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腰胯寬闊得奇異——就算盆骨發育得再畸形，也不會到這種地步。

他便抓住那一塊的織物，揪在掌心。襯衫綳得筆直，勾好的針腳崩開了。

若有似無的蒙蒙脆響由身後傳來：

他直起上半身。似乎感受到方白鹿的意願，「車」將脊椎高高拱起、以便為他提供更廣闊的視野。

十根手指與十根腳趾鑿進暴露在外的縫隙里又拔出，如此向盡頭的一點光亮爬行。

過了會，他撓了撓脖子。皮被抓爛了，從翻起的傷口裡流出血來、浸到背後去。

他伸直雙腿，上下交疊在一起，放鬆著。

「請小憩一會。」

方白鹿于空室中醒來時，周圍沒有其他人。

方白鹿把頭仰在靠背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

身後的皮肉骨隨之向後仰倒，折成躺椅。

它的雙手雙腳都攤在地上、趴緊滿是開裂與坑窪的實木地板，四肢長度超過正常人的身高。小臂與腿面貼著地面，腰向下塌：沒有春宮圖或歡喜禪的體|位庫，會錯過這個姿勢。雖然是爬行似的姿態，背部離地的距離卻還要高出方白鹿一個頭。皮膚被塊狀的肌群撐得緊繃。表皮下似乎沒有脂肪，方白鹿能數得清每一條肌束。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車」攀出深道。

從存取殿的廢墟里向外望去，他發現吉隆坡不再相同。

它正在向外冒汗。鞋底留下的污跡被分泌出的汗液沖開、洗凈，黑紅的髒水滴落在地，皮hetubook.com.com膚卻回復了之前的光亮。

「謝謝。」

「我是。」

「車」把手掌與腳掌撐住地面，直起身。它輕快地跑進隧道的入口，向上攀登。

「氣囊感。」

也沒有西河少女的軀幹，頭頂構成星宿的燈光只剩灰暗。

只有些許的爆炸、崩塌、槍擊與慘嚎由吉隆坡的邊沿遙遙傳來，打亂了這獨有一人的世界。

他抬起頭：沒找到想看見的東西。

厚厚的脂肪層將他攏起，讓方白鹿想起家中的彈簧床墊。還有些像懶人沙發——

與之前相比，每則廣告的主角與配角都似是而非：衣著一如往常，只是都從領口伸出兩個幾乎相同的頭顱。它們念誦著廣告詞，將獨角戲表演給其餘的自己們觀賞。

他站在原地。

真是不小心，還好不痛。他想。

正對面——那本是覆蓋整個樓壁、常年滾動播放著廣告的顯示屏。此時，它被嶄新的材質所取代：那是晶狀體與虹膜組成的巨幕，色素、血管和平滑肌向外蔓延波動、再現著平日里的那些視頻。

它未著片縷，正仰起頎長的脖頸，用兩隻腦袋望著他。

方白鹿心知，人體的強度不該撐得住這些摩天大樓那動輒數萬噸的重量。

道路上奔跑著一位位四肢著地的「車」們，脊背的座位上搭載著其他稍稍迷你些的西河少女。與方白鹿身下的「車」相似，只是有大有小。從喉間擠出m.hetubook.com.com高聲的喇叭鳴叫、鼻孔吐出長長的氣霧，似乎正重演往日擁堵的馬路。

