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東亞公社
第五十四章 第二個十月
連劉靜人這種老派士大夫都能改變,也可以想見,再經歷了同樣激烈的大革命的中國,也一定還有許許多多原來沉醉在舊中國幻夢裡的中國同志,早就完全覺醒了。
柯倫泰是當前世界各國中,唯一一位女性的中央部長,她在女權方面有些過於激進的觀點,就算放在一百年後說不定也會惹起許多人的反感,放在1920年,那當然更讓傳統士大夫出身的劉靜人看得連連搖頭,但這份殿後的大無畏勇氣又著實讓劉靜人佩服。
加侖將軍站在堤壩上,回首西顧,無限感慨。
夜色即將籠罩河岸,只有西方的天際還飄浮著一條殷紅的霞雲,似霧非霧的暮靄從河面上升起,遠方的槍炮聲在蒼煙殘陽中喧騰。飛機已經不再肆虐,嘈雜的渡口燈火閃爍,前後左右的隆隆炮聲,給人一種不祥的預感。輕柔清涼的晚風裡充滿著火藥氣息,淡紫色的遠方天際,不時閃現著橘黃色的光亮,像盛夏季節遠方的閃電。
俄國革命,生存下來了!
大部隊正在迅速通過烏拉爾河,加侖將軍回頭看到了布哈林,他頭髮紛披,頰骨聳起,迎面落日的餘暉,給他蒼白憔悴的臉上染上淡淡的紅暈。
「等我們到東方以後,我要把我經歷過的所有故事和圖書都告訴林主席……」
「不。」加侖將軍和布哈林異口同聲,「我們最後渡河,等中央先過去。」
大河之上,關鍵性的惡戰開始了!
「這的確是個深刻的教訓,最初的估計錯了,雖然已經下了幾次命令要輕裝,可就是減不下來……」布哈林苦笑,「這個責任應該由我來負。」
「不知道東方的情況如何。」布哈林隨口提道,「據說布瓊尼就在中亞草原北部活動,如果這一情況屬實,那麼紅軍渡過烏拉爾河以後,離布瓊尼同志就不遠了。」
什麼印刷機,什麼書籍,什麼文件,所以不是和軍事作戰直接相關的輜重,一律都丟棄在烏拉爾河的西岸。紅軍的輕裝部隊拋棄這些設備以後,更為「輕裝」,許多戰士除了手上的槍和一個基數的彈藥以外,就再也沒帶任何東西了,就連乾糧也只帶僅夠吃一天的分量。
戰雲滾滾,加侖將軍保持著驚人的冷靜和克制,紅軍成功泅渡過河的部隊立刻就開始朝著白衛軍兩翼運動,一刻不容遲緩,戰鬥在間隙中繼續激烈進行著,白衛軍的火力終於完全被紅軍戰士壓制住了。
白衛軍的渡口守兵正在迅速潰散,烏拉爾河西岸的追兵則大多數都被圖哈切夫斯基和斯hetubook.com.com大林吸引住了,布爾什維克中央各機關的工作人員也陸續過河,直到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員都乘著小船或走浮橋或泅渡過河以後,留在最後面的布哈林、加侖將軍、柯倫泰夫人和劉靜人才接著過到河水東岸。
紅軍好像潮水,又好像一把利劍泅渡過河,浮橋上的戰鬥尤為慘烈,拉狄克取下沾滿灰塵的眼鏡,用手帕擦擦,又擦擦暈眩酸澀的眼睛,就連柯倫泰夫人也帶著隊伍中的婦女拿起了武器,冰冷的河水濺在所有人身上,浸入骨骼。
劉靜人所說的中國哲學思想,眼前幾位俄國達瓦里希都是半懂半不懂的。但大家都明白,只要是親身參与並經歷了大革命的人,只要他能拋棄舊世界遺留給個人的枷鎖,那他一定就能融入革命澎湃的洪流里。
布哈林也誇讚了劉靜人的勇氣,這位從晚清起起伏伏一直干到新中國的老派外交官,此時身上幾乎再也見不到一絲老名士風流自賞的派頭,他摸了摸臉頰上的灰塵,露出真誠的笑容:
小船輕飄飄渡過烏拉爾河,河對岸那一個團的白衛軍已經完全被渡河紅軍給衝垮了,李可夫和拉狄克都在對岸等候布哈林,等布哈林他們過來以後,紅軍就用手頭保留的最後和_圖_書一台無線電發報機向圖哈切夫斯基發去了渡河成功的信號:第二個十月!
