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滴血破案
第五章 半坡驚現黑色人骨
村支書老劉當過兵,做過生意,是村裡為數不多的壯勞力。他接到電話,打著傘,急匆匆來到二道拐,看了一眼稀泥里的黑色頭骨后,便給派出所打電話。
「休息一會兒,抽支煙。」侯大利招呼大家一聲,又給隊員發煙。
江克揚拿起調查詢問筆錄,趕緊掃了一眼,禁不住暗自犯嘀咕:「這份調查材料挺細緻,不知道滕麻子為什麼肝火如此旺盛。」
分管副局長乾脆利索地做了總結,眾偵查員都覺得很爽快。忙了許久,大家很疲憊,若真是聽一席沒有實質意義的空話,還真累。
重案一組十二人加上滕鵬飛,每個人都分到一大堆濕泥巴、一張塑料小凳、一把鏟刀和一個口罩。侯大利脫掉夾克衫,戴上口罩,穿著短袖T恤,開始刨泥土。
江克揚瞅了一眼侯大利戴著的白手套,道:「今天來做什麼?」
侯大利拿出筆,記錄討論要點。
「她嫁人沒有?如果沒嫁人,誰敢接這種婆娘。」
侯大利道:「丁工集團主業還在製造行業,有子公司做房地產。國龍集團在江州也做了房地產,這個不奇怪。」
滕鵬飛嘲笑道:「侯『神探』,你拿自己和全隊精英比較,我不知道你是驕傲還是謙虛。」
老劉道:「長盛礦業收購長青縣國有的鉛鋅礦廠后,老長盛鉛鋅礦就改成了現在的鉛冶鍊廠。」
侯大利沒有再說話,抬頭觀察滑坡地帶。重案一組挖回來的泥巴僅僅是堆積在公路邊上的泥巴,從滑坡點到公路還有大量滑落的泥土,火燒的痕迹完全可能遺留在這些未被清理的泥土裡。他離開公路,沿著塌方泥土往上爬,在滑坡點轉了兩圈,又跳回公路。
刨泥巴是辛苦活兒,一個小時后,大家都腰酸背疼,而每個人身前還有大堆泥巴。
經過清理后,種植牙的基台部分在放大鏡下很清晰。
提起此事,滕鵬飛臉色陰沉下來,道:「無論如何,秦力都不能殺自家兄弟。我不想聽到他的名字,臟耳朵。」
半個小時后,老譚帶著技術室諸人來到現場,開始勘查,提取物證。等工作告一段落,時間已過了下午兩點,附近場鎮的飯館都關門休息。派出所同志敲開一家飯館,炒了大盤肉,煮了大盆湯,一群人圍在一起狼吞虎咽,香甜無比。
葛向東又道:「你估計死者讀過大學沒有?」
長榮縣上午發生了一起盜竊案,縣長寢室被盜。這是比較敏感的案件,長榮警方向市刑警支隊求助。經關鵬批示,老譚在會議結束后,立刻帶勘查人員前往長榮縣勘查現場。
刑警們撤離現場后,村支書老劉買來一盤大鞭炮,在二道拐驅邪。驅邪后,他帶著村民準備清理滑坡的泥土,防止再下暴雨。正準備動手時,滕鵬飛和探長杜峰迴到現場。
顱骨上的種植牙基座
首先,最先到達現場的派出所民警彙報情況:接警後來到現場,保護了現場;特意強調除了挖水溝村民,附近村民只是圍觀,在市局刑警到來前沒有接觸滑坡泥土。
「這具顱骨被火燒過,牙齒掉了很多。我最初沒有注意到有一顆牙齒與眾不同。昨天為了研究面部肌肉紋路,我又來查看顱骨,用了放大鏡才發現有一處被燒過的地方似乎有不屬於牙床的小凸點。我和良主任反覆辨認,後來確認是種植牙基台。我請教了牙科醫生,固定式種植牙分成種植體、基台和牙冠三個部分,種植體相當於根基,基台相當於主幹,牙冠就是整個主幹上的樹枝和樹葉。」
侯大利道:「大學1997年擴招,他有可能遇到擴招,讀過大學概率是百分之五十。」
挖了四十來分鐘,杜峰激動地叫了起來,道:「停!停!我看一下。」
葛向東來到侯大利這邊,道:「這具屍骨被燒得慘,顱骨受損,有缺失,良主任覺得很有挑戰性,同意進行顱骨複原。我今天要送頭骨到良主任工作室,同時還要留在那邊承擔輔助工作。」
滕鵬飛放下顱骨,拍了拍手,把村支書叫到一邊,先散了煙,再問道:「劉書記,這條公路通向哪裡?」村支書老劉道:「以前是通往老鉛鋅礦,是專用道。現在鉛鋅礦新修了公路,不走這邊了,基本上是村裡在維修。」滕鵬飛道:「你們村,或者周邊村社,有沒有失蹤的人?」老劉抽了口煙,道:「沒有聽說誰家走失了人。丟了人,這在村裡是大事,我肯定知道。」
滕鵬飛和杜峰分別從滑坡帶兩側爬到滑坡點。
侯大利興奮之情溢於言表:「這是重要線索,身高一米七三左右,二十來歲的男性,做了種植牙,這簡直是呼之欲出。」
「確實有不完善的地方,我再去調查。」江克揚早就習慣了被滕鵬飛當面挖苦。近兩年來,滕鵬飛被抽到省廳搞專案,江克揚很少被其挖苦,最初還很不習慣,如今滕鵬飛回來了,沒有因為在省公安廳工作兩年而發生改變,毒舌依舊,還是原來的味道,還是原來的配方,江克揚居然迅速找回了從前的感覺。
侯大利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道:「刨泥巴這事沒法找人代勞,必須靠我們來辨認火燒的痕迹,還有各種尋常卻又關鍵的物品。」
常總一口水差點吐了出來,頓時覺得陽光下的山坡有些陰森森的,道:「大利,別做這工作了,你爸是真想你回去。」
「DNA技術直到2005年才真正發展起來,以前市局都沒這本事,必須到省廳甚至部里去做。沒有DNA的時候,我們就不破案了嗎?」
找到焚燒點,滕鵬飛興緻高昂,撕開熊貓煙,給每人發了一支。
一是屍骨檢驗:屍骨完整,完全白骨化;屍骨呈灰黑色,疑似被焚燒過;按照人體骨骼解剖學結構擺放,該具骨骼全長173厘米;發現疑似甲狀軟骨、環狀軟骨、胸骨多處骨折,暫時無法判斷是焚燒過程引起的骨折還是外力作用引起的骨折,需要到解剖室進行細緻比對。
十多分鐘后,兩輛工程車轟隆隆地出現在侯大利、杜峰等人眼前,二十名戴著工程帽的工人跳下車來,十人提鐵鏟,十人拿鋤頭,貨廂里還有兩個大篩子和兩個竹筐。領頭的工人組長大聲道:「請問哪位是侯警官?我們從哪裡開挖?」
「有礦洞必然有公路,我這麼胖,爬不上坡。」常總舉起礦泉水瓶,替侯大利沖手。
葛向東道:「如今技術水平提高了,利用掃描后的數據建模,再填充,比以前快得多,最多半個月就完成顱骨複原。」
嚴峰道:「我們這邊還繼續嗎?」
「屍體應該被燒過,燒得很嚴重,他殺的可能性最大,大概率不是第一現場,但應該是焚燒現場。從村民表情以及現場情況來看,遇害者應該不是本村村民。這個案子線索少、難度大,若是勘查和屍檢找不到線索,只能從失蹤人口倒查。」陳陽是重案大隊的老偵查員,見多識廣,儘管勘查報告、法醫報告和調查走訪還沒有完成,也能憑著經驗得出一些基本結論。
滕鵬飛道:「中午簡單吃一點,別喝酒。下午三點,召開案情分析會,安排調查工作。」
侯大利找准了葛向東手指碰過的地方,閉上眼睛,手指在顱骨上來回滑動。
「丁工集團在附近有工地,我請求他們支援十個工人。他們工具齊整,比我們有效率。」侯大利又爬上滑坡地點,然後蹲在滑坡地點的頂上,抓起泥巴揉捏。
陳陽遠遠地看了一眼黑森森的頭骨,罵了一句:「媽喲,剛剛抓住杜強,破了黃大磊案和吳開軍案,以為能輕鬆幾天,案子又來了。」
篩土兩小時,老訓練場中所有人頭髮上都蒙了一層灰。
