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你能治嗎?」容遠問。
車門打開,格洛尼醫生搶上兩步,伸出手來。他看到了車裡坐著的那位老人的面容,微微驚異了一下,然後很快便把異色收起來,托著老人的胳膊,將他從車裡扶出來。看到老人的腿后,他又愣了愣,然後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火柴盒大小的白色物塊,捏了一下后往地上一扔,白色物塊就瞬間展開,變成一個簡易的懸浮病床。扶著老人躺到懸浮床上,他打開牆壁上一道隱蔽的側門,順著一條狹窄的樓梯把人送上去了。
盧卡其實已經站住了,只是強撐著,才沒有倒下去。此時聽到容遠的話,他立刻鑽進車裡,痛到麻木的腿終於得到了舒緩。隨即車門閉合,不過兩秒鐘周身都熱了起來,舒服得讓人幾乎想要睡著。
容遠點點頭,伸手在他身上拍了一下。
奇怪。他想,玄關的溫控系統壞了嗎?
「多謝。」
他遲疑了一下,試探地問道:「……容遠?」
圓臉護士也只是奇怪了一下,很快就把這件事忘在腦後,同樣把注意力都放在電視上了。
聲音很輕,帶著一種奇妙的韻律感,每一步間隔的時間似乎都完全相同,展示著來者對於身體強大的掌控力。
——金屬環的鎖扣竟然已經被打開了。
容遠沒有多說什麼,也沒有上前幫忙的意思,他看著盧卡艱難地挪到盥洗室,收拾乾淨以後換了一身衣服,再挪出來,路過地上那男人的屍體時,還俯身建起了一個黑色遙控器。
「嗯,我會的。」容遠笑了笑,笑容雖淺,卻十分溫暖。他拉起兜帽,道:「外面天冷,你早點回去吧。」
半小時后,他順著樓梯走下來,看到門邊的容遠,腳步微微一頓。
來人披和-圖-書著寬大的斗篷,頭上身上都有著厚厚的雪,兜帽遮住了大半張臉,只能看到一個下巴,宛如玉雕石刻一般。他的身材比起蘭蒂亞人來說可謂是十分瘦小了,看上去宛如一個未成年的孩子,但當他取下兜帽看過來時,這種想法立刻煙消雲散了。
格洛尼不明所以,目送著容遠的背影站在巷道里發了會呆,直到他狠狠地打了個噴嚏,這才覺得渾身都快要凍得僵硬了,忙關上門抱著胳膊跑回房間里去。想到容遠剛才的話,他又轉了個身,走到單獨隔出來的一個病房裡。
盧卡只聽到「叮」的幾聲輕響,他怔了下,不敢置信地看了看容遠,然後伸手往脖子上探去。
盧卡等了一會兒,沒有聽到預想中應該有的聲音,只聽到風從門外吹進來時宛如嗚咽般的聲音。
「嗤——」
兩人走出門,玄關和門外倒斃著四五具屍體,兩人就好像什麼也沒有看到一樣走過去。寒風凜冽,盧卡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隨即一輛無人駕駛的家用飛車懸停到了他們面前,車門像飛鳥的翅膀一樣張開。
輕輕一拉,將這折磨得他生不如死的環取下來,盧卡愣了許久,才把手腕和腳踝上的金屬環全都取下來,捧在手裡看了看,全都扔了出去,發出「噹啷噹啷」的聲音。
那是一雙歷經世事滄桑、見慣風雲變幻的眼睛。
「盧卡將軍。」容遠道,目光在他身上一掃,看出了盧卡此時的狼狽,便道:「你可以先收拾一下,然後我們離開。」
這輛車是容遠看到盧卡的狀況以後,讓阿爾法遠程入侵了附近的一輛車然後開過來的,不過他並沒有提這些,只是道:「上車吧。」
格洛尼醫生走出大門,繞了一圈,走到醫院的側面,在風雪中靜候片刻,https://m.hetubook.com.com看到一輛灰藍色的飛車如幽靈般從風雪中滑了過來,穩穩地停在他面前。
