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他的手難以控制地顫抖起來，手上的繃帶似乎變得重逾千斤，幾乎要拿不住。
容遠拿著手中的繃帶，神色中有著深深的疲憊。
人活得越老，往往會變得越怕死。老人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最怕死的人了。他無比地恐懼死亡，卻悲哀地發現死亡正在漸漸逼近他。
莫規嘴唇微動，無聲地說：「繃帶，有血。」
但現在，對老人來說比子女、比愛人、比家族、比種族興亡、比任何東西都更重要的繃帶被人輕輕鬆鬆拿走了，他卻不敢拒絕，不敢說話，甚至連抬頭看那人一眼也不敢。
老人沒有管他，他艱難地喘著氣，胸膛像風箱一樣鼓動。他眼睛一抬，冷冷地看向林萊兩人，陰森地問：「你們……又是……誰？」
容遠垂眸，也看著那根繃帶，臉上卻依然沒什麼表情。
「嗬……嗬……嗬……」
因為那個人的樣子，便是這些年來他最恐懼的夢魘！
老人的喉嚨里發出艱難的、乾澀的呼吸聲，就像是技藝生澀的人在拉著一把年老失修的手風琴，嘶啞又刺耳。
他自己已經無計可施了，只能把希望都託付給未來。
能讓他從沉眠中蘇醒的只有兩件事――
――竟然不是捲軸，而是一根用過的繃帶？
老人並不是完全沒有關注他們的動靜的。當兩人徹底離開以後，他在棺材側壁按了兩下，房門便立刻合上了，冷氣重新開始噴出來。
「過去你還有拿著一把小刀刺殺我的勇氣，如今卻連看我一眼都不敢嗎？」
他並沒有死，只是在身體機能已經衰竭到極點、再也無法維和*圖*書持的時候，利用繼承自很久以前某個不知名的科技文明、而鍾吾星目前實際上還無法破解其原理的冷凍倉進入了冷凍狀態，等待未來科技發展到一定程度以後再被喚醒。
林萊兩人退了出去。
這時，一個淡淡的聲音彷彿就在耳邊響起，這個聲音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聽到了，但卻彷彿一直都銘刻在他的記憶深處，再次聽到的一瞬間，他就立刻認出來了，頓時渾身僵硬，手指顫抖著，卻絲毫無法移動。
雖然按照種族來說，容遠是外星人，白大褂和其他人才是他們的同類，但說不清是為什麼，比起同樣的鍾吾星人，他們去更願意相信這個實際上之前只在電視上見過的外星人。
棺材里的老人突然睜開眼睛坐了起來，那雙乾癟渾濁的眼中泛著攝人的光，簡直像是從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
如今，不肖子孫竟然在條件還不成熟的時候就擅自打開冷凍倉，還想要偷取他手中視若生命的寶物，這是他所不能容忍的。只不過，冷凍狀態解除以後，每分每秒他都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快速的流逝，若是繼續待在外面，用不了多長時間，他可能就要死了。
過去有無數人想要從他手中奪走這塊繃帶，想要參透其中隱藏的長生之秘，但所有的冒犯著都被老人以雷霆手段撲滅，他不憚于以最陰毒暴虐的手段讓被人知道覬覦他珍視之物的下場。
雖然從沉眠中醒來不過片刻，大腦也不是最清醒的狀態，但老人腦中已經轉過了各種各樣的思緒和考量，同www.hetubook.com.com時，他那顫抖的手指也已經摸到了冷凍的按鈕。
「其旦。」
容遠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眼中便重新化為一片漠然。
如果不是豌豆醒來以後，《功德簿》功能恢復，冒出了一長串扣分的提示，他可能這輩子都不願再回到這個地方；
其實這麼說也沒錯。因為這繃帶上的血，他成了當初認識的同伴當中最長壽的人――當然，後來那些曾經的同伴不是死了，就是反目成仇了。
如果不是要回來調查那難以計數的扣分條目所產生的原因，他也永遠都無法想到，自己曾經因為受傷流過的一點血，因為一時心軟而讓某個他還算信任和了解的人靠近的舉動，竟然會在這個星球上造成那樣漫長而沉重的悲劇。
老人哆嗦了一下，伸手按向另一個按鈕，準備重新進入冷凍。
只不過，底牌這種東西嘛，能不動用還是不要動用得好，沒有打出去的牌才是最有威懾力的，打出去了……恐怕下一個要死的就是他自己了。
不是不知道放走他們可能會給未來留下隱患，在進入冷凍之前，老人早就已經預想過各種情況，也留下了備用的防禦反擊措施。
老人一字一頓地問，陰霾的眼睛緊緊盯著白大褂，乾癟的嘴巴里幾顆殘缺泛黃的牙齒尖銳鋒利，像是想要咬破他的脖子、吸干他的血！
但是，他雖然長壽，卻還是會衰老，會生病，會變得越來越虛弱。而且，服用這些血液似乎給他的基因帶來了無法消彌的詛咒，他的子孫一代比一代短命，總是在年紀https://www.hetubook.com.com輕輕的時候毫無徵兆地突然死亡，繁衍子息也格外困難。