侯大利拿著朱林的建議到樓上列印。朱林的建議不長,主要內容是保留105專案組這個已經在全省打響的品牌,不必拘泥於命案積案,將其他重大未偵破案件納入專案組,持續保持力量,必將獲得更大成果。
滑坡地帶的老礦洞
常總拿著大瓶礦泉水,沿著公路朝上走了一段,找到一條雜草叢生的通道。此通道連接老礦洞和公路,廢棄多年,仍算平整。
滕鵬飛道:「那把會議推遲到晚上七點。這個會今天一定要開,二道拐黑骨案遲遲沒有進展,繼續拖下去,隊員們的辦案熱情要被耗盡。」
正說話間,滕鵬飛的電話打到侯大利手機上,道:「那具顱骨有種植牙,這是關鍵發現,湯柳都給李主任報告了,你怎麼不報告?」
「泥巴中有名堂,我嗅到了裏面的味道。」老邢丟了一支煙給滕鵬飛,道,「秦力的事情你聽說了嗎?秦力、陳陽、黃衛還有你,你們幾個算是當年的後起之秀,天天湊在一起討論案子,也不洗澡。有一次我進你們屋,差點熏了一個大跟頭。誰能想到,秦力居然為了弟弟找人殺了黃衛,如果不是事實確鑿,打死我也不敢相信。」
「越是如此,你們作為探長的責任越大。有了重大失誤,那就毀了一個可堪大任的好刑警。」滕鵬飛雖然會在工作上罵人,但這幾年來對所有偵查員愛護有加,沒有整人害人之心,加上本事足夠硬,破得了案子,所以在重案一組中威信很高。
「和我想的差不多。」宮建民指了指在旁邊與村民聊天的滕鵬飛,道,「吳煜案辦得漂亮,很快可以移送起訴。這個黑骨案不好搞,難度很大,滕麻子是鐵腦殼,做了大隊長,還在天天嚷著一組沒有撈著大案。這次還是由一組來辦,讓苗偉和李明鬆口氣。這一年多時間,大案不斷,他們壓力太大了。另一方面,一組組長侯大利是新人,得壓壓擔子,增加一些鍛煉機會,案件難度越大,越能把他這把刀打磨得鋒利。」
滕鵬飛道:「老長盛鉛鋅礦?」
案發地處於長青縣和市郊交界處,滑坡地所在村為二道拐村,且不知受害者身份,也不知發案時間,此案被命名為「二道拐黑骨案」。
滕鵬飛指著侯大利,道:「侯『神探』,二道拐黑骨案,你估計能不能提取到DNA?」
侯大利不喜滕鵬飛如此稱呼,此刻不是會場,便單刀直入地道:「滕大隊,這樣調侃有意思嗎?」
「是不是被火燒過?」滕鵬飛問道。
六是死亡性質判定:本例中的屍骨掩埋於半坡內,沒有墳墓,還被焚燒,不符合當地的喪葬風俗,其www.hetubook.com.com死亡性質應系他殺,但是最後還得依據屍檢報告來確定。
「什麼感覺?」
朱林拿到列印件,戴上眼鏡,仔細檢查了一遍,道:「我其實已經很滿足了。我還有一年退休,在退休前,除了楊帆案,專案組已經把命案積案一掃而光,這在全省都很罕見,這是一名老偵查員的最大光榮。如果市局同意我的建議,專案組會起越來越大的作用。宮支是刑警支隊長,下一步會成為局領導。他不太贊成繼續保留105專案組,你應該能夠看得出來。這不是對和錯的問題,而是觀點問題。關局長站的角度不一樣,他是一把手,一把手更注重全局,105專案組是全省公安系統剛剛樹立的品牌,他不會讓這個品牌倒下,所以肯定會同意我的建議。你是優秀的偵查員,但是要成為優秀指揮員,不僅要緊盯案子,也要學會分析全局。只要你還在公安系統,那就得為了事業動腦筋,想辦法佔據一個好位置,千萬不能犯幼稚病。」
「啊!」侯大利從夢中醒來,額頭全是汗水。
滕鵬飛很硬氣地道:「做刑警就得有犧牲的心理準備,侯大利這個時候更應該振作精神,不要像娘們兒一樣,這樣才能真正不辜負田甜的犧牲。若是他過不了這一關,那就配不上田甜。」
老劉想了一會兒,道:「在我記憶中,應該有一個鉛鋅礦的老礦洞,早就廢棄了,具體|位置有點模糊,應該就在這一片。」
老朴拿著畫像琢磨,道:「我們考慮問題時要從最常見的思路入手。犯罪動機有很多種,政治、財物、性、報復、自尊、友情、妒忌、戲謔、恐懼、好奇等都能成為動機,此案政治動機的可能性最小;如此殘忍,又處心積慮,還得有一定實力,財物動機最有可能。擺在礦洞里焚燒,說明礦洞與犯罪者有密切關係。至於具體什麼關係,就得你們去尋找了。」
起床后,侯大利洗了淋浴,洗掉整夜睡不好帶來的疲憊。他開車來到老訓練場,在門口遇到杜峰、張國強、江克揚、馬小兵等一組偵查員。
老村民驚魂未定,指了指山坡,道:「昨天滑坡,泥巴堵了公路,我去掏水溝,挖出死人腦殼。腦殼上沒的肉,就是一個骨頭,黑麻麻的,嚇人得很。」
下班后,侯大利仍然不敢回到充滿田甜氣息的高森別墅,直接去了江州大酒店的頂樓套間。他刨了一天泥巴,腰酸背痛,加上前天晚上基本沒有入睡,晚十點上床,這一次終於沉入夢鄉。睡到半夜,醒來時看見窗外明亮的月光落在床頭,下意識伸手想要摟住田甜,這是以前在高森別墅形成的習慣。枕邊空空蕩蕩,侯大利只摸到床單。他瞬間清醒過來,田甜永遠走了,陰陽相隔,再也無法擁抱,一時之間,悲傷涌了上來,重重疊疊,無窮無盡。
「這具顱骨被大火燒過,而且是被汽油燒過,溫度很高,又埋了好幾年,顱骨有不少地方出現破裂和脫落。鼻子是五官中最為關鍵的一環,也是每個人個人特徵區別最大的一部分,如果鼻子能夠還原成功,頭部基本輪廓也就確定了。這些複製品裏面有不同人種,但是我們從肉眼來看,幾乎看不到區別。」葛向東指著眼前一排骷髏複製品,如彈鋼琴一般,手指從一排骷髏模型中劃過。
「戴上,聽指揮,叫你戴上就戴上!」
「老克,你是酒鬼投胎嗎,喝這麼大一口?」
滕鵬飛原本還要開兩句玩笑,見葛向東一本正經地談專業問題,玩笑話便沒有說出口,道:「侯『神探』,那天開會你講得頭頭是道,憑著骨頭顏色就能判斷火的溫度,二道拐這具屍骨擺在這裏,你看得出來什麼道道?」
滕鵬飛哈哈大笑道:「這叫不破不立。以前訓練場還馬虎能用,被我破壞了,徹底不能用,局裡肯定會花錢來修。」
滕鵬飛沒有當甩手掌柜,和大家一起刨泥巴,嘴裏不停嚷嚷:「你們注意啊,屍體被燒成那個樣子,肯定有助燃劑。如果找到燒焦的土塊,那麼埋藏地最起碼是焚燒現場;如果完全找不到,那麼這個地方就有可能不是第一現場或者第二現場。」
滑坡的泥土裡倒著四株青楓樹,皆有碗口粗細。
滕鵬飛背著手,慢悠悠地道:「人類社會出現以來,不管是太平盛世還是天災戰亂,刑事案件都沒有斷絕。有案子才是正常的,真沒有案子,我們就失業了,只能喝西北風。」
得知城裡警察要帶走堆在公路上的泥土,老劉熱情地邀請滕鵬飛到家裡吃飯。滕鵬飛下午還要開會,散了一圈煙,告辭而去。
席間,四人很自然地聊起了二道拐黑骨案。
滕鵬飛瞪著眼,對私交頗佳的江克揚道:「看你神情,還不服?說一說你的調查。」
滿臉麻子的刑警大隊長臉色黝黑,身體壯實,相貌接地氣,談吐爽直,很對村支書的胃口。老劉接過煙,掏出打火機,給滕鵬飛點上,道:「滕大隊,水溝不挖出來,下大雨,水還會衝進田裡。這一灣都是大田,被水沖了,這幾年都會有損失,我們社員靠天靠地,承擔不起。」
