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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頭說：「對於旗營，應該採取適當的處置方式——在福州，國民軍也要成立促進轉型正義委員會和人權保障委員會，我想請熟悉閩省歷史掌故的蓀公和黃展雲先生出任二職。」

林淮唐站在林家大宅的側門對面，嘆了一口氣，長長的黑風衣為秋風捲動，如知交半零落的孤影搖曳，鋼鐵似筆直堅強的身體慢慢彎了下去，在林家大宅「知君身是后凋松」的一塊牌匾下鞠躬。

黃展雲向林淮唐介紹了一下謝葆璋的身份，林淮唐便開口笑道：

「蓀公不願意做這件事，不願意得罪許許多多的老朋友，我可以理解。但我們不會放棄去做這件事的……我要肅清的不光是二百年滿洲遺毒，而且是二百年的專制遺毒。最起碼，近十年、二十年來，靠著鎮壓起義、屠戮革命黨人而發家致富的人，無論滿漢，都應該加以審理處置，否則革命來革命去，天下到底有什麼變化呢？」

林淮唐看著自己的恩師鄭祖蔭，略有些失望：

福州是東南同盟會勢力的一大中心，黃花崗的起義者里，有將近一半人都是在福州入盟，也是從福州的橋南社走向全wwｗ.hetｕbooｋ•ｃｏｍ.ｃｏm國和全世界。

林淮唐的話還沒有說話，大家面前林家老宅的側門就被人推開。

「你是大英雄？真的嗎？我不信！」女孩子瞪大眼睛，臉頰圓鼓鼓地質疑著，「我叫謝婉瑩，女字旁那個婉，你不要叫錯！」

「福州旗人惡貫滿盈，南明時殺我隆武先帝，三藩時遷界禁海，誰人的祖宗不是雙手沾滿閩人的鮮血？他們享受了二百年富貴榮華，今日憑什麼不付出絲毫代價呢？！蓀公，我們都是您的學生，敬您愛您，但蓀公也不該包庇滿人！」

福州九彩巷。

謝葆璋腳邊跟著的一個小女孩子，眼神晶瑩剔透，扎著兩根小小的辮子。她一點都不怕被眾人簇擁著的林淮唐，大喊道：

旗營已經全部投降，國民軍入駐旗下街時，還有少數殺漢團的成員扮做平民懷抱炸彈做自殺攻擊。脾氣暴烈的方聲洞，因此力主將福州的所有滿人一概剿洗絕滅，不遺後患。

他在福建威望極高，說話意見當然也極有分量。

福州的三坊七巷都是執委會那一群人熟悉的地方，陳更新家的祖宅就在郎官巷、林時ｍ•ｈeｔubｏoｋ.ｃｏｍ•coｍ爽家住衣錦坊，從前林淮唐在蒙學堂及福州船政學堂求學時，租住的林時爽家民宅，也是在衣錦坊附近。

執委們都憋著笑，林淮唐也被小女孩逗樂了起來，他半蹲在地上，摸了摸小女孩的髮髻：

林淮唐小吃一驚，有位白髮蒼蒼、尚留辮髮的老人家拄拐杖走了出來。

還有方聲洞他們家，雖然不在福州地段最好的三坊七巷裡面，卻也離得很近，就在這旁邊的九彩巷。

鄭祖蔭沉聲道：「五族共和，是為中華！君漢，子明，國民軍的諸君諸公，先鋒隊的諸君諸公，若公等必欲殺盡福州旗人而後快，則斧刃大可以先加之吾身。」

謝葆璋扶住老人，向林淮唐抱歉道：「林先生！實在抱歉，家父年歲大了，耳朵不大好使。」

「您……您是林覺民烈士的家人嗎？」

黃展雲先看了鄭祖蔭一眼，才問道：「此委員會要做什麼？」

鄭祖蔭想到，如果林淮唐是真的要以兩個委員會的名義，肅清二百年來的滿洲遺毒，那像陳寶琛這樣大名鼎鼎的文壇領袖，恐怕也無法自保。

方聲洞硬梗著頭：「旗、旗人，怎能算平民和圖書？」

林覺民在黃花崗捐軀就義以後，他的家人即將祖宅房產變賣，搬離了福州。買下林家老宅的就是這位謝鑾恩老人，他是福州有名的老名士，講學多年，深孚賢望，連鄭祖蔭都要尊稱一聲修公。

