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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魂

作者:山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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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玉燭新(五)

第108章 玉燭新(五)

她覺得自己雖然才是活著的那個人,可是眼前這道孤魂卻將這個人世比她看得還要透徹,正是因為這份透徹,正是因為他心中光明,所以他才從不給自己生怨的餘地,牧神山的真相,靖安軍的冤屈,即便他死了,他也要自己親自來討。
「一定很好看,對不對?」
「我們回來的路上,有一支發簪很好看,但我怕你冷,膝蓋疼,也沒有去問價錢。」徐鶴雪看著她幾乎沒有飾物的髮髻。
徐鶴雪雙手撐在膝上, 「潘有芳就是如今的三司使,我之所以不曾懷疑他, 是因為他是老師信任的人,朝堂之上黨爭愈演愈烈, 老師與孟相公為使我免受其害, 便使此人赴任監軍,而我在居涵關的軍務, 潘有芳作為監軍卻從未插手,也是他,一直在為我頂住朝中的壓力,使我用兵不受掣肘。」
「……他背叛了您?為什麼?」
倪素不肯聽話,在被子里掙扎著將手伸出,環住他的脖頸,往他懷裡靠,「我以為你嘗得到味道,所以才總給你糖糕吃,我以為,這樣會讓你開心一些。」
「有不公,亦有公。」
明知她說的話,可望而不可即,徐鶴雪還是順從地說,「我不要私房錢,我情願你管著我。」
「屋裡沒燒炭盆,怕你生病。」
倪素說。
徐鶴雪側著hetubook.com.com身,一手攬著她。
緊接著他緩緩站起身,面前的倪素在仰著臉望他,一旁的青穹也緊緊地盯著他, 他就近坐在倪素身邊,說, 「記得我昨夜與你說過的話么?牧神山一戰, 非只一因, 非只一人。」
徐鶴雪沒有說話,甚至他這張面龐依舊是冷淡的,卻不自禁地收緊雙臂,將她抱得更緊。
「什麼……」
徐鶴雪十分配合。
他愣住。
徐鶴雪將她放回床上,俯身為她脫下鞋襪。
「苦這種滋味,我一點也不想你嘗,但你總是對自己不好。」
倪素往床榻裏面挪了挪。
還能是什麼葯。
「好。」
「嗯?」
「嗯。」
青穹獃獃地站在廊廡里,看著徐鶴雪抱著倪素往對面的屋子裡去,檐廊外飛雪漫天,他看著徐鶴雪的背影。
「吾妻阿喜。」
倪素看著他片刻,又抱住他的腰,「我們這樣,真的挺好的,冬天你若怕冷著我,我們就少抱一會兒,夏天的時候,我們就多抱一會兒,我管著你的用物,你的錢,你就沒有私房錢了。」
「這就是我信任他的原因。」
「從譚廣聞的說辭來看,他應該是為吳岱遮掩,或許也是在為他自己遮掩,若他那時已與吳岱有私,那麼援軍不至,便只可能是他攔截了我和-圖-書的軍令。」譚廣聞受韓清訊問之時,徐鶴雪已不能聚形,這些事,一半是青穹與他說的,一半,是他自己的推測。
「我那時雙目不能視物,清醒之時,被人灌了一碗葯。」
「開不開心?」
徐鶴雪才應一聲,卻不防她忽然湊近,親了一下他的嘴角。
倪素鬆開他的臉,「其實我看見小周大人穿著官服,我就在想,如果是徐子凌,他穿官服又會是什麼樣子。」
「不用做什麼,你只要回答我的問題。」她說。
徐鶴雪沒說話,脫了鞋襪才在她身邊躺下來,她就一下到了他懷裡,徐鶴雪順勢將她抱著,用被子將她裹好。
青穹走近。
倪素的手指摸了摸他薄薄的眼皮,看他又濃又長的眼睫眨動一下,她問,「我親你,你心裏是什麼感覺?」
「徐將軍您……嘗不出味道么?」
徐鶴雪拗不過她,但其實他也很想這樣與她親近,他的手指觸摸她的鬢髮,「在你身邊,我一直很開心。」
他一頓,垂下眼帘。
「青穹,有錢嗎?」徐鶴雪看向青穹。
「我很開心。」
「可是我只要想到我給你糖吃,問你甜不甜,好不好吃,你總是……」倪素的額頭抵在他的胸膛,她一哽,有點說不下去。