滕鵬飛蹲在洞口望了幾眼,撥通電話,大聲道:「老譚,帶你的傢伙到二道拐村,我們挖出一個老礦洞,洞口有燒過的痕迹。」
侯大利反覆打量圓柱體,還拍了相片,問道:「這是做什麼用途的?」
一個胖女人好奇地問:「死人腦殼,在哪裡?」
滕鵬飛把調查走訪材料往桌上猛的一扔,發出啪的響聲,道:「剛才領導們在場,我給大家留了面子,沒有發火。現在都是自家人,我就要說道說道。大家都在等待省廳提取DNA,等待是對的。我要說的是另一個觀點,現在有一種新毛病,離開了視頻、離開了DNA、離開了技偵手段,我們的偵查員就變成了傻子、聾子、瞎子,完全不會辦案。具體到這個案子,老克,你的調查馬虎了事,敷衍塞責!」
滕鵬飛被頂了一下,有些尷尬,打了個哈哈,道:「進了重案一組,大家就是一條戰壕里的戰友,只要不是正式場合,沒有必要這麼嚴肅吧。」
侯大利端起茶杯,一飲而盡,道:「前幾天駱主任和張小天到江州來了一趟,審了王永強,王永強大概率不是兇手,我暫時沒有辦法走。」
江克揚道:「這是熏香腸、臘肉的土設備。長青二道拐村這邊的柏樹最適合熏香腸、臘肉,城裡賣的香腸、臘肉都打著二道拐村的名字。看來你很少逛超市,對這個品牌沒有印象。」
侯大利道:「昨天刨泥巴時,我覺得滕大隊思路是正確的,只不過做得不夠,我們應該把滑坡地帶所有泥土都清理出來。」
等到侯大利洗完手,常總舉起礦泉水美美地喝了一口,道:「大利,你們在這兒挖什麼?」
昨夜,山腰處滑坡,滑落的泥土阻斷了公路水溝。山水改道,直接沖入山溝大田。山水沖入大田,帶來大量山石,帶走肥力,必將嚴重影響大田產量。老村民等到雨水稍停,便上山清理阻斷公路的泥土。
兩輛車開了過來:一輛是越野車,另一輛是丁工集團常總的車。
老譚道:「麻子講話沒道理,我們才把長榮的事情做完,馬不停蹄就過來了。事要一件件做,飯要一口口吃,好事不在忙上。」
滕鵬飛是老刑警,這兩年又在省廳專案組見過大世面,眼光很是挑剔。他站在高處俯視侯大利,尋找其工作中不規範之處,看了一會兒,沒有找到毛病。他與侯大利雖然是最近才在一起工作,卻產生了共事多年才有的默契感——兩人根本不需要商量該做什麼事、難點如何處理,思路基本一致,很有一種水到渠成的暢快|感。
王華做完開合跳,又高抬腿,氣喘如牛。
一輛警車開了過來,跳下車的是滕鵬飛和杜峰。
經過前期工作,二道拐黑骨案有了一個重要成果:發現屍骨的滑坡地帶就是焚燒現場。
「你龜兒子經常拍胸脯吹牛皮,說自己膽大包天,結果是騸雞公打掰掰——提虛勁,臉青面黑的,硬是被嚇慘了。」胖女人給村支書撥打電話時,笑得很是歡暢。
滕鵬飛再考侯大利
「我們要派人挖走這些泥土,給你們省點力氣。」滕鵬飛看了看手錶,對跟在身邊的杜峰道,「這事交給你,找輛車,把所有泥土弄到老訓練場去,細細過篩。」
「努力工作,多抓壞人。」侯大利跟著念了一遍,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葛向東轉過頭,擦了擦眼睛,這才轉過來,道:「這他媽都是什麼事啊!」
侯大利挺反感「侯『神探』」這個稱呼,「神探」是善意調侃,而「侯『神探』」則明顯帶有嘲諷意味。田甜犧牲后,他變得更為內斂,沒有在眾多偵查員面前與滕鵬飛較勁,也沒有附和其說法,道:「屍骨被燒,又被埋在地下多年,無法判斷能否提取到DNA。市局若是做不了,可以送到省刑偵總隊提取。」
侯大利道:「屍體軟組織被燒光后,通過骨骼表面顏色可以推斷出焚燒屍體的溫度。如果骨頭表面是褐色,可以推斷當時的溫度在一百到兩百攝氏度;如果骨頭表面是黑褐色、炭化,那麼溫度就在四百到四百五十攝氏度之間;如果骨骼表面呈灰白色,就有七百攝氏度以上,但在野外焚燒很難達到。除了顏色,還可以觀察裂紋,溫度超過三百攝氏度時,骨骼會出現長軸裂痕。溫度越高,骨骼脆性越大。」
正在吞雲吐霧,葛向東打電話過來,他的聲音喜氣洋洋:「我今天有一個關鍵發現,二道拐顱骨做過種植牙,左邊的一顆磨牙殘留了種植牙的底座,你趕緊抽時間過來一趟。」
葛向東開了句玩笑,想起了田甜,笑容慢慢消失,道:「唉,有時候我都不知道該不該提田甜。不提她,似乎我們就忘記了她;提起她,又怕惹你傷心。」
丁麗案偵破后,侯大利成了丁工集團的座上賓,丁晨光打過招呼,侯大利和105專案組有任何需求,一律無條件支持。常總是丁晨光的心腹,摸得准大老闆心思,接到侯大利電話后,趕緊通知工地派人到二道拐村,聽從侯大利指揮。安排下去后,常總猶覺得不踏實,叫上駕駛員,親自前往工地。
嚴峰深吸了和-圖-書一口煙,道:「不要亂用查否的概念,我擔心真是無用功。」
挖了幾鋤頭,老村民發現泥土中有骨頭。他最初不在意,又挖了幾鋤頭,土裡忽然滾出來一顆黝黑人頭,兩隻空眼眶直愣愣地瞪著老村民。
「馬兒,戴口罩。」
他把注意力重新轉向江克揚,道:「我們再來談調查。那條上山的泥結石路面修在二道拐村,修路的目的是什麼?是什麼時候修建的。是為了林場,還是為了更上面的礦山?礦山是哪一年興建的?現在的業主和以前的業主分別是誰?屍體被燒得這麼厲害,沒有助燃物燒不到這種程度,發現屍體的地方就是焚屍的地方,白天就得有濃煙,夜晚則有火光,有沒有附近村民看見過類似現象?老克,你這個破案無數的神眼搞調查走訪,這些都是明擺的事情,難道熟視無睹?」
「我和湯柳正在老葛這邊,還在探討。」侯大利能想象出滕鵬飛瞪著眼睛生氣的模樣,覺得他有點像青蛙。
滕鵬飛給大家喂酒,順便還踢一腳或者拍拍肩膀。他提著酒瓶來到侯大利身邊,道:「整一口。」侯大利喝了一大口。江州老燒是本地高粱釀造的烈性酒,六十度,喝一口下去,從嘴到腹部猶如被熨斗過了一遍。滕鵬飛解釋道:「弄這玩意,說不定就有細菌,喝點烈酒,殺殺毒。」
離開物證室,老譚回刑警新樓,葛向東帶著顱骨到省城,其餘人又回到老訓練場。
勘查結束時,陰雲一掃而光,天空格外晴朗,空氣中負氧離子多到爆表。
湯柳同樣喜形於色,道:「有種植牙?這是大好事啊,你在電話里怎麼不說清楚?」
江克揚發動越野車,開車去找劉支書,在路上又給派出所打了電話。
他略微停頓,道:「這一次解救人質,後來復盤,戰剛的指揮沒有明顯失誤,只不過情報信息不充分,不知道屋內有地道。兩位民警犧牲得非常英勇。當初戰剛把田甜和老唐放在後方,其實就是為了保護他們。可惜,天算不如人算。我提這件事情不是討論誰的責任,而是要你明白一位優秀指揮員對於整個隊伍的意義。你有這個能力,就要承擔起這個責任,這樣才對得起田甜的在天之靈。」
半坡驚現黑色人骨
「有志氣,這是大好事。以後再遇到類似黑骨案的情況,還原起來就又快又准。」老朴出現在門口,剛聽到最後幾句,禁不住插話道。
杜峰問道:「你叫人來挖泥?」
警方離開后,村民們都在談論擺弄骨頭的女警察和麻子警察,在佩服他們膽子大的同時,都覺得他們的家人跟他們生活在一起定會做噩夢。
「我兒騙你!」老村民賭咒發誓道。
