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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一路在盜驢兒的指引下，自南翼繞過兩軍大戰的戰陣，由敵軍中央後面穿過，漸漸接近了高歡的麾蓋所在。此時他們的出現，引起了東魏中軍近衛騎隊的警覺，呵斥之下發生了衝突。賀拔勝並不停歇，遇到截擊就分出人馬與之糾纏，餘眾則繼續前行。

此刻高歡的坐騎可能是受了傷，突然間站立不穩，慢慢地跪倒了下來。阿單度剛騎上賀拔佛恩的馬，看見主公危急，有趕緊跳下馬來，正要去牽韁繩。卻不想在此時，一個西人側面沖馬挺槊飛刺而來，長槊自阿單度前胸而入，立時戳透後背，又噗的一聲頂在身後的馬肚子上，被連人帶馬串翻在地。

此時之坡頂，果真就是高歡本部，東魏左翼崩潰，而中軍已陷入步騎混戰，信使騎馬來往於前方各處，戰場之形瞬息變化，根本不及想到側翼竟會有西人敢死之士衝來。而高歡身邊之宿衛，不過只有百余騎而已。

賀拔勝別過宇文泰，與宇文盛、宇文胡奴、元和定、段貴等人驅馬而行。八郎宇文盛把那個東人戰俘兩腿綁在自己的從馬上，再將從馬韁繩與自己的坐騎相連，騎行在隊伍最前面。一行人在塵霧的掩蓋下，忽隱忽顯地在戰陣外掠過，不管交戰的東西雙方，都不知道他們從何而來，又要去向何處。他們的甲衣既已脫去，而又不帶旗幟，人馬沒有明顯的黑色標識，交戰身份也就變得模糊了。以至於他們自一些東人的隊伍旁經過，也沒有激起什麼抵抗。和圖書

正在前行時，突然一匹淡黃色快馬從左側追上來。馬上騎士西軍標識，戴著擋箭的鐵兜鍪，漆成黑色，身披兩鐺的犀牛皮甲，身背馬弓，單騎向大隊衝來。他雖是西人裝束，但見他快馬奔來，仍有兩三個騎士提起馬槊，躍出隊伍準備接戰。就在雙方相距不過一箭之遙的時候，那個馬上的騎士突然喊道：「不要動手！我是賀拔太師之子賀拔佛恩！請帶我見太師。」

東魏伏波將軍、通直散騎侍郎帳內都督阿單度下馬步戰，剛好刺殺了前面的西人，轉身看見高王危急，迅即飛身追來。此刻佛恩和高歡都在人群中催動坐騎，卻不如在平地奔跑的阿單度靈活。他三兩下就追到了賀拔佛恩的戰馬身側，抓住他的甲衣，用儘力氣把尚在掙扎的佛恩從馬上拽下來，兩人滾在地上，扭打在一處。

這個西人見長槊已經廢了，就放棄矟桿，空手去追高歡。此刻東魏都督赫連陽順已經趕到，他與西人不過丈許，他踩著馬鐙立起來搭箭勾弦，嗖地射出一重頭箭，打在西人的面門，把他打落下馬。此時另外一個下馬步戰的東魏都督史老生也已身中十余創，他渾身鮮血，奮力揮刀連斫西人數騎的馬腿，擋住了就要靠近的西人。

賀拔勝在後面聽見了，聽出是自己兒子的聲音，大喜和*圖*書道：「若非骨肉父子的親情，怎麼會在此關頭出現助陣呢？」連忙叫人把佛恩帶到自己馬前。原來東西分裂之前，賀拔勝諸子多在洛陽，后被高歡俘往鄴城囚禁。只有佛恩一直隨賀拔勝在荊州，被侯景所敗之後，父子輕騎南奔梁朝。其後又輾轉回到關中，期間從未分離。佛恩與歧豐同為勛貴之後，都在鎬京之師做軍主，此番戰場失序，鎬京之師被打殘，佛恩能在混亂的戰陣找到父親的馬隊，殊為不易，難道真是菩薩指引所至嗎？

東魏折衝將軍、散騎侍郎鮮于弘景也是高歡的親信都督，半年前西人來解玉壁之圍，他隨慕容儼殿後，雪夜之中連斬六級，令追人心憚而不敢靠近。如今西人襲來，他持矟正待與敵搏殺，卻不知哪裡飛來一支流矢，射中了他的臉腮。鮮于弘景應弦跌落馬下，被趕上來的西人用長矟抵住，活活捅死。一個號稱萬人敵的武人，就這樣丟了性命，也實在是殊為可惜了。

