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邙山
第八十章 惠臻自焚
眼見近前沒有東人,惠臻尚想求生,拼了命拄著弓單腿撐地,慢慢站起身。他回頭去找馬,卻發現那匹馬自己噬斷了繩子,隨其他馬群跑掉了,只留下半截繩子還吊在矟桿上面。
惠臻見隨從馬匹散盡,心中大悲,脫口罵道:「腌臟奴輩,大難當頭只顧自己跑了!」
見他跑遠,惠臻才把那香油,在身上都抹了倒了。不管周遭人喊馬嘶,朝西方跌坐定,打起火鐮,點著了衣服,連忙兩手合掌。這時火焰騰的竄起來,燎過去把桃樹也燒起來了,附近搜殺的東人都一時朝這裏看。而惠臻仍合掌不動,嘴中念佛之名,又用胡語說道:「弟子生於阿婆羅迦葉那什那地,幼年既證我佛種種妙端,捨身求諸莊嚴諸善道。此後輾轉各處,更來到贍部洲摩訶支那國,一住凡歷十余載,與支那國主生諸般因緣,見其貧賤富貴生死諸般景象,乃知摩訶萬象皆即空無,生無常駐,願脫此軀殼而去!」說罷連頌佛號,而烈焰升空,早吞噬了他的頭顱,剝剝地火焰聲,包裹住了這胡僧和桃樹,念佛之聲,已然聽不到了。和-圖-書m.hetubook.com.com
他把一隻手搭在阿蘭那肩上,另一隻手撐著弓梢,拖了腿走。每走一步,就劇痛一次。走了數十步,痛徹心肺,連眼淚都一起掉下來了。
惠臻見他如此單薄柔弱,也不禁悲憫起來,嘆息道:「我一生出入戰場百十回,只有我殺人,哪有人殺我。今天這仗打得太兇險,這條命怕是保不住了。你年幼柔弱,東人殺你,就像折根蘆葦一樣,卻是可憐。」
半日前東人被擊走,惠臻走不動,一直坐在地上看著西人取馬追敵。午後,他隨身的弟子找了一匹無主的馬,想把他扶上去,但他身材極為高大沉重,如今傷重,根本無法上馬。他就把長槊插在地上,馬韁繩系在上面,吃了些包裹里的乾酪,仍舊坐地休息。
他把箭hetubook.com.com囊解下來,又把隨身纏在腰甲裏面的一個小布包裹取出,取出隨身重物,所有這些,除了一個火鐮,都交與了阿蘭那。還有一個小瓶子,裝的是敬佛香油,卻把它留在手中。他見阿蘭那求生念起,只是尚有躊躇,就呵斥道:「咄!咄!快去!」
突然身側有人低聲說道:「師父,阿蘭那還在!」轉頭看時,原來還有一個弟子陪在身邊。此人是西魏宗室略陽王的第三子,因幼時多病,寄養在佛寺,起佛名叫阿蘭那,今年才止十五歲。阿蘭那流著淚對惠臻說:「弟子願與師父同生共死,即便飛赴黃泉佛國也不離去。」
等到東人騎兵重新出現在對面坡上,開始跑馬反擊后,萬騎縱橫馳騁,東人步軍跟進搜殺,惠臻身邊的隨從都在慌亂間四散走了和-圖-書。只是他們畏懼惠臻平時的厲害,沒人敢去搶奪那匹馬,那馬還照樣拴在矟桿上面。東人騎兵衝來,惠臻就趴在地上不動,如此躲過了幾次殺戮。
卻為戰禍,如之奈何?」
惠臻連忙對阿蘭那說:「你本沒有傷,還是趕緊朝西逃命去吧。你是拓跋家,當今天下本是你家的。連年來巨寇強臣,各逞一時之能而已,日久天長,你家還能坐穩江山。去吧!」
突然一東人騎馬奔過,惠臻不慌不忙,舉弓握箭,做防禦勢。東人並不靠近,策馬奔去。
正值西人潰敗之際,西域胡僧惠臻卻因傷重留在了戰場上。一日惡戰,他身中十余箭,拔不出來,只得一一把箭桿和_圖_書折斷。鐵簇箭頭撐開了鎖子甲鐵環,留在體內,使得他舉手抬足,都覺得疼痛難忍。而大腿上被一槊創,雖未流血不止,但創口極深,大腿幾被刺穿,血肉|洞中依稀可見白骨。戰地馬蹄紛飛,捲起蔽天的塵障,砂土亂撲,簌簌地吹到大腿的創口深處,與筋肉粘連在一起,煞是可怖。
惠臻伸出血手,自泥土中摳出一片桃花,念偈道:
「深谷之中,寂然開過。
惠臻自知不能免死,擺擺手說:「不走了!生如金剛,死時怎能做兔子。」他抬頭看見十數步外有一株桃樹,枝杈幾乎都被打掉了,矮矮地立在那裡。就靠著阿蘭那,一步一挨地走到樹旁,慢慢地坐下。那桃樹本已開花,無奈身處戰地,枝敗葉落,花瓣零碎,遭風吹和人畜踐踏,幾近無存。偶有點點緋紅,散落在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