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酆都客(四)
所以鬼王印的交接不是沒有,只是少見。
然而誰知道,那私人血池地獄修成的第九千個年頭,炸了。
把陸仁的頭髮弄成這幅凄慘樣貌的渡鴉已經在船夫的喝止聲中偃旗息鼓,不甘地回到了船夫的肩膀上。不過儘管停止了攻擊,它依然在用虎視眈眈的眼神看著陸仁和卞城。
牛頭馬面思量再三,還是緩緩移開了武器。任由兩人往裡走。
冥君嘛,活得又長,見得人情冷暖、人倫悲歡又多,如果不培養些自己的小愛好,很容易就會因為過於麻木而意圖自散元神于天地間。所以各殿冥君或多或少都有些自己的小愛好。
這些魂魄整齊的排列著,頭的朝向也很統一。他們層層迭迭的排布著,一層魂魄下面是另一層魂魄。最上層的魂魄還穿著現代的潮流服飾,再下幾層就變成了民國時期的衣著,再接著的裝扮便是歷朝歷代依次往下了。
上一任泰山府君也是個奇怪的,他喜歡拿鬼來養蠱。他在血盆苦界旁邊造了個自己的私人血池地獄,每年都會在地獄的惡鬼里挑幾個最窮凶極惡的出來扔進去,看著他們苦海沉浮,互相吞噬。
卞城卻是理直氣壯:「瞞你們什麼了?他身上有一半鬼王印你們看不出來?既然執掌第六殿的鬼王印,便是如假包換的第六殿冥君。你們憑什麼攔著冥君回枉死城?」
他們都穿著白色的衣服,清一色毫無血色的蒼白面龐,沉在水底。他們全都死不瞑目地睜著眼睛,一動不動地望著冥河的水面。黑色的頭髮如同水草一般纏繞在他和-圖-書們的臉上和衣服上,看上去詭異又不詳。
一提起河裡這些遊魂,船夫就如同有吐不完的苦水一般喋喋不休,甚至到最後開始口吐芬芳:「一群#%¥%¥,死了去哪裡晃蕩不行,還非要來冥河裡污染環境#¥%%…………」
乍然看到這令人毛骨悚然的場景,陸仁結結實實地倒吸了一口涼氣,然後他便被嚇得躲回了船肚裏。
很遺憾,卞城沒有說錯。鬼王印乃是冥君憑證,執印者便被整個冥府尊為鬼王。地獄諸鬼,窮凶極惡。卻沒有膽敢違抗鬼王印的人,那是自太古時起,便被歷屆冥君代代相傳的東西。
都得死!
基於認印不認人的原則,那鬼蠱便自動變成了新一任的泰山府君。
當然,牛頭馬面同這位第六殿冥君打了多年的交道,知道他的調性,是位唯恐天下不亂的主。
畢竟整個冥府都有共識:第六殿那位,骨子裡瘋得很。
但像卞城這樣,直接把鬼王印掰成兩半的,牛頭馬面也是第一次見。畢竟是冥君權柄,愛惜還來不及,誰願意輕易損毀呢。
冥河此岸的泥土十分地黏膩,一腳踩上去感覺像是踩在了腐爛的屍體上。陸仁盡量控制自己不去思考這地面到底是什麼做的,只亦步亦趨地跟在卞城後面。
只見一叉一戟交叉迭在了卞城身前,明擺著不讓他再繼續前進了。陸仁抬頭一看,是穿著盔甲的牛頭和馬面。他們足有兩個陸仁那麼高,身上穿著老舊的盔甲。帽檐上系著一塊布,從額頭垂下,完美遮擋了兩人的真和-圖-書容。但即便如此露在外面的牛頭和馬頭輪廓,卻還是成功暴露了兩人的身份。
卞城一點沒有做壞事被抓包的愧疚感,只見他滿臉無辜地說道:「哪裡來的生者?」
地獄本便是用來懲罰大罪人的,他這愛好雖然罕見,倒也不足為奇。
看得出來,船夫已經恨屋及烏地開始討厭起了人類。他看上去特別激動,說到氣頭上還會向陸仁尋求認同。只見他怒髮衝冠地對陸仁說道:「這位冥君您說,人類是不是垃圾?!」
但是愛好如果不適量,就很容易自討苦吃。
而連鳥都打不過的陸仁剛剛結束了戰鬥,終於有了一會兒能喘息的機會,他決定靠到船舷邊上開始休養生息。
牛頭馬面向卞城開口問道:「卞城冥君,冥府的規矩,生者不入黃泉。您應當是知道的。」
卞城一副「你不會也信吧」的眼神望著陸仁,說道:「是啊,那本來就是謠言啊。消除生前記憶是輪迴中最重要的一環,容不得有絲毫閃失,怎麼可能簡簡單單就因為一些由人類生殖衝動演化而來的無聊情感就網開一面。」
但因為這麼乾的人是卞城,這事似乎又說得通了。
牛頭馬面連語調都沒有起伏一下,平靜地說道:「您身後的人,生機未絕,瞞得過一般鬼卒,卻瞞不過我兄弟二人。」
還有一個例外便是第七殿泰山府君。
陸仁祈禱著卞城可以直接笑斷氣,但世事並不能如願。一分鐘后,笑夠了的卞城依舊安然無恙。他擦了擦眼角被笑出來的眼淚,對陸仁說道https://m•hetubook•com.com:「不用擔心,他們上傷不了人。不知道誰傳出去的,說如果有想等的人,可以跳進冥河,隨波逐流一千年以後,就能帶著記憶投胎,去找上輩子的愛人。所以每年都會往裡蹦幾個。」