徐鶴雪忽然站起身,伸手將她橫抱起來。
倪素抬起頭,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雙手捧住他的臉,「徐子凌,就算沒有味覺,我們也來試試看,能不能讓你知道什麼是味道。」
徐鶴雪放下藥膏,將她的褲腿拉下來,然後扶著她的肩讓她躺下去,拉過棉被來將她裹住,「我已知曉真相,這比什麼都重要。」
他回過神,低低地應。
青穹呆住了, 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倪素咬緊齒關。
「你睡一會兒,我們就去看,若你覺得不喜歡,我們再挑別的。」徐鶴雪的眼睛有了細微的弧度。
可是他或許連那種滋味是什麼都不記得。
她在發抖。
他說。
潘有芳為何改換立場,只有他自己知道。
徐鶴雪「嗯」了一聲,「一定不弄丟。」
「你也上來。」
倪素笑了一聲,壓著情緒,她故意問他,「你什麼都歸我管,那我是誰啊?」
「太鹹的餛飩你不要再吃,去外面的食攤買一些吧。」
「你要買什麼?」
正如百草之中有一味生半夏,生半夏中毒,則使人咽喉灼痛難忍,而味覺全失,口不能言。
「用我的那些物件去換,不要用你的錢。」
「耶律真當初並沒有殺苗天寧, 反而是他自己身受重傷,倉皇撤退,他欲與蒙脫匯合, 而其時蒙脫已死,三萬靖安軍與五萬胡兵盡數覆沒,他看見有人將我從和*圖*書屍山裡帶走。」
「你挑的,一定好看。」
倪素裹在被子里看著他。
青穹嗓音發澀。
「你裹得我手伸不出來。」
倪素一手撐在桌案上,她下頜繃緊,寒風吹得她濕潤的面頰刺疼,身為醫者,她雖不知那究竟是一碗什麼葯,卻也明白,這世上的藥石,半是藥性,半是毒性,用對了,是救人的良方,若用不對,便是害人的劇毒。
兩個人就這樣抱在一塊兒,誰也不說話,安靜了好一會兒,徐鶴雪忽然想到了什麼,「阿喜。」
「只要有人在,天下玉宇便不可能絕對澄明,」徐鶴雪將她的腳放到自己的膝上,捲起她的褲腿,指腹沾了藥膏,動作很輕地往她膝蓋上揉,「有人濁,亦有人清。」
「我只是盯著小周大人母親的用物多看了一會兒,你就自己跑到樹上待著,還問我是不是不成親了,我說要,你就撇過臉,不理我。」
徐鶴雪生前所受,以至於死後魂魄有損,修補未及,雖白日無礙卻夜不能視,雖能言語卻味覺全無。
「那個人叫竇英章, 他是居涵關監軍潘有芳的親兵指揮使。」
倪素坐在床沿看著他,「這算什麼?有罪之人青雲直上,無罪之人卻屍骨無存?」
「要怎麼做?」
一個鬼魅,嘗不出人間的味道,那麼,他在這裏,與在幽都,又有多少區別呢?https://www•hetubook•com•com反正,都是一樣的了無生趣。
他總是說好吃,總是說甜。
倪素的臉一直埋在他懷裡,徐鶴雪才邁進門內,忽聽她說:「我真想殺了他們……」
倪素揚起嘴角,「你路上怎麼不說啊?我都不知道那支簪子是什麼樣的。」
門外天色青灰,而落雪紛紛。
徐鶴雪聽她忽然提及此事,他有些不太自在,顏色淡薄的唇輕抿一下,「倪阿喜……」
倪素靠在他懷裡,「剩下的滋味我還沒想好怎麼跟你說,你要聽我的話,在我身邊,等我想到,我就會跟你說了。」
倪素笑著說。
「……有。」
「那你就當它是甜。」
青穹方才想問什麼葯,卻見倪素一下站起身,他要脫口的話忽然咽下去,滿腹驚疑令他一時再說不出話。
倪素抬頭。
倪素半邊臉頰抵在軟枕上,「我也給你挑一支簪子吧,你要一直戴著,去哪兒都不許丟。」
徐鶴雪垂著眼帘,在這樣泛冷的光線里看著懷中這個女子,他面容清冷,而聲音里卻透出他的鄭重:
徐鶴雪輕輕地吻了一下她的額頭。
「好。」
他說。
徐鶴雪沒有應答,他平靜地從倪素掌中收回手,又為她擦拭乾凈眼淚, 「天冷,不要哭了, 臉頰會疼。」
「醋的滋味,就是酸,你知不知道,你那個時候就像喝了很多醋?」
「可以給我一些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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