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邙山
第六十一章 籠中鷹鶻
梁元軌的弟弟元慶就在這個時候被東人刺中了嘴,東人扔下長矟跑了。矟尖把他的牙齒頂碎,一直卡到了喉嚨眼上。人們不敢立即拔出長矟,只好讓他仰面躺倒在地上,鮮血塗滿了口鼻,觀者無不心驚。旁邊的人更加驚惶失措,他們本能地閃出了一條道,進一步擴大了敵人的活動空間。
西人的左翼有縱橫的溝塹屏護,東魏騎兵不能做側翼的迂迴,只能從正面衝擊他們的防線。隨著動人心魄的進軍戰鼓擂起,東人的右翼開始鬆動,一撥一撥的騎士撥馬出陣,策動蒙甲的鐵馬向前衝鋒。每一撥大約有數十騎,由於正面不能展開,共需要有數十撥之多。每一撥開始都在勒速慢跑,待到靠近敵陣才抖動韁繩前沖。開始的時候,每一撥還能基本保持在一條線上,但地面起伏不平,更有坑坑窪窪的地方需要閃避,於是到了中途,東人都成了散亂的隊形。但即便這樣,天空濃雲壓迫,地面鐵騎踏地之聲仍如山嶽戰慄,馬蹄翻起的草皮和爛泥紛紛揚揚彈起,一股春草的濕氣緊隨著沉悶的踏地聲撲鼻而來。
不少騎術高明的東人,趁接近之時,會突然打馬探進
https://www•hetubook.com.com縫隙間,勒馬一停,立即用長矟朝近在咫尺的敵人刺去,待刺中目標后,轉瞬之間鬆開矟桿扯動韁繩策馬奔離。一些還沒有經歷廝殺的漢家子弟,就這樣被突如其來的長矟刺倒了。
獨孤渾德宗不待猶豫,抬起拇指就射,同時夾馬向前衝去。當那西人應弦而倒之際,獨孤渾德宗已經策馬趕到,他來不及收弓,鬆開手臂扔掉了長矟,將弓套在左手臂上,一把奪過旗杆,右手調轉馬頭,拖著旗子,往外揚長而去。
東魏從八品騎士獨孤渾德宗見此情形,心裏動念想:「這些不經世的羊群擺在面前,不割個首級回去,豈不冤哉?」於是他毫不遲疑地抖動韁繩,沿著西人隊列的間隔跑馬沖了進去。他用長矟繞著自己揮舞了兩圈,瞬間立住了馬,人群都在他身邊散開,地上沙塵舞動,草葉飄蕩。他夾住長矟,飛快地抽箭搭弓。正好他的前面就是鎬京之師的軍旗,是由一個穿兩鐺皮甲的高大西人握著,沒有風,旗子是下垂的。這面軍旗其實是該部三面軍旗中的一面,這三面軍旗不完全相同,但除了西魏傳統和-圖-書的黑底之外,都在上面綉著灰黃色鴻鵠,展翅于雲際之間。
由於東人的動作太快,而前面又有騎士不斷地靠近刺殺,場面非常混亂緊張,以至於毫無交戰經驗的鎬京之師將士們,面對整個奪旗過程,竟然沒有做出任何有效的抗爭。歧豐就在不遠處,眼見著軍旗被東人拖走,只有在心裏懊喪地想:「還沒與敵廝殺,就給奪走了軍旗,奇恥大辱已經鑄成,這鴻鵠還能飛上天嗎?」
但就在西人舉著長矟準備向後退回軍陣的時候,一些勇敢的東人騎士,他們不顧身上插滿了箭頭,依靠日久積累的騎術,猛地催動戰馬,向前騰空躍起廝殺。不斷有東人策馬跳躍西人前排的長矟陣,他們起起落落的身影,就像魚兒突然躍出水面,再機靈地鑽入水中似的。有的砸落在西人步兵的身上,連人帶馬倒在一起;有的則來不及奔起來,就落在長矟森林上,噗的一聲刺穿了馬肚皮;但少數幸運的人,他們從步兵間的空隙處飛身躍過,一下子就跳到了西人的軍陣之中,引起一片嘩然。可惜,這點混亂並不足以動搖西人左翼的軍陣,他們四周都是滿眼血腥的老兵,https://www.hetubook•com.com馬匹連轉身的機會都很困難,面對四處伸過來的長矟,馬上的騎士甚至不知道該往何處迎擊才好。以至於最後,這些東人都很慘烈的死去了,頭顱則被西人割下請功。
