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明夷
第七章 嫡男出世
「孩子早產了一個月,沒有大礙嗎?」歧豐嚅嚅地問道。
赫連聞達聽見自己弟弟這麼說,也非常高興。突然他拍拍額頭叫起來:「主公聽說夫人有了身孕,說如果是男孩,就由他給孩子起個小名,臨走特別囑託我,沒想到今天剛到就碰上了。」
歧豐想,父親確實老了,這次把庶子送到自己這兒,是有託付的意思,畢竟隴西郡公的家族還要延續。自己也得儘快在宇文氏的幕府中謀得更重要的地位,不過天下三分已定,也沒有什麼大的戰事,只能先帶好鎬京之師,其他機會容后再說了。
歧豐見李璋長的個頭挺拔,有點像他父親。不過他面色柔和溫順,沒有代北武人的塞上氣息,恐怕是因為像他親生母親的緣故吧。
「雉奴,起身吧!」
林間的道路上,長安來騎遙遙可見。遠遠地就看見赫連聞達一馬當先,一路打馬來到歧豐的馬前。他翻身下馬正要拜見,歧豐也連忙下馬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拉起來。歧豐見他臉上乾瘦,遍布皺紋,好像一個老人一樣。而赫連聞達應該與須彌年歲相近,於今應該在四十來歲左右。歧豐想,不過十年光景,他竟已老了!
回到住所,歧豐繼續回復老師蘇綽的信,詳細闡述對時局和六官周禮的看法,寫畢已經是掌燈時分了。這天帳外宿勤的是皇甫道,他突然進來向歧豐稟報:「夫人不舒服,好像是要生了!」
他準備立即修書回復,闡明自己的想法。
他命從人牽馬,同赫連盛https://m.hetubook.com.com各乘一匹,出了帳門。這個時候,夏日的太陽早已跳出東邊群山的遮掩,照耀著滾滾群山前頭的青黃色低緩山坡。山坡順勢而下,向前連接起一片彎曲延展的棉樹和白楊樹的樹林。平緩的麥田就在樹林的邊上展開,一直到波光粼粼的高平川旁邊。半年的辛苦,終於要換來豐收的回報了。吹過起伏麥浪的夏日晴風,打在這些屯田軍人黝黑的臉上,讓人產生起一種愜意的喜悅來。
夏夜的風起來,拂過歧豐的身上,涼颼颼的,他這才意識到貼身的衣服已經被汗水浸透了。嬰兒的哭聲更加清晰地傳出,眾人都舒了一口氣。卻見一個老嫗從帳中出來,臉上也是汗水涔涔的。笑著對歧豐道:「生了個兒子,夫人無恙!」
入夜後,楊忠也來了。這個時候,他想起了當年在長安馮翊波若寺,和柴士彥一起等待楊忠之子那羅延出生的情形。那天風雷大作,彷彿天神助產。柴士彥說那羅延手中有一個「王」字,不知楊忠知道了沒有。柴士彥已經戰死邙山了,臨終的話仍然記憶猶新。對了,還有為那羅延接生的惠月,她已飄然而去。
歧豐朝後面看,一個十來歲的少年坐在馬上。他看見歧豐盯著他看,連忙下馬過來對兄長施禮。歧豐固然認不出他來,但阿須拔的名字是知道的,這是歧豐同父異母的兄弟。原來李虎在關西又有姬妾數人,先後為他生下了若干子女,阿須拔是其中hetubook.com.com最大的兒子。
歧豐睡意朦朧地睜開眼。聽見這樣柔和的聲音呼喚自己的小名,他知道是阿咒。
歧豐抬手接過信一看,是他的老師,大行台度支尚書蘇綽寫來的。他連忙起身,顧不得梳洗和吃飯,只將頭髮用髮髻固定,就急忙展信閱讀。信是大統十二年(公元546年)的七月初寫的,距收到信半月有餘。
「什麼!」歧豐大驚而起,這個時候跟著皇甫道一起進來的老嫗連忙說:「夫人動了胎氣,可能要提早生了!」歧豐一時手足無措,老嫗寬慰他道:「這種情況我見得多了,大人不必擔心,就交給我吧。」說罷轉身出去,回到歧豐與阿咒的卧帳之中。
夏天清晨的和風吹進搖擺的帳幕,帶進來外面金色燦爛的陽光。這是歧豐辦理公務和讀書的帳房,帳內的各種物品收拾地井井有條。隴西女子勤勞持家,即便官宦之家也是如此。
他看見阿咒手裡攥著一封信,「從長安來的」,阿咒說。
由於東魏和柔然聯姻講和,則今秋柔然可能南犯。蘇綽信中提醒歧豐,柔然如果南來,極可能走高平出涇河,鎬京之師和原州軍將首當其衝。當前鎬京之師的力量和數量,根本不足以在野戰中抗衡柔然人。因此唯一的辦法,就是退入原州城中固守。當不善攻城的柔然騎兵舍城南下涇河之後,再出來襲擊其後衛部隊,並截斷他們的歸路。
眾人聞聽,都點頭稱是。這「賀蘭」在鮮卑語中,是「忠誠、兄弟」之意。不過歧m.hetubook.com.com豐覺得父親還有另外一層深意,那就是「賀蘭山」,父親的長子,自己的兄長須彌就戰死彼處。父親為嫡孫起名「賀蘭」,恐怕也是寄託對長子的懷念之情吧。