侯大利回到公路上,對村支書老劉道:「那個滑坡點,就是最上面一排工人的位置,以前有建築或者其他設施嗎?」
再次,由老譚報告現場勘查情況:初步勘驗現場后發現,屍體|位於滑坡泥堆中,完全白骨化,散亂分佈在泥土中;屍骨四周有植物根莖生長,目前滑坡泥土已經運回老訓練場,還得慢慢清理。他又談了一個具體情況,技術室人手少,等會兒還要出發去長榮縣幫助處理一起重大盜竊案現場,清理滑坡泥土還得依靠辦案單位。
「你的感覺非常出色。我們做顱骨複原,研究方向和普通法醫不一樣,普通法醫不會關注顱骨表面哪些地方粗糙、哪些地方光滑,但是對我們的意義就不一樣了。粗糙的那邊長頭髮,光滑的那邊沒有頭髮,這樣我們就可以找出大體上的髮際線。」
這是一個老話題,侯大利禮貌地笑了笑,沒有回答。
人骨擺在物證筐里,無聲地訴說著自己的冤屈。葛向東拿到一個盒子,裏面裝的正是那顆灰黑色頭骨。
聽到最後一句話,湯柳想起「葛朗台」這個綽號,抿嘴而笑。
侯大利讓服務人員拿了一張白紙,由葛向東當場畫素描,道:「我來描述被燒的那具屍骨的特徵,身高一米七三,有一顆種植牙,這顆牙齒不便宜。根據這些特點,我們可以勾勒出這樣的形象和氣質,2004年左右的年齡在25歲左右,也就是20世紀80年代前期出生,從骨骼來看,成長階段營養充足,經濟條件不差,應該是工薪族,不過工資比較高。」
他指著一大堆泥土道:「今天一組是麻子打哈欠——全家總動員,全部當考古學家。任務是尋找泥巴中可能會遺漏的證據,查看泥土裡有沒有燒過的痕迹。為什麼不找工人來幫助,原因很簡單,工人不知道我們要在泥土中尋找什麼東西,而你們知道。現在分堆,每人一堆,全程錄像。等一會兒,技術室的同志要過來增援。」
侯大利收到江克揚發來的簡訊后,翻身起床,坐在床邊。月光透過樹林和窗欞,十幾個光斑落在枕頭上。以前這個時候,田甜已經進入夢鄉,偶爾醒來,必然催促自己上床睡覺。他在床前坐了一會兒,還是沒有睡意。床上空空蕩蕩,田甜永遠離開了這個世界,往日溫柔鄉蕩然無存。侯大利無法忍受孤寂,拿起車鑰匙,開車離開高森別墅,來到江州大酒店,要了一個套間。在與田甜沒有關聯的新房間,他躺在床上,看著窗外,迷迷糊糊中,進入淺睡狀態。
滕鵬飛取過一個筐,把能找到的黑灰色硬土塊都扔進筐里。
重案一組都是經驗豐富的偵查員,明白其中道理,所有人都如考古專家一樣,精心侍弄分到的泥巴。滕鵬飛刨了一會兒泥巴,又開始四處轉。泥巴中曾經埋過屍體,彷彿散發著令人作嘔的味道。他到屋外洗了手,跑到老邢值班室,弄了一瓶江州老燒,道:「兄弟們,都喝一口。你們莫要停,張嘴就行了。」
「呵呵,湯柳給我封官了,還是第一次有人稱我為主任。以前在江州市局時,大家都稱呼我為葛朗台,在公開場合也是這樣叫,所有人都習以為常,包括我本人。只有侯大利客氣,叫我老葛。如今在良主任這邊,領導統統叫我老葛,普通民警都叫我葛教授。」
有一個滿臉鬍鬚的村民被眾村民推了過來。他大著膽子,湊過來看了一眼,道:「這是青楓樹的根。」他又指了指被埋了大部分的小樹,道:「就是那種樹,本地雜樹。」
滕鵬飛瞥了侯大利一眼,道:「你學得還挺雜。」
侯大利道:「我給李主任打電話,他沒有接,估計正在忙,此事耽誤不得,所以叫你趕緊出發,正好可以在車上給你談具體情況。這具顱骨被燒得變形,牙齒掉了一半,牙床全燒黑了,不容易發現。」
「大利,洗手。」常總已經五十多歲了,腰身肥胖,此刻滿臉笑容。
滕鵬飛打量著侯大利拿著的單反,道:「侯『神探』,你過來看什麼?」
在侯大利指揮下,幾個工人來到滑坡點最高端,從上往下挖。一個小時后,距離滑坡頂端兩米的地方,豁然出現了一個直徑約一米的礦洞。礦洞沒有倒塌,礦洞口牆壁上有明顯的「V」字形燒跡,礦頂還有大片焦黑痕迹。
「這個世界是有錢的越有錢,窮人是越難發財。組座,我有些好奇,你明明可以瀟洒走一回,何必當一名苦哈哈的刑警。你不是超人,用不著拯救世界。」江克揚是第一次在侯大利面前說出心裡話,說完,便看侯大利如何反應。
按照慣例,勘查技術人員首先進入現場。宮建民、陳陽、滕鵬飛等人退到一邊,旁觀技術人員勘查現場。
滕鵬飛問:「這樹長了幾年?」
「麻子,濕泥巴,又沒灰塵,用不著。」
其次,探長江克揚報告調查走訪情況:附近村社沒有失蹤人口;滑坡地帶位於半山坡,再往上走就是長青鉛鋅礦;長青鉛鋅礦在2005年之前是長青縣下屬國有企業,後來被民營長盛礦業收購,成為長盛礦業旗下企業;如果村社無人失蹤,長青鉛鋅礦是下一步的重點調查對象。
「葛主任,長青的那具顱骨是哪一具?」湯柳是很優秀的法醫,所以才得以在省刑偵總隊工作近兩年,若非家庭原因,也不會回到江州。只是隔行如隔山,她對顱骨複原技術很陌生。
侯大利聯想起屍骨中的兩處刀痕,反覆琢磨此地是第一現場還是第二現場。從目前的線索來看,還無法得出準確結論。他內心傾向於兇手殺人以後,將屍體轉移到此處焚燒。
下午三點,針對二道拐黑骨案的第一次案情分析會召開。
「說不準,一邊要粗些,另一邊要光滑些。」
侯大利跳下山坡,道:「具體聽滕大隊指揮。」
侯大利正在打沙袋,背心前胸後背全部打濕,豆大汗水從額頭滾落。王華沒有做器械,正在練習開合跳,跳完三十個,大口喘氣。
湯柳和田甜都是女法醫,風格卻完全不同。田甜身材高挑,五官立體,行事風格幹練,平時笑容不多,是標準的女警。湯柳相貌清秀,單眼皮,面部線條柔和,個子不高,身材偏瘦,穿一件稍稍發白的牛仔褲。如果說她是正在讀書的大學生,沒有任何人會懷疑。侯大利並不希望法醫室再調來一個女法醫,女法醫出現在現場,總會讓他想起田甜。但是,命案偵辦摻不得半點個人情感,湯柳是除了李法醫最優秀的法醫,他願意和她合作。
侯大利道:「常叔從哪裡上來的?」
朱林又道:「昨天是什麼情況?」
滕鵬飛問道:「有什麼發現?」
老朴用扇子指了指侯大利,道:「你還真是固執。老葛這點比你好,能接受意見。」
掛斷電話,侯大利望著灰頭土臉的隊員們,高聲道:「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葛向東在二道拐顱骨中發現了一顆種植牙底座,應該是焚燒殘留物。我馬上和湯柳一起前往陽州,確定此事。」
從發現黑色人骨到現在,最大的突破就是有可能發現了焚燒現場,算是前進了一小步,下一步最重要的還是尋找屍源。
這兩點正是滕鵬飛想要弄清楚的地方。面前的年輕人雖然不怎麼合群,可是業務能力還真是不錯,滕鵬飛對此還是有了一個客觀評價。
侯大利道:「確實如此,這是一個缺陷,我還得經常逛一逛菜市場之類的地方。」
