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樹下降生
第4章 散序(四)
處於下方的身軀練習鐵板橋般反折著四肢,在地上爬動,脖頸處空空蕩蕩;至於騎跨生長在上方的那半截身軀——
「……都不是,我們從『道國軸心』過來的。」
「……?」
「注意!注意!所有倖存的警備隊隊員請注意!」
「是啊,住在太平山集市裡還能做什麼工作。只能賣義體和人造經——」
「你上火了。」
滴滴滴!
毅戴鹽看了看渾身焦糊一片、卻仍活力十足的怪物,不再按緊阿孔太陽穴上的按鈕:
怪物——還能把這些東西叫成什麼呢——被高溫驅趕回窄小房間的中央;阿孔噴出的烈焰灼在它的胸膛,像是做著火的沐浴。
毅戴鹽朝小孩兒的衣領揪去,卻抓了個空——那是全息做的假衣服——只好一手卡進他的腋下,轉身就跑。
他掛斷通訊,愣在原地。
毅戴鹽低下頭,望見一抹鮮紅正在胸口上暈開。他一摸溫熱濕潤的鼻孔,滿掌是血。
究竟是怎麼回事?
有兩具軀幹拼在一處,交匯點是他們的腰胯——就像是行房事做到半路,卻再也拔不出來;交合處光滑一片、毫無起伏凹陷,彷彿出娘胎時便是連體。
但毅袋鹽只想嘔吐:
雙腿愈發沉重,不能再這麼擺龍門陣下去了;阿孔剩下的能源,或許勉強能撐到警務所。只www•hetubook.com.com要在那等到同事們回來,天塌下來也有高個子頂著。
「哪裡來的?爪哇集團自治領?暹羅佛庭?該不會是菲律賓吧……聽說那裡只能入境,不好出境的。」
「跟隔壁樓的一模一樣。」
有人在經脈里做了手腳?還是新產品出了問題?
「走了!」
「熱。嘿,好熱。」
毅戴鹽大聲嘶叫著按緊阿孔,將她對準孩童身後的追殺者:高溫開始熔解少女頭顱那合成出的雙唇,發梢則蜷曲起來。
毅戴鹽心裏大約有了脈絡:難怪偷渡過來還有本錢做點生意,多半是由哪個小門小派的出逃者。
破門、壓制、救人。
那顆有五官的頭顱大張著嘴,口腔如花朵向外翻開。就算是透過攝像頭,也能清清楚楚地看見暴露在外的粉紅牙床與慘白牙齒:
毅戴鹽也配合著擠出笑臉:
毅戴鹽吸吸鼻子,偏過頭去。
這個問題,他也沒有答案。
「我——」
「現在去哪呢?」
接著,牙齒髮射了。
這怕是偷渡來的三口之家……
「走吧。」
有另一隻怪物在背景里現了身:
「好了,我們去警局——」
「保單副本在總局!保單副本在總局!」
小孩兒滿臉的鼻涕眼淚,全都抹上毅戴鹽的褲腿:
他搖了搖頭,和圖書沖小孩微微擺手:
……
他喘著粗氣,拉著小孩躲在天台的垃圾堆里,等待阿孔冷卻。
「現在為這起意外留檔:任何隊員,如果在這次災難中倖存……」
話剛出口,他就後悔了:自己缺乏這方面的社交經驗,不知不覺便把哄小孩當作語氣柔和版的審訊。
「喔,柬埔寨人啊。」
毅戴鹽聽過好多這類的話,多到耳朵都要長繭了。
接著,毅戴鹽看見副隊長的頭蓋骨被什麼東西掀開、飛起,露出灰濛濛的大腦,就此掉出鏡頭的捕捉範圍。
可是在吉隆坡,自己好久沒怎麼見過小孩了……
這張臉毅戴鹽很熟悉,畢竟每個警員都在會議上見過副總隊長做報告。
副總隊長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
「請保存好這份視頻,為警備隊申領保險賠償!再重複一次:請保存好這份視頻,為警備隊申領保險賠償!」
「我……我早該想到的。」
「可是我什麼人造經脈也沒有植入啊……」
「嗯,可能最近吃的太熱了吧。」
毅戴鹽扯斷警服內襯的袖管,給小孩包住腳、權當是雙應急的鞋:
「娃娃過來!!去你媽的,爬過來啊!!」
怪物拍著手掌,喃喃念叨:毅戴鹽覺得它很像那些磕過太多電子極樂的癮君子,大腦因過載而神智不清。
那些像和圖書活物一樣動起來的人造經脈……
問題……問題在那些人造經脈里!