歧豐和皇甫道也跟了出來,站在帳外,能看見透出的燈火光亮,卻聽不到人聲。過了一會,很多人都聞訊而來。除了赫連聞達、長孫遠、史靜等手下騎士之外,元帥達悉武也派人來打聽消息。
「唔!」赫連盛在旁邊抓起環首大刀,拄在泥地上,大聲說道:「請將少公子交給在下吧,弓槊騎射的本領都傳授給他,保證他成為頂天立地的堂堂武人!」
歧豐本來沒想這麼遠,見赫連盛一臉誠摯,心中頗為感動。是啊,有了兒子就有了新的希望,文武之道,終於後繼有人了。
唯一的遺憾,這個繼承李氏家業的嫡男是一個早產兒。這孩子將來能以卓異的文武之資光耀家門嗎?這在歧豐心中留下了一個陰影,不過他現在仍沉浸在為人父的喜悅中,尤其當他看見阿咒蒼白虛弱的臉色時,更多將來的事情,此刻也暫時不去想了。
歧豐對周禮了解不多,只知道,若以周禮,則分職權為六府,其中大冢宰為百官職守,號稱天官。其他五府分司其職,依次是大司徒,號地官;大宗伯,號春官;大司馬,號夏官;大司寇,號秋官;大司空,號冬官。這些古代名號,自秦漢以來,或棄置不用,或者僅僅為虛銜。魏晉以來推重台省,分尚書、中書、門下各省,推崇尚書令、尚書
https://www•hetubook.com.com左右僕射、中書令、侍中等官制,與御史等台構成完備官僚體系。
少年只是點頭,看來還是有點怕歧豐。赫連聞達在旁邊笑著說:「當然知道了,這還是少主您給起的呢。」
歧豐問赫連聞達:「我父親近來怎樣?」
「份量個頭稍微小點,無有大礙的,月子里奶水補得足的話,很快就長回來了。」老嫗連連寬慰他道。
他朗聲說道:「主公給少公子起名叫『賀蘭』」。
「他今年十五歲了。」聞達笑著說,他是阿須拔的師傅。這孩子是他帶大的,看著阿須拔,他的眼神都柔和起來了。
「哦?」歧豐抬頭一看,原來是赫連盛。他連忙停筆,急忙穿了衣服靴子,戴了幞頭準備出門。一邊穿,他一邊想,事先父親李虎並無任何書信,他也不知道赫連盛的兄長赫連聞達從長安來幹什麼?
蘇綽在信中還提到,丞相宇文泰決定遵《周禮》更定六官,去除自漢魏以來的繁瑣官稱,蘇綽和盧辯受命以周制改創職官制度。詢問歧豐的意見。
「嗨,不是太好,除了奉公的時間,回到家裡都躺在卧榻上,酒也不能喝了。」
正在此刻,突然有一個武人掀簾進來。他穿著一身戎服,纏著犀牛皮的腰帶,腳下的靴子布滿了泥點。他也不顧帳內還有阿咒,急沖沖地對歧豐稟報道:「少主,主公派我阿干從長安過來了,早上剛下的嶺,剛過河,馬上就要到了!」
歧豐想,我朝自太和年間改行官制,一直沿用魏晉以來台省制度。雖然繁縟,但文武分職,自www.hetubook•com.com成體系,沿用時間已久,早成習俗了。且東朝、南梁都以此官制治國,號為文明,皆稱自己為正統。如果貿然復古,恐怕未必適宜。況周制相隔現今已經非常遙遠,國家如何能以此來統率百官,各司其職,而又能夠符合當前實情呢?尤其軍隊沿革,與周禮更是相去甚遠。地方官吏,按照州分,自刺史以下,更是有數百年來的演進慣例,而周代分封諸侯,與州刺史制度根本水火不容,如何實行周禮呢?
歧豐問阿須拔:「你的漢名叫李璋,你知道嗎?」
可是,阿咒已經有了八個月的身孕,還有一個月就要臨盆,怎麼還親自動手操持家務呢?歧豐連忙坐起來,他見到從原州府中借來兩個老嫗抬來几案,上面擺著大大小小的碗碟。還好托李玄策從原州刺史那兒借來兩個老嫗幫忙,還可以照顧阿咒和負責接生。
蘇綽的信很長,因為往來信件時間長,故而每次所述內容也很多。除了回答歧豐的問題之外,他談到東魏高歡迎娶柔然公主之事,使得朝廷原定請頭兵可汗出陰山白道,侵入東魏之事不復可行。
就在思緒凌亂,漫無頭緒的時候,彷彿突然聽見了嬰兒的啼哭,在搖曳昏黃的帳內燈火中,飄飄蕩蕩地傳了出來。歧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轉頭去看眾人,卻見大家有的睜大眼睛,有的張開嘴巴,都齊齊地看著自己,好像是要把嬰兒啼哭之聲與己分享似的。
兩人寒暄兩句,聞達忙指著後面跟上來的馬隊說:「主公特意囑咐,將阿須拔帶到軍中,請少主多為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