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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聲嘶力竭地喊著，涕泗橫流，爬了幾步又摔倒，鼻子磕在地上，一股血冒了出來。

【大人，我……我們有一事相求。】

【哦？說說看，你想要什麼？】

「不能。」

其旦愣了下，臉上真正露出了茫然之色。

容遠簡簡單單、乾脆利落地拒絕了他。

其旦抓著胸口，費勁地喘息著，空氣每一次從他的氣管中刮過去，都會給他帶來極大的痛苦。

其旦哽咽一聲：「我妹妹……她活著的時候總是喜歡把自己收拾得乾乾淨淨、漂漂亮亮的，但是她死了以後……我連她屍首都找不全啊！你知道嗎？你什麼都不知道！你也根本不想知道！」

「容遠！你高高在上，我們這些人，不過是你一時興起隨手養的寵物罷了，喜歡的時候撥弄兩下，不喜歡了，連看都不願看一眼！一群螻蟻的生死，你又怎麼可能會放在心上？」

「第二件？」

其旦畢竟已經衰老到了極限，他每說一句話都好像要耗費很大的功夫，那雙渾濁的眼睛看著容遠，看到他一如往昔、未曾有半點衰老的面容，神色中無法自控地流露出嫉妒和貪婪，儘管那種情緒只是一閃即逝，卻全都落在了容遠的眼中。

「但我那時……我腦子不清醒……妹妹死了……死的那麼凄慘……父親……也死了……我……滿腦子都是仇恨……才會被……卡倫比蠱惑……竟然……妄想……刺殺您……」

其旦的手指抽搐了一下。

那時，其旦來稟報他父親其央的死訊，趁機刺殺。實際上，他該知道容遠根本不可能被這種拙劣和_圖_書的刺殺所傷，卻還是義無反顧的做了。

【大人，我想請求您……幫助我們掌握天舟上的知識。】

那時，這個青年臉上交織著憤怒、扭曲、仇恨、悲傷……猙獰，但是觸目驚心。

其旦語聲一頓，情不自禁地抬頭看他。

他看著手上的血，忽地一笑，然後說：「但我知道……我早就知道，總有一天，我也會死的！就像我那可憐的妹妹一樣！」

容遠站在門口，回頭看著他狼狽又可憐的樣子，說：「從我們見面以後，只有現在你才說了兩句真心話。」

巨大的怨恨和絕望下，其旦怒吼道：「那你呢？你為什麼可以例外？你怎麼還不去死？」

「老師！老師！你不能這樣！我不想死！老師！！我不想死！救我！求求你救我啊！」

「我現在，有兩件事很後悔，你知道是什麼嗎？」

其旦神情一僵，臉不由自主地扭曲了一下，瞬間露出幾分曾讓無數人見之喪膽的陰霾怨毒，但隨後，他一臉哀傷、悔恨、痛苦地說：「我知道……我，我曾經的作為，背叛了您對我的教誨……傷透了您的心……」

容遠伸手拍了下冷凍倉，轉身便走。其旦鬆了口氣，自覺竟然第二次在容遠手中撿回了一條命，先是慶幸，繼而得意，隨後又怨恨容遠竟然能不肯幫他。

他豁然轉頭，看到容遠已經走到了門口，便手忙腳亂地要站起來追上去，卻直接一頭從倉里栽了出來。他顧不上站起來，手腳並用地往前爬著。

其旦嘴唇顫抖著，身體顫抖著，雙手幾乎支撐ｍ.hetuboｏk•ｃｏm•coｍ不住地面。

「去你TM的歸宿！」

見到他這樣墮落不堪的樣子。

容遠放過了他。

他的父親，他的妹妹，甚至他的母親在他父親去世之後鬱鬱而終，也可以說是間接因為容遠而死，到如今容遠卻連一點點小忙都不願意幫他……他曾經竟然崇拜這樣的人，真是太可笑了！

「我後悔了……老師……我真的後悔了……在您寬恕我……的時候……我就……後悔了……我知道自己……錯了……但、但您……很快就離開了……我再也……再也沒有道歉的機會……我一直……都很後悔……」

容遠儘管當時身體狀況不好，卻還是輕而易舉地將他制服。青年倒在地上，一邊痛哭，一邊嘶喊、辱罵、大吼大叫。

其旦愣了一下，繼而暴怒。

「不敢當。」容遠冷淡地說：「我並沒有教你們多少東西，你也未必敬我為師。所以這種稱呼，還是算了吧。」

「第一，當年你來刺殺我的時候，我一時心軟，放過了你。」

第二件後悔的事，便是來這裏，見到了他。

「我妹妹死了！我父親死了！我母親死了！你憑什麼就能一直活著？憑什麼？！！我親手把他們一個一個埋進土裡，你以為我會不知道死是什麼嗎？就因為不想像他們一樣死了，我才拚命地活……我拚命地……咳咳咳……」