「車？」

啪！

他腦子裡繼續冒著冰冷的想法，繼續望著周圍粘稠的暗。

……

還未接近，胸腔的兩旁無聲向外鼓出、上下交疊；那是三層既寬且長的踏板，組成台階。

「請觀禮：我要誕生了。」

他舉起完好的那邊手，先用指尖輕輕戳了戳胸前的口袋。

「我知道。我載你過去見我。」

之前硃紅色的汪洋盡皆消失，只剩鋼鐵的案幾與蒲團還四散在地。

於是方白鹿爬了起來，骨骼碎爛的左臂垂在身旁，不知被誰貼滿了膏藥。

隧道已不復方白鹿下潛時的樣子：似乎有人在這引爆了雷管，遍布破損。

他就是在這時，看到西河少女之一的。

方白鹿想起帶氣墊的運動鞋、魚鰾與豬尿泡。這些幾無聯繫的事物，莫名從腦中探出頭來。

被自己與關聖帝君一路貫穿、砸爛毀去的顯應宮樓體，正被修補著。有骨骼與肌肉替代了鋼筋水泥，在破損的缺口上生長；皮膚與結締組織則充當了光滑的外牆、毛孔一頓頓地張縮。

「今日之後，世間只有我。」

張成了柔軟的靠背，貼合住方白鹿後背與頸椎的弧線。

他打了個哈欠。

「嘿，真正的人體工學。」

西河少女話中的怪異，並不在他的考慮內：此時此刻，世上的一切，已與他無關。

m.hetubook.com.com無論性別或人種，方白鹿從未見過這樣怪異的脂肪堆積。

若從人體該有的結構判斷，那突出的是肋骨。

他掐去這個念頭。

劈劈……

「沒區別。」

手旁則多了根突出的硬骨。他握住它，輕輕扭了扭：

方白鹿自然而然地邁開步伐，走到它的身邊：

天並未亮，深灰的雲層依舊籠罩著穹頂。那些仿若日光的光線，不過是霓虹投過、在城市裡那些表皮上反射出的肉色光芒罷了。

他踩著這層層階梯，攀上「車」的腰背——腳感堅硬卻又富有彈性，甚至隨著鞋型下沉。滿鞋底的血垢與污物，在表皮上留下暗紅的鞋印。

「不然還不好爬上去。」

「要找個空閑，好好睡上一覺了。」

方白鹿放開托著下巴的手，發出一聲嗤笑：

棟棟高樓大廈轉過眼瞳，眼白的血管蜷起轉動、組合成文字；看似覆蓋著瀝青與柏油的條條馬路則張開嫣紅的嘴唇與閃白的利牙，笑聲傳遍大地：

他轉過頭。

荒謬的描述，荒謬的定義。

天色似乎已經亮了，而雨也停了。

或者說，這真的是人嗎？

「車」的尾椎正在垂直上升、延長、帶著皮膚與肌肉張開——

那張面罩、或是安本諾拉都已不在。

「都是你。」

更多的樓面，似乎還未完成轉化；只是有數十米高的眼白與瞳仁生長其上，收縮又張開，打量周圍的一切。

「都是我，本就是我。」

「你是西河少女m.hetubook.com.com吧。」

但「車」如履平地。碰到突出翻卷的合金板，它便反折起四肢的關節、跳躍到另一端。

如此呆立半晌，方白鹿放下手：

「誒，有點像螞蟻。」

「哦。」

但眼前的這一切，也不是虛假。

吉隆坡天氣太潮，喉嚨卡得慌。想到這，他再無東西可想了。

坐墊——雖然覺得奇怪，但他找不出對這腰背更好的形容——令人意外地舒適，並且涼爽。人類的體表溫度隨部位的不同，會有很大區別；但正常的活人不可能散發這樣的冰冷。

只是必須要殺掉一些東西罷了。

口袋裡還是空無一物。

好像降溫了，是不是快換季？他又想。

他將衣袋撕扯下來。

他笑出聲來，卻不覺得歡快。

「啊。」

「車」的背部肌肉翻卷鼓脹，擠出清晰凸顯的文字：

「好棒的避震。」

體感上，只有十幾攝氏度：如同身下通著空調，衝散了吉隆坡悶熱潮濕的雨夜。

腰面和下背朝上方高高隆起十數厘米有餘、卻又用皺紋分出塊塊方格——方白鹿前世買過布藝坐墊，便是這般設計。看起來，倒像是全身的脂肪，都彙集在這裏了——除去胸前搖甩的乳|房，與跨下晃蕩的陽|具。

他漠然地盯著它。直到有字跡，漸漸浮現在那健康小麥色的光潔側腹上：

某種圖景從殘垣的空隙中映入：溫暖的微黃柔光遍灑整座城市，那是方白鹿久未見過的光彩。

「嗯，我要殺你。」

方白鹿沒有和圖書感到多少震顫與衝擊，似乎正躺卧在一張磁懸浮的座椅上；甚至想要打上個午後的盹。

方白鹿上下看了看，發覺這所指的便是眼前的「人」。

「很方便。」

但莫名地沒有違和感，似乎理所應當、順理成章。

觸感柔軟，是襯衣下的皮膚。其中並沒有阻隔。

「請到車上來吧。」

方白鹿偏過腦袋，用餘光瞄向「車」的側腹：

他欣喜地發現腦中終於萌生了新的想法，便繼續觀察起來。

不是嵌入皮下的顯示屏——字體是痣一般的深褐，該是色素沉澱的結果、邊緣卻平滑筆直。加上青灰的血管充當陰影與輪廓，並不比往日所見的平面廣告遜色多少設計感。

於是方白鹿轉過身：

「行。」

有如將一塊門板，打橫著塞進它的盆腔。

「肌肉都拉絲了。」

他用大拇指刮動其餘四指濕滑的指甲蓋，把手裡的血往旁邊抖掉。

方白鹿覺得這兩張面孔、與其上的六隻眼睛似曾相識：臉孔唯一的區別，就是一邊生有四目、一邊如常人長著兩隻眼。

更遠處，無數西河少女處於城市之中。它們體型不一：巨大者的手足跨越了數層樓間的距離、小的則與常人無異。而姿態也不盡相同：有些用多關節的纖細肢端于樓頂縱躍、有些張開腋下的薄翼，滑翔過吉隆坡的上空。它們將經過調製的器官與肢體做著畸變、化成千奇百怪的工具，一寸寸地摧毀城市、復又將自己的肉身作為填充與支柱、將其重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