兩軍靠的很近,這樣在最後一撥發出不久,前面的已經進入了西人的射箭範圍。但西人並沒有急於射箭,左拒那些久經戰陣的老兵排在最前面,他們密集地擠靠在一起,前後數排都把長矟向前伸出。寒光閃閃的矟尖一層層地舉起,就像地里長出了鐵制的荊棘,矟尖寒光芒芒,令人不寒而慄。最前面的東人只得在長矟森林前勒住馬,準備抽出弓箭射擊。但後面的東人仍在不斷地湧來,後面的只顧向前進,甚至用矟桿擊打前面的馬匹。馬擠撞到了一起,就漸漸把最前面的騎兵推到了西人的陣前。
他只令步大汗薩帶三千重騎沖西魏之左翼,做試探進攻。若能撕開西人防線,則出騎兵繼之,否則就下馬與西人步戰。
不一會,東人就跑到了鎬京之師的前面。鎬京之師的子弟還是第一次離敵人如此之近,鐵馬咆哮的聲音和鐵蹄踏地的聲音震耳欲聾,眼前是一片眼花繚亂的鐵衣鐵和*圖*書甲,似乎在沒有止境地從左手邊向右手邊飛奔。緊張和恐懼令這些關隴子弟本能地盡量靠在一起,將長矟朝前並起防止東人的突入。但過於的朝幾處靠近,反而擴大了間隙的縫隙,露出了後排執弓矢短兵的步卒。
到了這個時候,西人的督將們才發出沙啞的吼聲,持矟的西人都朝前衝出去,一下子衝到東人幾乎靜止的騎隊面前,瘋狂地用長矟朝他們亂刺。趁此時候,後排的西人都搭箭抬起弓,瞄準馬上高大的目標射箭。在前排的東人騎士雖然也儘力拿起長矟同西人對刺,但畢竟在數量和靈活上面遠遠落在了下風,雙方矟桿之間互相頂撞拍擊,劈劈啪啪對撞連虎口很難握穩矟桿,而飛來的箭羽則在揮舞的長矟上下之間穿梭。此時也只有不怕死的人才敢迎著撲來的長矟和飛箭仍挺身刺敵,否則連睜眼都會感覺到困難,罔論廝殺了。很快地,在前排的東人不論人和馬,都逐漸被刺死刺傷。只是西人擔心陣形混亂,沒有爬過人和馬的屍體繼續追殺。
東魏諸將受了昨日勝利之鼓舞,想仿效彭樂創立首功,紛紛向高歡請戰。高歡卻想:「沙苑敗績,不就因為戰地局促泥濘,騎兵施展和_圖_書不開才吃了大虧嗎?今天怎麼又有幾分相似呢?」就帶了幕僚和帳內都督退到後面高處的樹林邊張望敵情。幕僚們都說,賊陣嚴密,騎兵衝擊無迴旋餘地。有人建議說:「不如分騎兵去瀍水燒其輜重,拖延一兩日,賊無退路必死無疑。」高歡搖頭說:「我若分走騎兵,賊就出中軍擊我,騎兵張開右翼包抄我。今日的勢頭,對賊對我,都沒法避戰了。」
步大汗薩在後面,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騎兵被長矟的森林刺倒,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有昨天彭樂的好運氣了。他嘆著氣,心疼地自語道:「我的鷹和鶻被困在了籠子里,連一群狗也要欺負它們!」。他命從騎在前面舉旗折向南跑,讓擁擠在一塊的騎兵向左旋轉,用右側面對著西人的軍陣,在陣前成縱隊飛奔。他們打馬跑到哪裡,哪裡的西人步軍陣中就飛飛揚揚地飄出亂箭,盡量阻止他們靠近。
東人騎隊似鷹鶻般掠過西魏中軍之後,向左旋轉一周,在兩軍陣間成縱隊奔回北垂的本陣。不久之後,從西魏陣內可以望到,東人的騎兵都在下馬整裝,馬匹通過軍陣的縫隙牽到後排去了。顯然,經過此番試探,東人既無意退走,就要做步戰的打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