「我不會出手延長你的生命。」

其旦覺得自己的心臟都猛地抽了一下，那一瞬間，他好像已經死了一回。

其旦情真意切地說著，說話間老淚縱橫，配上那和-圖-書花白凌亂的頭髮和衰老的臉龐，看上去分外可憐。

「我……我沒有想到……您竟然還會回來……而且，這麼多年過去了，您果然……還是以前的樣子……一點也沒有變過……」

他的這雙眼睛，能清晰地看到其旦身體中飛速流逝的生命力。

其旦扶著棺材壁，艱難地支撐著身體，他充滿看望地抬頭看著容遠，哀求說：「老師，我……我不想死……能不能……能不能……求求你……救我……」

不是他被其旦偽裝的姿態打動了，他只是，不想再看到這人如此不堪的模樣。

其旦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聲，劇烈地彷彿要把他的肺都咳出來，咳著咳著，他哇地一聲吐了一口血，伸手一抹，下巴上都是鮮紅的。

其旦怔了好一會兒，才從遙遠的記憶里回想起一段對話。

容遠自嘲地笑了笑，淡淡地掃了他一眼。

他看著這個與記憶中截然不同、面目全非的學生，說：「但你卻老了，而且……你快要死了。」

他本想再回憶幾句過往，回憶一下他早逝的父親，可憐的妹妹，勾起容遠對他的關心和同情。可是……他沒有時間了。

其旦臉色一遍，既然容遠這麼說，就肯定是不願意幫他的了，不過他還是壓抑著，問：「那……第二件呢？」

或許，這正是容遠總是向前，卻很少回頭的原因……因為回首的時候總是很容易發現，曾經那些單純美好熱血的東西，多半都已經變成了他所厭惡的模樣。

老人……或者說曾經那個追隨在容遠身後、一臉崇拜的少年其旦，終於緩緩地抬起和圖書頭，腦袋一寸一寸地轉過去，神色複雜地看著容遠，輕聲喊道：「……老師。」

「你怎麼能……你怎麼能說得這麼……這麼……好像跟你沒有關係一樣？如果不是你……如果你早點出手，其林怎麼可能會死？！在你面前，月狼族算什麼？你明知道月狼族對人類的壓迫，卻還是放任了他們，才導致了……還有、還有我父親……我父親……」

剛剛將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容遠身上的老人這才發現，容遠的那一拍讓冷凍倉直接罷工，不管他怎麼拍怎麼按，這個外形像棺材的冷凍倉就跟真正的棺材一樣沉默著。

「容……容先生……」其旦聽出了容遠的冷漠和厭惡，他嘴唇囁嚅了一下，選擇了這麼稱呼。

容遠微微移開視線。

「求求您……老師……求您原諒我……對我來說……我一生……最……珍貴的……就是在您身邊……學習的時候……」

其旦真正地慌了。這是他最後的底牌，如果沒有冷凍倉，那他現在的身體……或許連半天都撐不過去。

「是啊，所有人都會死，你以為我不知道嗎？」

其旦努力撐起上半身，瞪著容遠，陰森森地說：「我去安葬我母親的時候，你知道我看到了什麼嗎？其林的屍體被野狗從地里刨出來了！骨頭撒得滿地都是，密密麻麻的蟲子都從她的眼眶裡爬出來！」

「因為那是你們自己的請求。」容遠打斷他說。

雖然容遠沒有說出口，但他好像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漫長的沉眠中，他的身體並不是一直保持在冷凍時的狀態，而是依然在緩慢地和_圖_書衰竭著。其旦發現，自己剩下的時間可能比預想的還要短。

從來沒有人在與容遠為敵以後還能活下去。但那時，容遠想到十年來那些朝夕相處的陪伴，少年曾經真摯的崇拜和敬仰，還有其央多年來堅定不移的信任和忠誠，慘死的其林臨終前那一聲聲杜鵑啼血般的表白……

彼時，他也沒有想到，當初那個滿腔仇恨、卻也算得上單純的青年，後來做出的惡事卻是罄竹難書。

雖然滿腔怨憤，但比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更加明白容遠有多麼可怕的他卻不敢將這些怨恨宣之於口。其旦深吸一口氣――他的身體實際上並沒有他在容遠面前表現出來的那麼糟糕――然後伸手按下冷凍倉的按鈕。

沒有反應。

「你反覆提起其林和其央的死，不過是因為這兩件事最能刺痛我罷了。」容遠神色平淡地說：「雖然……我對他們的死亡確實是感到很遺憾，但要說多麼悔恨或者自我質疑，那是不可能的，更不可能因此對你產生什麼愧疚補償的心理。這一點，你要明白。」

「什……什麼？」

但是……

其旦還是斷斷續續地說著。

懷著一絲微弱的期望，其旦抬起頭，喃喃道：「老……老師……」

容遠說道。

「我……我知道……我這個……身體……已經不行了。」

「不……不……不不……不能這樣……」

容遠搖頭說：「死亡是所有人的歸宿，曾經無數次結束別人生命的你，應該比任何都更了解這個道理才對。」

「你忘了嗎？當我問你父親一行人――他們想要什麼的時候，他們是怎麼回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