侯大利道:「滑坡地帶大約四米寬,五米長,厚度有三四米,屍骨應該埋在這個區域。我建議做進一步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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掘,這樣可以弄清楚兩件事,第一,屍骨混在泥土裡,滑到公路,昨天泥巴里沒有發現,但是並不意味著沒有其他物證;第二,屍骨被燒過,挖開泥土,可以確定焚燒地點是否在此地。」在滕鵬飛的強烈要求下,技術室的小林和小楊留下來與重案一組一起刨泥巴,滕鵬飛、侯大利、老譚和葛向東來到物證室。
江州刑警支隊接到市公安局指揮中心通知后,副局長宮建民、常務副支隊長陳陽、副大隊長滕鵬飛、重案大隊偵查員、勘查技術人員和法醫以最快速度來到現場。
杜峰道:「侯大利確實有本事,前幾個案子,他都是關鍵人物,我早就忘記他是新刑警。」
「組座,再教你一個訣竅,這是良主任傳授給我的絕招,你可以來試一試。」葛向東伸手到顱骨額頭部位,輕輕摸了摸,道,「你來摸我剛才摸過的位置,前後左右,閉上眼,摸一摸,能夠感受到什麼?」
在夢中,一條紅色裙子在腦中旋轉,越轉越快,快得讓人頭暈。緊接著,場景轉換到巴岳山深處,一個猥瑣到極點的男人從地道爬出來,和田甜面對面而站。槍聲響起,田甜血肉模糊。
滕鵬飛對杜峰的反應感到奇怪,今天侯大利說出一個想法,他還沒有表態,探長卻開始叫苦,這有點意思,說明侯大利這個菜鳥組長挺有威信。他掃了杜峰一眼,道:「這裏面或許有重要物證,工作量再大,也必須挖開。你趕緊安排,不要怕工作量大。」
侯大利開車,江克揚坐在副駕駛位置上。
朱林笑道:「繼續,繼續,不要讓心跳慢下來才有效果。」
滕鵬飛揉了揉臉上的麻子,道:「寧當雞頭,不當鳳尾,在廳里得聽指揮,我這個小字輩說話不管用。再說,我也捨不得弟兄們,多指揮破幾個大案,也不枉當了一回刑警。這泥里躺過屍體,我得細細查找,看能不能翻出有用的線索。」
在放大鏡下面,脊柱上的刀傷很明顯,從刀傷位置來看,這一刀是從背後捅進去的,非常兇狠,直接刺到脊柱,留下了刀痕。
「你想得倒美,女警察長得這麼俊,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侯大利道:「土裡滾出來一具屍體。」
散會以後,滕鵬飛、杜峰、江克揚來到老訓練場。訓練場是半開放空間,有一個大篷,四面透風,卻能擋雨。大貨車運來的滑坡現場泥土堆放在訓練場上。老訓練場由即將退休的老警察老邢管理,老邢看到濕漉漉的泥土倒滿了訓練場,很是心疼,抱怨道:「滕麻子,你這個敗家玩意兒,把這堆爛泥堆在這裏,就是把訓練場往死里毀。」
一個工人鏟開表面泥土后,露出一大塊黑色泥土,明顯與周邊泥土不一樣。
「啥子鬼!」老村民叫了一聲,如觸電般扔掉鋤頭,跌跌撞撞地跑下山。他走進山口處的小賣部,大口喘著粗氣,道:「給支書打電話,老子挖到一個死人腦殼。」
「一組只有十幾個人,挖開泥土的工作量太大。」這兩年來,在幾個重大案件的關鍵環節,市局多次採用了侯大利的建議,杜峰立刻將侯大利的想法在腦中演化成了行動,叫起苦來。
最後,由法醫室李主任報告情況。在現場勘查沒有什麼結果的情況下,法醫結論相當關鍵。李主任清了清嗓子,不緊不慢地報告了屍檢情況。
他簡明扼要地談了調查材料的主要內容:「第一,沿滑坡地帶公路主要有兩個村六個社,再往上走有一個國有林場,國有林場沒有固定住所,只有一個工房。六個社共有一千二百戶,合計四千六百七十七人,長期在家的有兩千三百三十八人,主要是老弱婦孺。據調查,兩個村六個社和國有林場沒有失蹤人員。第二,調查了周邊場鎮餐館、旅館、小歌廳從業人員,沒有失蹤人員。第三,調查了江州失蹤人員名單,確實還要等待省刑偵總隊提取DNA,如果提取成功,就可以進行比對。」
發生滑坡的山坡相對高度有百米,具體滑坡點距離公路的斜線距離約為三十米。路邊有一個磚砌圓柱體,一兩百米處還有兩個。圓柱體中空,上面無蓋,下面還有一個孔,磚體有煙熏痕迹。
葛向東自嘲一番,帶著兩人來到三具新做的顱骨模型前,道:「每具屍骨都有獨一無二的特徵,頭骨上看似毫無區別的山洞鼻也有細微差別,鼻子最下端如山峰一樣尖尖的突起,專業名詞叫前鼻椎,它支撐鼻子組織,也就是說,前鼻椎的朝向決定了死者生前鼻子的朝向。組座可以摸摸鼻子底部,人中上方可以搖動的部分就是前鼻椎,前鼻椎有個突起決定鼻型,突起指向上方,對應的也是上揚鼻;突起指向下方,就是下鉤鼻;突起比較平,那就是底部水平的平鼻。這具顱骨恰恰前鼻椎部分缺失,在良主任指導下,我根據顱骨其他部分做了三個模型。」
滕鵬飛還沒有回答,侯大利已經撥通一個電話,道:「常總,有件事情需要幫忙。我在長青縣和江州交界的二道拐村,丁工集團在這附近有一處工地。這邊有個現場需要挖掘,多帶點大筐,十個人就行了。」
五是死亡原因判定:屍體沒有肌肉組織和臟器,死亡原因還得做進一步鑒定。
胖女人笑道:「死人腦殼都是灰色的,哪有黑的,你龜兒子是不是騙我?」
刑警老樓生活過大李和旺財兩隻退役警犬,在與犯罪嫌疑人作鬥爭的過程中,大李活生生累死,旺財被炸得屍骨無存,皆犧牲得非常英勇。由於先後兩隻退役警犬犧牲,朱林再向警犬中心提出領養退役警犬的要求時,被愛犬心切的警犬員委婉拒絕。此時,院內沒有旺財,樊勇還在醫院治傷,葛向東送顱骨到省廳,老樓頓時冷清許多。朱林正在感慨時,聽到健身房傳來砰砰聲,便加快腳步來到健身房門口。
四是遇害時間判定:該具屍骨大部分已白骨化,且被焚燒,準確遇害時間還要進一步檢測後進行推斷;在頭骨中發現了根須,當地村民判斷是當地青楓雜樹的根,在滑坡泥土中發現四株本地青楓雜樹,大小差不多,不是人工種植;據周邊村民判斷,這棵樹得長三四年才有現在這麼粗,所以,時間大體可以判斷最起碼是三到四年以前就埋在此處,更準確的年份,暫時無法得出。
「葛朗台,顱骨複原要多長時間?」滕鵬飛完全沒有料到「葛朗台」居然入了良主任法眼,想起「葛朗台」以前頗為不佳的名聲,仍然覺得這個變化有些魔幻。
「工程量太大,我們一組做不了這事。」江克揚透過車窗,看到不遠處小河灣有一處工地,道,「那是丁工集團的工地,丁工集團也做房地產?」
「這堆泥土還有用,你們暫時別動。」滕鵬飛給村支書老劉發了一支煙。
侯大利不停揉捏泥土,道:「這邊很多泥塊的硬度很高,不是原生土,應該是被反覆碾壓過。」
這種例行分析會,程序相對固定。
滕鵬飛突然走過來,拿起顱骨,舉到眼前看了看,隨後從眼孔里抽出一條樹根。他拿起樹根準備請周邊村民辨認,剛走到警戒線處,圍觀村民就如看到怪獸一般快速後退。滕鵬飛拉下口罩,露出鼻子和嘴巴,大聲道:「這是什麼樹的樹根,有誰認識?別退,你們這些大老爺們怕什麼!」
素描很快畫出來,是一個身高一米七三左右的年輕人,素描的面部並不清楚,比較突出的特點是髮際線很高。雖然面部缺失,卻很有些意氣風發的氣質。
午餐時間,侯大利、湯柳和葛向東在附近找了一個雅緻的環境,點好菜,等老朴。
滕鵬飛倒了滿滿一碗江州老燒,依次送到偵查員嘴邊,讓大家喝一口。