東魏昭武將軍、帳內都督元仁寬見敵人已近身，遂扔掉弓，單手持矟捅向前面的西人。此時兩馬馬首相對，那西人來不及避讓，只得丟了武器，合手去捉矟桿，卻來不及阻止長矟，矟尖一下子頂在了他的胸口之上。由於坐騎還朝前奔，人就被矟尖朝後搠倒，慘叫著翻下馬去。幾乎與此同時，另一西人騎士的馬首從旁邊探出來，也抵近元仁寬的坐騎，仁寬看見那人掄起長刀劈來，他右手還握著長矟，只得用左手ｗｗｗ•hｅtｕbｏｏk.coｍ.ｃom拉扯韁繩，想要回馬暫避。哪知長刀飛來，正中馬的面額。馬受此重創當即厥倒，仁寬也隨馬栽倒在地。所幸沒有受傷，但重鎧在身卻沒能立時爬起來。不巧四周戰馬奔騰，突然奔過的馬蹄從他的腰上踏過，連踏了數下，踩壞了他的腰腹，使他受了重傷再也爬不起來了。

穿過一片被劈去了枝杈的樹林，突見前面近處的坡上黃旗林立，戰馬逡巡其間。那盜驢兒手指該處厲聲叫道：「前面便是，前面便是高王所在了！」

高歡帳前騎士看見西人突然衝上來的時候，西人已經快到身旁了。很多人連搭弓射箭的機會都沒有，只有一排稀疏的箭矢射了出去，西人大多沒有沒有披甲，簌簌地像落葉似的倒下去了十幾騎。而其他的騎士則迅速衝到了跟前，馬隊立即糾纏穿插在一起。敵我雙方近在咫尺，武器互相戳刺斫擊，中者不斷落馬。

西軍見坡上東魏人馬不多，不由得大喜過望。料得如是高歡本人所在，則必已將機動部隊派往前方，此時只留下少數親信隨從，居於戰地之外指揮而已。西人將士求戰心切，都不復行列，一擁縱馬衝上坡頂，轉眼之間，既已接近。

他見佛恩在鎬京之師激戰半日，儘管有倦意，但並沒有明顯的創傷，非常的高興，與他並轡在一起，拍著他的肩膀說：「這不是天意嗎？看來阿鞠泥和阿斗泥顯靈了，是要我父子為他們報仇啊！」於是讓他和自己一起同行。https://www.hetubook.com.com

西人一擁而上，前面阻擊的東魏騎士或死或傷，已經露出了騎白馬的高歡，而西人賀拔佛恩離他最近，兩馬相距，只有不過數尺之遙而已！

阿單度久經戰陣，經驗老到，他抱住佛恩的背使其不得脫身，手環繞他的腰伸回，把佛恩腰帶上的短刀抽出來了，一把扯開他的兜鍪頓項，短刀伸進去一陣亂刺亂割。待賀拔佛恩失去抵抗了，再很快將他的頭切了下來，甩在地上，一個翻身爬上了佛恩的黃色快馬。

西人以眾擊寡，後續湧來的人從兩側越過交戰雙方，直接攻向高歡的本座。有五十余騎一下子衝到高歡麾蓋之下，雖不識其本人，但見東人不過十數人，并力死斗，掩護後面數騎，想必富貴之人就在其中了。於是勇力倍增，都往前舍死奮戰。

為掩護高歡逃走，除都督史老生外，還有輕車將軍、通直散騎侍郎帳內都督曲珍，親信都督鮮於世榮，都與各自的從騎下馬結陣阻敵。他們手持長刀橫砍馬腿，連斫數騎，並迅速將墮馬騎士劈死。稍頃，西人攢集而上，步騎並進，矟尖如林而至，眾寡懸殊，已然是必死之局。史老生早已昏死在地，曲珍也身被數創，顧謂眾人道：「自從高王陽曲建牙，六鎮之人脫離虜賊之手，多年來富貴各有所差。今日以死報之，再恩及子孫，也不枉執弓矢武人之德也！」於是東人皆力戰而死，血染黃塵。漸漸地廝殺聲落，原本東魏統帥所居的坡頂之上，旗倒鼓傾，馬仰屍積，只留下熱騰騰的血氣，冉冉蒸發於寂靜之中。m.hetubook.com.com

佛恩的左手側是東魏厲威將軍、給事中帳內都督段琛，段琛此刻正與西人交戰，露出後背的空檔給佛恩。佛恩不認識高歡，他手持長斧，面對高歡和段琛，不知先攻擊誰。一念之間，順手劈向了近在咫尺的段琛，段琛頓時血肉模糊跌落下馬。待賀拔佛恩抽回斧頭準備對付前頭騎白馬的高歡時，高歡已經策騎離開他，兩人相距約有一丈的距離，佛恩連忙催馬向高歡追去。

赫連陽順趁此機會翻身下馬，與蒼頭馮文洛一起扶高歡上了自己的坐騎。高歡的外甥，親信都督段韶牽馬，南汾州刺史萬人敵劉豐生策馬在後面掩護，此外在高歡身旁的，還有從左翼退下來養傷的親信都督尉興慶，以及興慶的從奴一人。所有從者步騎不過六七人，乘塵霧向東奔去。

而高歡身旁親信都督及蒼頭不過十余騎，措手不及，不分貴賤一律持械鏖斗，人之生死則不過就在轉瞬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