盧卡心中一動,忽然想到一個名字,儘管他從來沒有見過那個人,但是莫名其妙的,盧卡覺得眼前這人肯定是他。
「安置好了?」容遠回過頭來,問道。
想到那個身上新傷舊傷層層疊疊的小女孩,再想到今天剛來的那位盧卡將軍,格洛尼搖搖頭,不再思考這背後到底牽扯到怎樣黑暗而恐怖的事實,只當自己是一個不帶腦子的手術刀,不管容遠要他做什麼,做就是了,他相信容遠不會害他。
容遠道:「醫院。」
一個人從門外走進來。
這位蘭蒂亞的軍神在帝國最險惡的地方待了兩百多,全須全尾地回來了;卻在回到帝國最安全、最有秩序的帝都時,不到兩個月就失去了一條腿。
這個病房裡是一個年紀不大的女孩。
當他站起來走向盥洗室的時候,容遠目光微微一凝,落在他的腿上。
他睜開眼睛,正好看到剛才那個得意洋洋的男人捂著喉嚨,鮮血從他的指縫間湧出來,染紅了胸前的衣襟。他踉踉蹌蹌地倒退幾步,仰頭倒在地上,雙目依然瞪得圓圓的,眼中猶帶著驚愕和恐懼。
盧卡有些意外,也有些感動——按理說眼前的年輕人無論年齡還是身份都應該遠遠不如盧卡,他信任與否對盧卡來說應該是無所謂的,但此時,盧卡一把年紀了,竟然會因為這樣一句話而感到高興,彷彿得到了十分珍貴的寶物一樣。
容遠靠牆站著,手插在兜里,側著頭看向門外。風從外面吹進來,他腳下的地面已經堆了一層薄薄的雪。他就好像感覺不到寒冷似的,神色巋然不動,淺色的雙眼宛如被冰凍的琉璃珠子。
一聲奇怪的聲響,和*圖*書宛如高壓下的液體從緊密的水袋中噴出去一樣。這種聲音,盧卡在獄星聽到過很多次,但在這裏怎麼也會有這種聲音?
「那他就拜託你了。」容遠道:「不過你放心,這件事很快就會結束,收留他不會給你帶來別的麻煩。我只需要你在這期間,除了治療以外,不要讓人發現他的存在。」
「我正準備去見她。」容遠留下一句含義不明的話后,轉身離開。
然後,他打開門,看到病房裡空空蕩蕩,本來躺在這裏的病人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了,連裝飾用的床單和窗帘都被洗劫了。
聖光節到來,大部分公司和政府部門都休假了,但醫院這種地方反而會變得比平時更加繁忙。因為氣溫驟降,感冒生病的人很多,格洛尼的小醫院也忙了整整一天才閑下來。此時病房裡仍有三五個需要住院的病人,兩名護士照看著他們。在病人沒有呼叫的時候,小護士就坐在值班室里,看著電視里播放的畫面咯咯咯地傻笑。
只看他身上戴著的那些金屬環,容遠就知道這樣的傷痕是怎麼造成的。同時,他也知道盧卡的這條腿已經廢了,換成一般人,別說走路,連站起來都很困難。
前些日子,很久沒有消息的容遠忽然聯繫他,然後送來一個冷凍倉,倉里是一個重傷瀕死的小女孩。格洛尼幾乎是使出了渾身解數,才好不容易把那女孩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前兩天她甚至已經蘇醒過來,只是什麼話也不說,從早到晚,一直睜著大眼睛警惕地瞪著所有靠近她的人,卻沒有拒絕格洛尼對她的治療。
「等等,容先生。」見他準備離開,格洛尼急忙叫道:「上次您送來的那個女孩已經醒了,您要不要見見她?」
https://www.hetubook.com.com「能。」格洛尼毫不猶豫地肯定道。