車內,吉他曲《雨滴》如泣如訴的旋律在車內回蕩。車是E級越野車,音響極佳,關了窗自成一體,湯柳靠在椅子上聽著音樂,想著自己的心事。
兩人簡單說了幾句之後,侯大利陷入沉默,專心開車。
江克揚道:「刑警要懂得雜,不僅是刑事技術,各種事情都要了解。比如辦賭博案,你不懂賭博裏面的道道,問話都不會。」
宮建民淡淡地道:「專案組職責是偵辦命案積案,他們在調查楊帆案。二道拐這個案子,你是什麼想法?」
湯柳悄悄用餘光打量了侯大利一眼。從省城回到江州刑警支隊后,富二代侯大利的故事便多次出現在耳中,湯柳對這個不要萬貫家產、執意要為女友報仇的年輕警察頗有幾分好奇,又因為田甜犧牲而對其抱有天然的同情。在其心目中,這個富二代應該既風流倜儻又很是深情,但是在實際接觸中,這個富二代警官毫無幽默感,板著臉,皺著眉,和以前預想的「風流倜儻」毫不沾邊。
侯大利跟在朱林身後,來到院中,道:「昨天到老訓練場,跟著滕大隊刨從黑骨現場挑回來的泥巴,沒有發現。滕大隊的思路是正確的。從邏輯上來看,兇手不會搬動一具燒過的屍體,而是應該把屍體帶到二道拐,燒了以後就地埋掉,滑坡地帶應該是焚燒地點,雁過留痕,人過留影,必然會有焚燒痕迹。二道拐黑骨案很棘手,我這一段時間沒有太多精力跟蹤楊帆案。」
七是DNA提取:屍骨埋藏時間長,又被焚燒過,提取DNA難度很大,不一定能夠成功。
說到這裏,宮建民想起滕鵬飛以前為了搶案子做的一系列「小動作」,笑道:「不少一線單位都在躲案子,這小子主動搶大案,很難得,是稀有品種。以後我們還是要形成競爭機制,讓一組、二組和三組競爭起來,激發內部活力。」
嚴峰自嘲道:「也許全部篩完,除了泥巴還是泥巴,什麼都沒有。」
老訓練場內,滕鵬飛穿了一件沒有符號的舊警服,拿著一把鏟刀,掃了一眼諸人,道:「老克,給你說了要穿舊衣服,你穿西服做什麼?強哥,你的皮鞋鋥亮,是要到省廳開會嗎?侯『神探』,你這件夾克不便宜吧?弄髒了別怪我滕麻子沒有提前打招呼。」
劇變后的專案組
偵查員們繼續刨泥巴,刨了整整一天才完成工作,沒有新發現。
黑色骨頭非同尋常,宮建民臉上沒有表情。小雨滴飄下來,在臉上聚成水團,慢慢往下滾。他抹了抹臉上的水滴,道:「www•hetubook•com.com滕麻子的話有道理,話丑理端。江州幾百萬人口,按照每十萬人命案發案數二點五來算,每年總得有好幾十件命案,每個月攤下來得有好幾起。按照江州市局規定,凡是市區範圍內的大案要案都得送到重案大隊,你這個大隊長想偷懶,門都沒有!」
二道拐黑骨案一直沒有關鍵性突破,無法確定屍源,這也意味著案偵工作無法繼續推進,陷入停滯狀態。而突破往往會在反覆折磨偵查員后,不經意間出現。
侯大利大喜過望,道:「你確定是種植牙?」
「稍等,我看看這些骨頭。」侯大利戴上手套和口罩,拿起一根折斷的骨頭,用高倍放大鏡觀察,道,「骨頭斷面有玻璃樣變,這是焚燒骨折。骨骼顏色呈灰白色,至少有四百攝氏度,滕大隊判斷準確,焚燒時確實加了助燃劑,否則燒不成這樣。」
侯大利沒有說話,只是站在旁邊吸煙。重案一組每個偵查員都有本事、有個性,侯大利以前接觸不多,現在才開始有所體會。嚴峰屬於那種比較難以合作的,說話方式也不討喜。胡志剛有一身極為結實的肌肉,與樊勇有幾分神似。相較之下,侯大利更喜歡胡志剛。
宮建民插話道:「現在關鍵是要找到屍源。如果是十幾年或二十年前的屍骨,根本沒法查。另外就是要找到第一現場,否則談不上確定偵查方向。」
滕鵬飛曾經在殯儀館脫口而出的話果然犯了忌,凡是犯忌必有重大案件出現,這種事屢試不爽。
刨泥巴找證據
侯大利取出攝像機,找到合適機位,開始錄像。打開錄像設備后,他又拿起相機,拍攝周邊環境。除了攝像機和相機,侯大利胸前還戴有高清攝像頭,這是作為攝像機和相機的補充,主要用於研究現場。
湯柳摸著人中上方的鼻骨,很容易找到可以搖動的前鼻椎。
有局領導參加的案情分析會結束,重案一組全體轉移到一組小會議室,繼續開會。
看到骨頭上出現的傷痕,侯大利腦中出現一幅非常清晰的畫面:遇害者被正面捅了好幾刀,其中一刀捅到肋骨上,留下了永久的傷痕;遇害者受傷后想要逃離,又被兇手從背後捅了幾刀,其中一刀捅在了脊柱上。從這兩刀來看,兇手極其兇殘。
老訓練場里還有一部分從二道拐拉回來的泥土。這一段時間,重案一組各探組排了日程表,只要沒有工作任務,便按日程表輪流到老訓練場篩土。
侯大利回到刑警新樓,和探長江克揚一起前往二道拐村。
聊天之後,朱林拿著文件到市局向局長關鵬彙報。
上班前,侯大利稍有猶豫,決定先到105專案組,和朱林碰個面,商量一下楊帆案,然後再到刑警新樓。專案組成立有正式文件,在沒有新文件的情況下,他其實還是屬於被抽調狀態,應該到刑警老樓上班。只不過,二道拐黑骨案交由重案一組偵辦,作為組長,他必須將重心放在此案。
不一會兒,老譚、小楊、小林和葛向東也一起來到老訓練場。滕鵬飛拿著鏟刀,叉著手,道:「老譚,這原本是你們技術室的活兒,我們全家總動員,你們卻來得慢吞吞的,悠閑得很。」
工人效率極高,五人一隊,二十人排成四隊,挖開滑坡泥土,裝入筐中,裝滿一筐,就運到公路。滕鵬飛、侯大利、杜峰則蹲在一旁,查看挖開的泥巴。
葛向東道:「恕我直言,以現在的線索,基本沒有破案的可能。我畫的那張圖太模糊,而且少年人會成長,現在的身材早就徹底改變了。除非天上掉餡餅,其他案子帶出來楊帆案。」
葛向東笑道:「應該沒錯。」
三個頭骨複原模型擺成一排,由於鼻型不一樣,三人相貌明顯不同。
鬍鬚村民道:「三到四年。」
杜峰、侯大利和滕鵬飛也相繼跳入滑坡地帶。侯大利蹲在坡上捏了捏土塊,土塊板結,雖然被雨水打濕,但仍然堅硬。滕鵬飛幾乎是跪在地上,用鼻子嗅,又取了放大鏡觀察泥土情況。
湯柳坐上越野車副駕駛位,道:「葛老師在陽州修復顱骨,急急忙忙叫我去總隊,在修復過程中有了什麼發現?」
「抱歉,目前只能到這個水平了。提供三個複原模型,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頭骨模型中肯定有一個與本人接近。」葛向東身穿白大褂,侃侃而談,充滿自信,散發著教授光環和魅力。
午餐即將結束的時候,老朴要了一瓶二兩裝的白酒,給四人倒了一小杯,道:「這杯酒敬田甜,雖然提起田甜會讓侯大利難受,但是我們不能忘記她。干一杯,努力工作,多抓壞人,這是對她最好的紀念。」
「雜而不精,貪多沒有嚼爛。論足跡比不過譚主任,論勘查基本功不如小林,DNA提取檢測不如張晨,畫像不如老葛,打槍不如樊勇,法醫不如李主任,偵查基本功不如大部分偵查員,特別是調查走訪這類工作與朱支差得太遠,他能輕易問出來的話,我費了大勁都問不出來。」
現場是滑坡地帶,屍體已經完全白骨化,骨頭髮黑,尋常案發現場的指紋、腳印等統統沒有。技術室老譚、小林、小楊和幾個年輕偵查員,小心翼翼翻找現場,尋找泥土中有可能存在的蛛絲馬跡,揀出來的屍骨由湯柳負責收集。