沉重的愧疚感壓在布哈林的雙肩上,讓他有些說不出話。
天如墨硯,劉靜人望著東方:中國志願軍就在那裡等候著他們!
加侖將軍當機立斷,勸服布哈林做出了重要的決策:「拋棄一切不必要的輜重物資!」
「渡河了!」
這讓劉靜人想起《論語》里孔子所講的魯國大夫孟之反的故事:「非敢后也,馬不進也。」當時魯國被齊國打的大敗,孟之反在後面掩護魯國部隊的撤退,在撤退到城門的時候,假裝拿鞭子打他的馬,然後說「非敢后也,馬不進也。」我並不是敢於在最後阻擊敵人的追兵,殿後掩護全軍,而是我的馬不肯走快而已。
很快,在槍林彈雨中柯倫泰夫人也趕了過來,大部分婦女都優先過河,只有負責紅軍婦女工作的領導人柯倫泰自己留在最後面,和布哈林、加侖將軍、劉靜人一起最後渡河。
指揮這樣一支軍隊,可以攀越比阿爾卑斯更高的山峰,創造比蘇沃洛夫所創造的更大的奇迹。
加侖將軍從劉靜人手上接過最後一支「蘇煙」,淡淡道:「應該及早輕裝開進,我們帶的東西太多,以至於忘了軍事作戰中首要的機動原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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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現在形勢還不那麼壞,中央過河以後,圖哈切夫斯基和斯大林就不用顧慮那麼多了,主力紅軍肯定能更從容的渡河。」紅軍攜帶的大量不必要設備,絕大多數都是布哈林要求帶上的,他現在也十分後悔,如果不是犯了這個錯誤,紅軍至少也可以少死兩三千人。
「我們一齊過不好嗎?」德高望重的李可夫提議道,「這裏可以留別人來指揮……」李可夫覺得剩下的組織工作已經相對不那麼重要,完全可以留其他次一級的軍官來指揮,不需要加侖將軍親自負責。
加侖將軍看到了希望,夜色降臨以後敵機不再繼續盤旋,而且白匪軍的大炮好像也打光了炮彈,安靜了很長一段時間,只剩下十幾處機關槍火力點還在不停發出吵鬧的聲響。跟在加侖將軍背後的,是布爾什維克的整個中央機關,還包括了許多老人、病號和懷孕的婦女,還有數不清的輜重……
「我好像有些理解林主席他們的精神了……假使全世界的紅軍都有這樣的精神,那麼世界革命一定不是一個夢。孔子講過大同之世,儒家提倡三代之治,公羊家則有太平世、昇平世、據亂世的三世說,如果共產主義的世界革命成功,那對人類的成就,還要超過儒家最理想的m.hetubook.com.com致太平之世界……」
布哈林和加侖將軍都強烈希望柯倫泰夫人優先過河,可這位女士只是笑道:「我的腿受了傷,實在沒辦法優先走。」
曙光已經出現在了地平線上。
在渡口對面,白衛軍的那名團長臉色黯淡、聲音沙啞,雙眼裡充滿驚駭的神色:「布爾什維克不要命嗎!」
劉靜人突然間就想喝一口酒,中國白酒,以為眼前壯觀的景象助興。當然,以長征紅軍現在窘迫的情況不可能給他這種供應,劉靜人伸手向特大的軍衣袋裡摸煙,是中國徐州煙草廠出產的蘇煙,只剩了最後兩支。他叼在嘴上,把煙盒擰了一下甩到身後。
劉靜人以流利的俄語安慰說:「中國有句古話,吃一虧長一智……蘇俄紅軍經過這次失敗,戰略轉移到東方以後一定可以打開全新的局面。」
加侖將軍和布哈林給劉靜人配了一匹灰色的馱騾,本來劉靜人這位舊式名士做派的士大夫連馬都不會騎,一時間還頗讓紅軍頭疼。可經過這麼長時間的艱苦行軍,劉靜人也收起了那種中國士紳的派頭,現在他和所有布爾什維克的同志穿著一樣簡陋的軍裝,衣不蔽體,卻充滿信心。
加侖將軍笑了起來:「林主席應該好好表揚您,至少您從來沒有對紅軍紅的作戰指手畫腳過,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