剛才盧卡坐在沙發上,在褲子的遮擋下有些東西看不分明,容遠也沒有注意。但此時,當他一瘸一拐地走路時,容遠看到他的左腿布滿散射狀的黑紅色紋路,有些地方的皮膚都已經壞死了,所以這條腿幾乎是半拖在地上才能走路。
冷空氣如同上漲的潮水般從門口涌了進來,裸|露的腳踝迅速感到一股刺骨的冰冷。
「這是哪裡的話。二十年前要不是您出手搭救,我們一家人早就已經死了。如今能給您幫一點小忙,我感到十分榮幸。」格洛尼誠懇地道,「我不問那一位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兒,也不會問您現在正在做什麼,只不過,容先生,您的安危是最重要的,請您務必要保重自身。」
格洛尼是一個剛到中年的普通男人——當然,在蘭蒂亞,要到一百八十歲才叫「中年」——他早年喪妻,獨自拉扯著一子兩女長大,經營著一家規模不大的私人醫院,因為醫術還算高超,收費也不高,有時還會有病人從很遠的地方跑來求醫。在周圍人的眼中,格洛尼是一個脾氣溫和、生活極不富裕也不貧窮,中庸到幾乎沒有特色的男人。
格洛尼走到跟前,恭敬地道:「容先生。」
長臉護士抬眼瞄了下,不甚在意地隨口道:「可能要出診吧。」她專註地看著電視,被裡面的笑話逗得哈哈大笑,根本沒有分出一絲一毫的心思在醫生的舉動上。
再抬頭看向容遠時,他的眼中帶著些微的驚訝和讚歎:「您……這可真是……出人意料。」他頓了下,然後又道:「雖然非常感激,但我還是不得不說,您這樣的能力若非是在至親至信的人面前,還是不要暴露得好。否則的話,恐怕會給您招來災禍。」
盧卡皺了皺眉。隨後,他聽到www•hetubook•com•com了腳步聲。
「是。」格洛尼斟酌了一下,避開了盧卡將軍的稱呼,道:「病人的左腿需要截肢,內臟有不同程度的損壞,神經系統也受到了嚴重的傷害,需要長時間的卧床治療,比較麻煩。」
——最怕空氣突然安靜。
盧卡並不猶豫,點頭道:「好。」他沒有追問容遠怎麼會來救他、他是怎麼找到這地方的、外面的人怎麼樣了、他是否跟那組織有關係、他們準備去哪兒等等本來應該問的一系列問題。出於對眼前之人某種神交已久的信任,盧卡立刻接受了他的安排,不做半點遲疑。
隔著數個街區的路上,一個小小的身影裹著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頂著風雪往前飛奔——她覺得自己在飛奔,實際上腳步卻越來越遲緩,越來越僵硬,終於她虛弱的身體再也抵抗不住這嚴寒,身體像塊硬邦邦的石頭一樣栽進雪地里,砸了一個淺坑。不多時,小小的身體就被暴雪徹底掩埋。
「這東西能遠程控制我身上的這些環爆炸,在找到能解開這玩意兒的鑰匙之前,不得不先這樣了。」盧卡對容遠解釋道。
車輛發動,像風雪中的一隻飛鳥一樣順著街道滑翔出去。渾身放鬆的盧卡滿足地嘆了口氣,問坐在身邊的容遠:「咱們這是去哪兒?」
「我明白,儘管交給我吧。」
「我知道。」容遠道:「但我認為,你是可信之人。」
雖然知道面前的這人比自己要強大得多,年齡也未必就比自己小,但看著他單薄的身體、孤寂的背影,格洛尼內心就泛起一股抹不去的擔憂,忍不住像關照自家孩子一樣地叮囑他。
這時窗外一個人影閃過,年紀小一點的圓臉護士抬頭一看,見格洛尼急匆匆地走出去。她用胳膊肘推了推身邊的長臉護士,道:「哎,你看看,這麼晚了,格洛尼醫生怎麼出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