江克揚提醒道:「侯大利是田甜的未婚夫,現在情緒低落。」
老村民慢慢緩過勁來,罵道:「大田也有你家的,我為好不得好,反而遭狗咬。幸好是我去挖水溝,如果是你男人看見死人腦殼,爬都爬不回來。」
二是個性識別:該具屍骨的恥骨角呈「V」形,角度約70度,右側緣支角角度為147.1度,左側緣支角角度為149.2度,判斷死者為男性。
一個小時后,車至省刑偵總隊辦公樓。湯柳在此工作了近兩年,熟悉辦公樓環境,直接引導侯大利將車停在最靠近五號電梯的車位,從五號電梯上行,出電梯后就看到了良主任的工作室。
葛向東領著兩人來到另一個專門放置顱骨原件的房間。這裏放置的都是真實的顱骨,真實顱骨與顱骨模型從形狀上沒有差異,給人的感覺卻完全不一樣。面對模型時,大家能有說有笑;面對真人顱骨空洞洞的眼窩和斑駁骨面時,大家都不由自主收起笑容。
重案大隊一組、二組和三組之間的競爭格局是原支隊長朱林設置的。朱林退居二線后,三個小組間的競爭格局並沒有消失,由於一組最為強勢,是三個小組中的優等生,所以形成了二組和三組聯合對抗一組的局面。滕鵬飛被借調到省廳后,一組競爭力明顯下降,朱建偉案、杜文麗案、黃衛案、吳開軍案和黃大磊案被二組和三組瓜分。滕鵬飛回歸,在支隊長和政委面前大發牢騷,以一組組長身份搶到了吳煜案。如今形勢稍稍發生變化,滕鵬飛成了重案大隊長,不管一組、二組還是三組誰來辦這個案子,都在他的領導之下。
朱林對王華豎起大拇指,道:「太陽從西邊出來了,王胖子居然開始鍛煉了。」
侯大利道:「老葛在觀察顱骨的時候,發現有一顆牙齒似乎是種植牙。二道拐黑骨案最難的地方就是找屍源,你去看看更有把握。」
下班后,滕鵬飛、杜峰、江克揚和老邢等人在蒼蠅館子喝酒,盡興而歸。分手時已經是晚上十一點,滕鵬飛安排道:「老克,明天記得把侯『神探』叫到訓練場,大家都要吃土,他也不能搞特殊。」
礦洞有明顯的焚燒痕迹,意味著屍體是在此地焚燒,那就有可能出現兩種情況:一種是礦洞位置就是第一現場,兇手在此地殺人,然後就地焚燒;另一種是兇手在其他地方殺人,然後把受害者屍體帶到此處焚燒。不管是哪一種情況,兇手都應該熟悉此地。
湯柳走到一邊,給李主任打電話,彙報剛剛看到的種植牙。
滕鵬飛有意看一看山南政法學院刑偵系畢業生的水平,問道:「從屍骨顏色,你能不能判斷出燃燒的溫度?」
葛向東在進入105專案組以前算是單位老油條,進入105專案組后,他突然人生開掛,美術專業充分發揮了作用,所畫的犯罪分子模擬畫像居然與犯罪分子非常接近,隨後又被省刑偵總隊良主任看上,成為良主任弟子,如今更是成為全省刑偵隊伍中少有的專職負責模擬畫像的畫像師。被人需要的感覺很好,葛向東由差等生變成優等生,精神面貌發生了極大變化。
「若是我放棄了,殺人真兇真有可能就逃過懲罰。」侯大利腦中迅速閃過了楊帆和田甜的身影,黯然神傷,便轉了話題,道,「你在良主任工作室的狀態真好,很有教授風采。」
江克揚道:「滕麻子,這裏滾出來一具屍骨,你就別咬草根了。你不嫌硌硬,我還嫌硌硬。」
聊了些閑話,葛向東感嘆道:「國內做顱面複原技術的公安機關只有數家,山南技術靠前,良主任在業界很有地位。我過來做顱面複原,三五年就能成為國內本行業數得著的好手。以前在經偵的時候,由於自身和隊里的多種原因,我被邊緣化了,辦不了案子,所以也就自我放棄,把主業當成了副業,副業當成主業,別說省廳和市局,就是支隊領導都不會正眼瞧我一眼。每個人都有自尊心,我也一樣。到了105專案組,我居然成了畫像師,成了省廳領導和專家看重的人才,想起來很感慨。湯柳,說句實話,你真應該留在總隊,平台畢竟不一樣。」
三是年齡判斷:根據恥骨聯合面評分標準和數量化理論評分法,推測該死者年齡為23~28歲。
老劉和圍觀群眾討論了一會兒,爬上坡,找到滕鵬飛,道:「滕大隊,我問過幾個老人,他們說這個礦洞以前是村集體的,後來被老長盛鉛鋅礦收購。礦洞被封了好多年,外面全是雜草,大家平時也沒留意。」
嚴峰洗了把臉,從水管處走過來,用力扇了扇頭髮上的灰塵,接過侯大利遞來的香煙,道:「二道拐帶來的泥土只剩下十分之一了,若是篩完了所有土都沒有找到有用的證據,那我們就白忙了。」
說話間,侯大利輕輕將長骨放下,又拿起一片斷掉的肋骨,繼續用放大鏡仔細觀察,道:「焚燒前的創傷骨折,不管是壓縮、拉伸、扭轉還是衝撞,都會留下相應https://www.hetubook.com.com骨折線,如果要準確判斷,還得拍X光片。」
侯大利朝著老朴拱了拱手。
王華自嘲道:「前些天,我和大利到醫院去看樊傻兒,遇到熟人,順便測了血壓和血糖,低壓120,血糖11。熟人警告我,再不減肥,活不了幾年。而且我們這一行總要面臨危險,我胖成這樣,跑不能跑,跳不能跳,打不能打,只能靠一堆肉來狐假虎威。」
侯大利看了看手錶,道:「事情沒有辦完,下午三點肯定回來不了。」
由於田甜的關係,再加上侯大利經常參加現場勘查,老譚視侯大利為自家人,怕他應付不了很有些「賴皮勁」的滕麻子,有意提醒道:「隔行如隔山,這事應該由李主任來做,他是副主任法醫師,我們都不專業。」
這兩年,命案現場必定會出現朱林和侯大利。吳煜案發時,朱林、侯大利諸人恰好在審訊杜強。今天,陳陽在現場沒有見到這兩人,自言自語道:「沒有通知105專案組?」
連續多日暴雨,長青縣各地山體滑坡事件頻發。長青縣和江州市區交界處的二道拐村,一名老村民身披雨衣,肩扛鋤頭,沿泥結石公路走向山坡。泥結石公路路面被水浸透,老村民滿腳稀泥,走起路來極不爽快。
良主任到省廳開會,工作室只有葛向東一人。他穿著白大褂,頭髮梳得很整齊,成熟穩重,與當年略顯油滑的經偵民警迥然不同。
一頭捲髮的胡志剛更是滿頭灰塵,道:「以前朱支經常說,查否就是進步,我們這也是查否。」
法醫室李主任已經發現此處傷痕,滕鵬飛故意沒有指出來,想考一考侯大利的眼力。他原本以為侯大利看不出,誰知這個小年輕的眼光還真是老辣。他又等了一會兒,見侯大利沒有新發現,道:「李主任發現了這處傷痕,也認定是刀傷。在脊柱上還有一處刀傷,和這一刀類似。」
侯大利突然停下來,道:「這根肋骨有一處特殊痕迹,應該是刀傷,捅得非常用力。」
滕鵬飛隨手扯了一根野草,咬著草根,嘴巴里瀰漫起一股青草味道。
當前最困難的是確定屍源,存在三個難點,第一個難點,省刑偵總隊DNA室傳來消息,由於屍體焚燒嚴重,埋在土裡時間長,提取DNA失敗;第二個難點,村社、林場和長青鉛鋅礦都沒有失蹤人員;第三個難點,頭骨被燒得很嚴重,面部小骨有掉落,複原難度大。
滕鵬飛又問:「你怎麼知道?」
「這個女警察膽子好大,晚上會不會做噩夢?」
「也許全部篩完就會有重大發現,現在放棄,以前的苦功就白費了。」侯大利洗了手,離開訓練場,開車到刑警新樓接法醫湯柳。