方聲洞被他哥哥同盟會元老方聲濤按住手臂，但猶且憤憤不平：

「貼畫？是在宣傳單上看到了我的畫像嗎？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

福州旗人數量不少，像主持了漳廈鐵路的搢紳首領、宣統小皇帝溥儀的老師陳寶琛，就是福州人。

林時爽語氣裡帶著無限的惆悵：「楊橋巷和南後街交叉那裡，就是意洞的老家。」

謝葆璋板起臉：「婉瑩，快回房去，勿要亂說話，林先生是我們國家的大英雄，快回房，別瞎鬧。」

鄭祖蔭是同盟會福建分會的會長，又是福州蒙學堂的草創者，不知道曾經出資幫助多少青年留學日本。

「叔叔我啊。」林淮唐失笑，「叔叔叫林淮唐，淮河的淮，你也不要叫錯呀。」

鄭祖蔭好像認識這位老先生，已經作揖道：「修老。」

眾人走在過去多年來已極熟悉的福州巷市街道上，目睹著光復以後，遍立四方的www.hetubook.com.com國民軍紅黑旗、武昌起義軍鐵血十八星旗，還有代表著同盟會的青天白日旗，無不感慨萬千。

但這不僅林淮唐是反對的，先鋒隊、同盟會福建分會，甚至是一些會黨分子都強烈反對。

而且那個福州將軍朴壽，大肆組織「殺漢團」，更加是嚴重冒犯了福州漢族居民的民族感情。

老人家的兒子也跟了出來，他兒子是煙台海軍學堂的督辦謝葆璋，因為傾向革命去年才被清廷開了缺，回老家閑居著。

「要還原歷史的真相，樹立轉型的正義。對一般沒有血債的旗人，國民軍理應使他們享受新中國一般國民所皆具有的權利，而經委員會調查，在歷史上曾對中華各族國民有血債歷史、對福建省各界國民財產有不法侵佔歷史的，都應當由委員會調查清楚以後，公開審理、公開判決，彰顯我國民軍的革命公義——所謂公理必勝，正是此理。」

鄭祖蔭便說：「同盟會所主張之三民主義宗旨，所謂民族主義者，是以驅逐韃虜、恢復中華為口號。然中華者，非獨漢人也，實乃合崇我、敬我、尊我、愛我國民之五族為一家，由五族共和以演變至中華富強和-圖-書。」

林淮唐可以理解國民軍中一部分人激烈要求對旗人進行復讎的要求，畢竟僅僅是光復福州之戰，由於旗營的頑抗，國民軍就付出了不小的死傷。

「謝先生原來是海軍名將，甲午海戰時重創日本海軍的赤城號，這樣的豐功偉績，淮唐尚不能比，是我們應當禮遇您。」

眾人聞言，心情均為一滯，不知不覺中，竟然走到了林覺民的故居旁。

殺漢團、殺漢團，朝廷官衙，竟公然以殺戮本國某族國民的名目組織民團，這真是世所罕見的反人類罪行！

「到楊橋巷了……」

鄭祖蔭戴著一副圓框的老花鏡，穿深藍色長衫，說話帶著文縐縐的書生氣。可看他衣衫背後沾染的血跡，便知道昨夜于山九曲亭的激戰，這位老先生並沒有臨陣退縮。

「啊呀！你好像張貼畫上的人呀！我有叔叔你的貼畫呢！」

從北城關率軍進入福州城內的林時爽，站在林淮唐的一側，手指著街道盡頭說：

「這……二百年來的歷史，早就淹沒在故紙堆里，誰又能調查清楚？」

連很少動情的林淮唐，都感傷道：「烈士已矣——意洞為革命而死，不是要我們將革命的暴力加諸平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