至少，他是這麼期望的。
林萊兩人也被嚇了一大跳，但他隨即發現容遠不知道什麼時候也出現在這裏，他就站在棺材旁邊，雖然沒有證據，但林萊覺得那個老人的動作一定跟他有關。
白大褂被嚇得眼睛發直，一個勁地尖叫著，不管不顧地想要把老人的手甩開，但那衰老的就跟一截枯樹榦的老人不知道哪來的那麼大的力氣，他死死的抓著白大褂，手指似乎都鉗進了他的胳膊里。
老人目光冰冷，不知道是信還是沒有信。林萊努力微笑，卻覺得彷彿有一隻猛虎就貼在自己後背喘氣一樣，不一會兒，背後就出了一層冷汗。
繃帶被輕輕地抽走了。
林萊有些疑惑，他看向莫規。因為他知道莫規視力非常好，就算是離了這麼遠，也能看那捲軸上的字。
因為他不是主要的責任人，甚至這件事他也可以說是受害者，所以《功德簿》中扣分的次數雖多，每次扣的分數卻很少，綜合起來扣掉的分數對他來說還算不上傷筋動骨。
兩人悄悄的鬆了一口氣。
只不過，這種事情……實在是……
手中的繃帶騰起一股火焰，眨眼間就將其燒成了灰燼。
像是拿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般的模樣。
第一，後代按照他留下的一小部分血液素材和實驗要求，找到了長生的希望，完成了他的要求。
然後他看著那個依然身體僵直、微微顫抖，頭也不敢抬的耄耋老人，輕聲說：
哪怕是他最喜歡的女人、最疼愛的孩子被和圖書敵人掠走，當做人質威脅他用這塊繃帶交換，他也只是冷漠地任由他們在驚恐絕望中流盡最後一滴血，然後展開報復手段。
林萊突然感到了極大的危險，他看了眼容遠，沒有得到指示，便假作恭敬中有些害怕的樣子，舉起雙手示意無害，然後說：「我是這裏的研究員布拉姆，他是李歸，我……我們是跟剛才的那個人一起來的。」
「我沒有想到，你從那時候開始，不，或許更早之前……就開始覬覦我的血。」
這個聲音淡淡的，就如他記憶中的那樣始終平靜如初，彷彿不會被任何事所動搖。
「那次我被殲星炮所傷的時候，你哭著要為我包紮傷口。我一直以為那是出於學生對老師的敬愛，雖然實際上不需要，但還是讓你幫忙處理了一下傷口。」
於是，在儘可能完善地安排好後續的事宜，保證在任何情況下他都有最後的反擊之力作為威懾以後，老人緊緊握著他視若性命的繃帶，躺進了冷凍倉。
察覺到那種日夜詛咒、深入骨髓的恨意以後，老人也敏感的意識到，他的後代們遲早會察覺到他的虛弱，然後他們必然會毫不猶豫地反噬他。
那個彷彿死而復生的老人也沒有再理會或者催促他們，他將緊握在手中的那個東西攤開，仔細看了看，然後才彷彿放心一般，將之重新卷好，依然緊握在手中，蒼老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可怕的笑容。
半晌后，老人垂下眼帘，道：「滾！」
只要不是太笨，活得長的人總是比較佔優勢的，他發展了一個無比龐大的家族勢力，然後，他幾乎將全部的精力都用ｈｅｔｕbｏok•ｃom•ｃｏｍ在研究這些血液上，一點一點地藉助血液中的力量讓自己遠離死神，然後熬死了自己的兒子、孫子、曾孫、玄孫……
林萊有些詫異，不知怎麼地，他就把那根繃帶和依然站在棺材旁邊的容遠聯繫起來了。
他從未放開過這塊染血的繃帶，有時候，他甚至覺得自己的生命都維繫在這塊小小的布片上。
但……老人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或者幻想，他總覺得……那聲音中，彷彿有種無法察覺的、隱藏極深的痛苦。
那個聲音輕輕嘆息一聲：
第二，有人想要偷走他的繃帶，那他就算死也會從地獄中爬回來咬斷他的脖子。
白大褂手腳並用，連拍帶打，終於掙脫了老人的鉗制，手腳並用地跑出去了。
林萊和莫規急忙向後退，但他們越走越慢，過了好一會兒還沒有離開房間。
一邊說著，他一邊將手悄悄按在棺材旁邊。
因此，他沒有追究那個看上去精神狀態接近崩潰的子孫，也沒有理會那兩個不知真假的研究員，只是將他們逼走，然後重新回到冷凍中，等待他真正該蘇醒的時刻。
繃帶上的血，即使過了將近三百年依然是鮮艷刺眼的紅色，好似是在證明就算到如今它還是如同新鮮的血液一樣有著充分的活力，又像是在時時刻刻提醒他過去的背叛和犯下的罪行。
曾經繁盛的家族越來越凋零，等到某一天老人忽然回顧的時候，才發現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不知道屬於他多少代的子孫，他們已經不再覬覦他寶貴的繃帶了，他們憎恨它，如同憎恨他本人一樣。
「你……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