滕鵬飛點了點頭,道:「老克,你把劉支書叫過來,讓當地基層組織做個見證,也免得挖到周邊樹木,莫名其妙起糾紛。杜峰到滑坡點,指揮工人們清理現場。侯大利負責錄像和照相。」
常總面對侯大利時如一個慈祥長輩,和藹可親,面對手下施工隊時就換上了老總的威嚴,說道:「快點清理,別磨磨蹭蹭。」施工隊稍加休息,又繼續工作,很快將公路清理乾淨,跳上貨車,轟隆隆地離開了現場。常總又和侯大利聊了幾句,然後和滕鵬飛打了個招呼,便也離開了現場。以常總在丁工集團的地位,能夠進出分管副市長的辦公室,所以,他除了對侯大利態度親切,對待其他公安人員就很平淡,態度多少有些矜持。
滕鵬飛斜眼看著侯大利,把江克揚和杜峰叫到身邊,道:「侯大利科班出身,確實有幾把刷子,可是畢竟經驗少,從參加工作時間來看還是新刑警。重案一組都是啃硬骨頭,你們作為老資格探長,在工作中要注意保護他,如果有問題要及時提出來,絕對不要有重大失誤。」
葛向東舉起茶杯,道:「我們以茶代酒,碰一杯,祝我到省廳開始人生第二春。刑偵總隊也搞了命案積案專案組,老朴一門心思想要調組座過來。組座應該過來,我們兄弟又能在省廳相聚。還有一件事,我老婆家族在江州,還請組座多多提攜。」
派出所民警到達現場時,村支書和幾個老年村民還守在公路邊。出警的派出所民警頭髮花白,蹲在泥堆前觀察了灰黑色頭骨,道:「這案子難度大,一般人辦不了,估計又得由支隊接手。」
侯大利沒有絲毫猶豫,道:「還得繼續,沒有全部篩完,誰都不敢說裏面沒有什麼東西。堅持下去,說不定就有新發現。」
「105專案組的職責就是偵辦命案積案,你把精力放在二道拐黑骨案,我帶著王華等人繼續調查楊帆案,楊國雄兒子和你年齡差不多,後來失蹤了,只找到一張身份證相片。這條線索有點意思,要繼續查下去。」朱林作為在刑警支隊工作二十多年的老同志,堅守在105專案組,也正是因為他的堅守,105專案組才保持著原來的框架沒有散夥。
喝了口茶,老朴單手揮動,扇子啪地打在手心,道:「葛向東能夠有這個胸襟,我很欣賞。大利應該張開胸襟,走出江州,到更大的平台發揮才能。刑偵總隊的命案積案專案組集中了全省精英,你若遲遲不來,過了這個村就沒了這個店,等我退了,你還真沒有機會。」
「雖然大部分命案積案都偵破了,但是我覺得105專案組應該保留,江州歷年累積下來的刑案還很多,若是沒有專門的機構盯著辦,檔案發黃變黑的老案多半就永遠變成未偵破案件了。」侯大利又道,「我這一段時間精力得放在二道拐黑骨案,晚上若有空,我就回老樓,整理楊帆案的材料。」
「強哥,兩年不見,你硬是屎殼郎戴眼鏡——冒充斯文人。」
葛向東興緻盎然地道:「我準備花點苦功,收集不同地區、性別、年齡段人群的顱骨樣本,按照面部特徵類型分類,並進行斷層掃描,建立一個顱骨樣本資料庫。系統建成后,我們就可以把要處理的顱骨掃描后與資料庫中的樣本進行比對,重建骨骼層、軟組織外形等,還原度可達85%~90%。」
侯大利背景特殊,並沒有一定要在公安局佔位置的急切想法,如今朱林作為領導和師父反覆告誡他不能犯幼稚病,與其被平庸者領導,還不如自己當領導,這樣對整個事業有利,對一線刑警有利。他最初對這個告誡不以為然,但由於經常被熏陶,已不知不覺在內心深處接受了這個建議。
侯大利蹲在礦洞口觀察「V」字形痕迹,道:「屍體就是在這裏焚燒的,起火點就是『V』字形的最低處。」
侯大利在刑偵系讀書時學過解剖,算是學了點皮毛,聽得津津有味。
「我到良主任工作室輔助複原頭骨,樊傻兒牙齒被打掉了好幾顆,你又來挖泥巴,只有朱支還堅持到刑警老樓上班,我怎麼感覺專案組就要散夥?我真捨不得離開專案組,若不是專案組,我還在經偵那邊混日子,如今嘗到了被人尊重和需要的感覺,再混日子會就很難受。你也真有定力,一代『神探』在這裏挖泥巴。」
偵查員們已經忙了一個多小時,紛紛直起腰,喝水,抽煙。
湯柳沒有解釋,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滕鵬飛道:「骨頭多處骨折,李主任拿不準哪些是生前骨折的,哪些是焚燒骨折的,拍了些相片,發到刑偵總隊法醫室,請高手幫助判斷。」
鬍鬚村民道:「我在集體林場工作過。」
朱林夾著手包,準點來到刑警老樓。
李主任報告結束后,宮建民首先明確由重案一組偵辦此案,再布置了工作,最後強調道:「下一步關鍵是找到屍源,否則無從下手。話不多說,大家立刻行動,希望儘早破案。」
楊帆遇害時,侯大利年齡尚小,情緒完全失控。田甜犧牲,侯大利已經成為一名出色的刑警,心理髮生了很大變化,雖然悲傷,卻一直很好地控制住情緒。朱林將這一切看在眼裡,對侯大利更是高看一眼,所言皆是沒有保留的真心話。
「英雄所見略同,我們想到一塊兒了。105專案組可以換名字,機制應該保留,用處很大。這是我給市局的建議,你趕緊幫我做成正式文件。」朱林從手包里取過幾頁紙,遞給侯大利,又道,「你沒有必要天天過來,有突破,或者有疑點,我會聯繫你。」
警察到來后,村民聞訊而來,在現場圍觀。湯柳不便在現場擺弄人骨,準備將人骨裝進袋子,帶回殯儀館再慢慢檢查和拼接。村民們沒有料到擺弄人骨的警察是年輕女子,站在遠處,緊盯著便衣女警察的一舉一動,議論紛紛。
江克揚道:「我覺得他最大的優點是敢於承擔責任,遇事不縮頭。」
侯大利和葛向東來到相對安靜的角落,點燃香煙,邊抽邊聊。
「屍體被焚燒過,早就白骨化了,和這根野草沒有半毛錢關係。」滕鵬飛站起身,吐出一段青草,指著公路延伸的方向,道,「山體滑坡破壞了焚燒現場,得把所有滑坡的泥土全部拉回去,全面篩查,說不定能從泥土中有發現。」
「術業有專攻,佩服。」侯大利再次用手指撫摸髮際線兩邊。
老譚道:「小林和小楊幫助你刨泥巴,老葛拿到了顱骨。我們技術室在這兒沒用,大利,我們走吧。」
老邢惡狠狠地挑刺,道:「滕麻子到省廳辦專案,怎麼不留到省廳,還要回市裡?你平時尾巴翹得高,到了省里能人多,你的尾巴就翹不起來了。」
滕鵬飛目不轉睛地看著侯大利,道:「果然有兩把刷子,不愧為『神探』,明天跟著我,再去查看屍骨。」
老朴的分析與侯大利的分析完全一致。
滕鵬飛為重案一組「搶」來了兩個案子,吳煜案基本完結,二道拐黑骨案極為難啃。
侯大利只要有時間就去篩土。在篩土過程中,他可以和偵查員們討論案情,在共同勞動中改善關係。他不願意為了團結去遷就偵查員,當然也不願意成為與部下敵對的一組組長。
「滕麻子,費用怎麼走?兩年前的費用還有沒報的。」杜峰拿起手機,準備找人清運滑坡地帶的泥土。
工人都停止勞動,好奇地打量三個刑警。
侯大利在葛向東面前沒有隱藏悲傷,道:「我們還是要經常提起她,如果沒有人提起她,她就真被人忘記了。我們提起她,她就還活著,和我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