毅戴鹽望著那似曾相識的兩顆腦袋,心中早生不出更多的驚駭:
他狠狠拍打額頭,忽地有了些明悟:
嗡!
用塑料膜、垃圾袋和膠布做成的門板更像是一道飄簾。它在阿孔口中噴涌的火柱中點燃,被燒成飛灰;空氣中滿是令人作嘔的焦味。
小孩兒低垂著頭,望著被包好的腳尖。過了半晌,還是傳來了微弱的回答:
「他們……賣、賣那個,透明的長條。塞到胳膊里,腿裡頭;能跳得更高,動得也快。」
這自製的門,不過是用來防止這大概七、八歲的娃兒亂跑出去罷了;不然全息的假門要廉價得多。
副總隊長唾沫橫飛、鬚髮皆張,不復作報告時那昏昏欲睡的模樣。一輛警車打橫著翻起、滾過他的身後——
這娃娃的漢語很標準、也沒整容手術留下的痕迹,不像是從美洲或歐洲來的偷渡者。
懷裡的令牌不住振動,頭盔里的通訊器猛地炸響,畫面閃過護面的內側:警備隊發來的緊急訊號。
吃?說起來,今天出門也沒拿袋營養液帶著喝……
他搖晃爬起身,示意小孩兒跟上自己。
他把手在警服上胡亂擦乾:
「……你的父母做什麼工作?」
小孩睜大眼睛,把電腦推回和-圖-書毅戴鹽的懷裡,向後縮緊身子:
若是非要舉例,毅戴鹽只能用「嫁接」來形容眼前的異怪:
毅戴鹽把少女頭顱捏緊在胸前,大拇指按下她的太陽穴——
小孩仍在打著擺子,像觸了電。他把大拇指放到嘴裏啃咬,搖了搖頭。眼淚把臉上的灰沖開兩條痕:
……
「我、我都好……」
牙齦一酸,有什麼掉在了舌面上。
「……哎,偷渡客啊。」
他想了想,還是從懷裡掏出平板電腦、打開警民通,遞到小孩兒的面前:
毅戴鹽鄭重點點頭,長出一口氣:
異怪的頭顱隨著后坐力折起,頸骨折斷的聲音清晰可聞。下半身的四肢釘進人行道的地面,被震得向後劃出短短的溝道。
媽賣批!
簇簇簇!
腳下那些恐懼的尖叫逐漸沉寂,成了密密麻麻、絮絮叨叨的低語:他覺得,這棟樓里恐怕沒有其他自己能帶走的傢伙了。
面前滾爬在地、連連咳嗽的身影細小,不過是個半大的孩童——
灰如雪飄,擴大的圓洞中跑出正尖叫的受害者。
「把這個簽了。等等我如果……不太舒服要休息,我的同事會幫你的。報案費我給你交好了,在這填一下你的市民ID就行。」
「……爸……媽……變……」
「那是一大筆錢,全吞了你也花不完的!不管是誰,我他媽求你了hetubook•com.com!一定要分給我們的受益人!」
他翻起護面、撓了撓額頭,還是決定找點話題:
一張被黑灰與血跡蓋滿的滄桑面孔佔據了大部分的鏡頭,背後是火光、濃煙與爆炸的警車。
想起之前吐出的污物,他遍體生寒。
塑料燃燒的怪味逐漸被烤肉的濃香所取代。那是人肉脂肪碳化、油脂分子重組的芳香烴;比營養液聞起來還能勾動食慾。
他狠狠把口水呸在手裡:掌心上躺著兩顆門牙、牙根上連一絲血都沒有。
他說得磕磕絆絆。
「他不是帶隊去顯應宮了嗎?怎麼……」
別是現在,別是現在……
「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會不會想吐?」
毅戴鹽顫抖著把牙齒扔到一旁,驚恐地發現自己的身體正在分崩離析。
轉過頭,小孩正望著自己——甚至討好般地笑了一下。
小孩抓住毅戴鹽的衣角,搖了搖。
啊?
毅戴鹽把還冒著煙的阿孔放到身旁:她的半張臉已經消失,今天的保養算是白做了。
想到這,他不禁舔了舔牙齒——
「我、我是和爸爸媽媽來吉隆坡旅遊……也不是,是來採購的,沒有這裏市民ID……很快就要回去了!很快就要回去了!」
……
毅戴鹽狠狠拍打臉頰,直到像化了妝似地酡紅。
最後,毅戴鹽只在公寓樓里救出一個還沒他腰高的「嫌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