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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擊的戰場距離梅江不遠，附近有一座山頭，形狀吳祥達還很熟悉，四十年過去了，這座山頭都沒有發生太大變化。

林淮唐俯伏在陡峭的懸崖上，就著明月的光輝，觀察惠軍動向。

「放下武器吧！」

「洪大人，惠軍完了！」

還有一些講客家話或廣東白話的本省兵，乾脆直接將辮子切斷，把那一截醜陋的豬尾巴拋上天空，歡呼著革命黨人的勝利。

這片槍聲非同小可，意味著惠軍三個營和碣石鎮的一個營，全都掉進了民黨的包圍圈。

誘敵伏擊，本來是吳祥達的老上司康王汪海洋最擅長的戰術，自己怎麼完全忘記了？當年太平軍就最擅長這招呀！

清兵們幾次突圍逃跑的企圖，全被打回去了。他們卧倒在路邊胡亂地開著槍，都不敢抬頭。民黨也不再射擊了，響起了一陣陣喊聲：

月光下，旗幟紛亂，吳祥達高高抬起頭來，他好像在那座多年來魂縈夢牽的山頭上看到了一道人影——

但在所有先鋒隊隊員和國民軍戰士的歡呼聲和憧憬眼光里，戰旗下的林淮唐總隊和圖書長，一定會開闢出比較太平天國更為波瀾壯闊的道路。

驟雨般的子彈從巡防營士兵們的頭頂上呼嘯而過，他們當中還沒有一個人經受過這樣的陣勢，嚇得手足無措，六神無主，團團亂轉。

「還叫大人呢？」林淮唐搖搖頭，「再過幾天你就該想著怎麼在共和政府謀取一官半職了。」

谷口密集的槍聲告訴吳祥達，惠軍出大事了。

「天太黑，人太多，離得又太遠，我和吳鎮台只會過屈指可數幾次面，恐怕不能認出。」

等到國民軍將整整四個營的清軍全部繳械以後，又過去了好長一段時間，林淮唐揉揉布滿血絲的眼睛，天邊已經升起了黎明的白光。

惠軍見到吳祥達被革命黨人一槍打死，頓時更為慌亂，數不清的士兵跟風似地將槍支丟掉，或者直接將槍械高高舉過頭頂表示投降。

吳祥達生命最後一刻見到的康王，是林淮唐嗎？

其他營官管帶都惡狠狠地罵了起來，有人賭天發誓，將來見到洪兆麟非將他千刀萬剮不可。但這些憤怒一點用和_圖_書處都沒有，完全阻擋不住國民軍的攻擊。

朝陽從東山頂上升起來了，照耀著翠綠的群山，照耀著歡呼的國民軍戰士，照耀著山口上那一面熾熱的紅黑旗。

「我們完了……」吳祥達凄厲地哀嘹了一聲。

很快口號聲就蓋過了槍聲和衝殺聲，全線都響起了國民軍招降的聲音，槍聲也漸漸稀疏下來。

高揚的戰旗在晨風中飄揚，高揚的戰旗上流瀉著燦爛的陽光，高揚的戰旗展示出革命的廣闊前景，高揚的戰旗指引著註定將坎坷崎嶇的漫漫征程！

一陣急驟的槍聲過後，國民軍並沒有衝鋒，以免短兵相接的廝殺。

然而，洪兆麟假傳軍情，使得惠軍一心爭功，只想著儘快衝到嘉應州去好好大搶一把，完全沒有考慮過半道遭到伏擊的可能性。

吳祥達不能知曉。

吳祥達六神無主，當時他腦子裡出現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脫逃。他現在還有二十多個衛兵，是可以保證他的安全的。

「洪兆麟這個狗東西！他騙了我們！」

「吳總兵死了！啊！吳總兵被打死了！」

「https://www.hetubook.com.com洪大人，你認得到哪一個是吳祥達嗎？」

不等林淮唐等人下山，惠軍剩下那幾個營就已經呈現出了全線潰敗的苗頭，只是他們的後路也被國民軍完全堵住，自然退無可退，除了繳械投降以外，再沒有其他選擇。

「康王殿下，是您嗎？」

林淮唐沒有陶醉在勝利的歡呼聲里，他默默告誡著自己。

「是的。」洪兆麟小心翼翼道，「林大人用兵如神，只要大人願意放我回湖南老家，湘臣定為林大人執鞭墜鐙。」

「這隻是開始。」

可他的後路都被亂糟糟瞎喊的惠軍堵住，更糟的是，吳祥達隱隱聽到身後也傳來了交戰聲，民黨的包圍網比當年太平軍還密不透風！

戰鬥實質上已經結束，吳祥達處在無盡的絕望中，他想找那幾個秦炳直派來的管帶商量辦法，卻找不到他們的人，不知道是讓革命黨打死了，還是狼狽地棄械投降了。

突圍無望的清軍，越來越多人開始將槍支、大刀片子丟在路上。國民軍戰士陸陸續續從樹叢中、岩石后跳出來收繳武器。

他們hｅtuｂooｋ.com.com的隊伍完全擠成一團，說實在的，即便沒有國民軍這樣嚴密的伏擊部署，只靠一隊土匪，也是可以把清軍驚潰的。

由於惠軍隊伍稀稀拉拉扯得過長，不管打頭、打尾還是打中間，只能伏擊其中的一段。這樣不但不能達到全殲的目的，而且一打會形成一場混戰，戰鬥時間一延長，就會被他們拖住，對國民軍是很不利的。

而在山頭的另一端，當前方發出第一陣槍響的時候，碣石鎮總兵吳祥達就憑槍聲判斷著戰鬥的進展。這中間他雖兩次派人到前面聯絡，但派去的人都沒有回到他的身邊。

一顆流彈噗地透過了吳祥達的顱骨，他的腦漿和眼球同時迸射了出來，吳祥達的視網膜瞬間就被鮮血塗滿，他終於可以不再被噩夢折磨，能夠回歸到四十年前他最尊敬的老上司康王身邊了。

林淮唐的問話將洪兆麟從危險的遐想中驚醒過來，他趕緊回答問題說：

四十年前，就在那座山下，太平軍降將丁太陽向清軍獻策：「汪賊每戰必身先士卒，宜用火槍視寇帥龍旗擊之。但傷其酋，敵必破矣。」然後已經和_圖_書投降了清軍的吳祥達自告奮勇，一槍將康王汪海洋擊落下馬。

林淮唐所希冀的道路，還未到踏出第一步的時刻。

「這隻是開始……甚至於，連開始都還不是。」

當時還有好幾十支抬槍一起開火，傳聞汪海洋頭顱中彈，當晚便不治身亡。

林淮唐遺憾地嘆了一口氣，放棄了親自斬首吳祥達的打算，但隨著國民軍的進攻，惠軍的土崩瓦解，也是屈指可待。

突然他又聽到，自己的近處也響起了槍聲：這肯定是革命黨的槍聲！

如果有人說他們被上萬名革命黨包圍了，他們也是深信不疑的。

但天國還會接納他這個清妖嗎？

是一道和汪海洋極像，好似戴著披風的人影。

傍晚的黑暗已經過去，月上中天，山頭上露出了銀色的光輝。

在這面高揚的戰旗下，林淮唐一身黑色風衣的背影，的確很像一個數十年前身戴披風的太平天國諸王的剪影。

洪兆麟也坐在陡崖上，離開林淮唐只有五六步遠的地方。林淮唐周身一個衛兵都沒有，身上也沒配槍，洪兆麟忍不住瞎想起來，如果現在動手，能否挾持住林淮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