死者身上滿是死氣,那東西的味道聞起來就像是墓園泥土和黃紙灰燼的混合物,透露出腐朽的氣息,生者則不然,故而兩者很好區分。
不明緣由的泰山府君能樂意嗎?他趕緊親自前去查看,一看卻發現是他養的鬼蠱出世了。那鬼蠱在血池中翻湧了九千年,吞吃了無數惡鬼,儼然已經發展成一個世所罕見的鬼王。
冥河的水就像是一匹黑色的絲綢,看上去幽深又富有光澤。小舟如今已經行駛到了冥河的中央,濃霧消散變薄,如同一層薄紗一樣籠罩著河面。月亮出來了,朦朦朧朧的月光灑向了粼粼的河面,就像有人在水中撒了一把碎銀子。
船夫這些年沒少被河裡這些魂魄的頭髮纏住船槳,簡直是苦不堪言,聽了卞城的話,忍不住也一同抱怨道:「冥君大人說得對啊,這麼多年來,冥河兩岸也是因為這些動不動就投湖的人而感到不堪其擾。也是怪了,也不知道到底是誰傳出來的謠言。還真的有笨蛋相信!最離譜的是人類,竟然會認為相愛這件事可以移山填海,偷天換日,世界末日都只要兩個人類談個戀愛就能拯救。這是何等的傲慢……」
兩人剛一踏上對岸的地面,冥河船夫便又划著船走遠了。陰間人力資源匱乏,偌大一條冥河就只有他一名擺渡人和-圖-書。不快點工作的話,陰路又要鬼滿為患,大堵塞了。不過,忙歸忙,搶著過河的亡者會上供不少賄賂,這同樣讓船夫賺得盆滿缽滿。
不過冥府眾鬼想不認也不行,畢竟那是真正屍山血海里殺出來的惡鬼,冥府里也沒幾個鬼能打得過他。
陸仁正彎著腰平復心情的時候,耳邊傳來了卞城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聲音。
好在船夫罵歸罵,還不至於喪失理智,在船上做出什麼大幅度的動作來,總還算是規規矩矩地把船有驚無險地劃到了對岸。
冥河船夫擺渡用的船是古式的搖櫓船,船的體積很小,船肚很淺,船舷正好到陸仁胳肢窩的位置,像一個高度適中的扶手。於是陸仁便順勢將手架在了船舷上,頭枕在自己虛空握拳的手上,低頭就能看見冥河裡的場景。
比如,上一任泰山府君。
卞城揮了揮手,輕佻地說了句:「謝啦。」便邁步往裡走。
陸仁吱唔著回答,縮著脖子不敢說話,生怕船夫發現他是人類之後,一怒之下把他踹進冥河裡。
渡鴉生前只是一直普通的烏鴉,腦仁不大,雖然弄不清楚為什麼會有兩個卞城,但不妨礙它兩個都打。
誰知道這一看讓陸仁瞬間頭皮發麻。只見那漆黑的河裡游弋的不是魚,而是密密麻麻的人類魂魄。
巨大的城關,瀲灧的冥波、如練的月華、僵死的古樹、嗚咽的新鬼……一切看上去都是那麼荒涼,卻又巧妙地構成了冥間獨特的生態體系。
搖櫓聲遠去,此岸只剩下了一片寂靜。
一起被吃下肚子的還有鬼王印。
真是氣人!
陸m•hetubook.com•com仁大驚:這不就是傳說中的勾魂使者嗎?
鬼王印一般只會在冥君油盡燈枯之時,會被傳給下一任冥君。當然,冥君與天地同壽,沒有那麼容易油盡燈枯,自盤古至今,唯有資歷最老的第五殿閻羅君曾在三千年前換過一任。
不過這回牛頭馬面可不是來勾魂的,他們今天被安排值班,鎮守鬼門關。
陸仁還沒來得及說話,一旁的沉默已久的船夫卻優先開口了。
卞城:???
陸仁驚訝地看著原本披著黑袍老實划槳,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卻堅定地充當背景板的船夫突然就崩了人設,。
十殿閻君,各掌其一。
倒霉的先任泰山府君最終沒能打過自己一手養大的寵物,被生吞入肚了。
但陸仁不肯走啊,卞城雖然把牛頭馬面忽悠瘸了,但陸仁是一心只想回去的呀。只見陸仁不僅沒有跟上卞城,還義正言辭地對牛頭馬面說道:「救命!我不想進去!我被綁架了!我要回家!」
似乎正在尋找一擊斃命的時機。
而此刻的陸仁卻無心觀賞這旁人一生只能得見一回的壯觀景象——他正頂著一頭雜亂的頭髮坐在船尾,用哀怨的眼神盯著倚在船頭捧腹大笑的卞城。
「再存一存。」辛勤工作的船夫美滋滋地想著,「便去往生殿贖一個美好的來生。」
然而剛行至鬼門關,卞城便被攔住了去路。
聽了卞城的解釋陸仁才明白,原來這冥河裡漂蕩的都是古往今來的痴情人,真是可悲可嘆。但他又隱約覺得不對,忍不住問道:「但我看見好幾個穿著漢代服飾的人,漢代到現在應該不止一千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