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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岳拜手道：「可繼續攻城南土山，再從城東地下穿幾十條地道入城。用柱子頂住城牆，放火焚燒，保管叫他城牆崩塌。」

高歡大軍渡汾圍城，是在九月的時候。此次出征，本意就在玉璧。即所謂先圍玉璧，以挑西師。關西如果來援救，則張翼設伏以擊之。如關西不來援，則全力拔除玉璧，以絕後患。

地道中的人聽得前面喧嘩聲起，還不辨敵友之際，突然垮塌的洞外伸出幾根帶鉤的杆子，勾住靠前東人的衣服皮肉就往外面拖。兩名東人慘叫之間已經被拖到洞口，迅即被幾雙大手捉住，一把拖出了地道。外面火把通明，四周佔滿了亂糟糟的人群。兩個手無寸鐵的東人還沒弄明白到底人在哪裡，就被人手忙腳亂地摁在地上切下了頭。

祖珽聞聽，忙在馬上緝手說：「我大軍數十萬之眾圍城，關西不敢出兵。以爾危城螳臂當車，只落得滿城塗炭而已。不如早降，可保性命富貴，望將軍三思！」

當晚子時剛過，其中一條地道的東人還在挖土。最前面挖土的是兩個人，兩人的鎬頭幾乎同時下去，就感覺前面原本堅硬的黃土像是突然變脆了，垮塌一下子隨著鎬頭下去就垮了。而前面突然亮光驟起，令人眼睛一時適應不了，幾乎睜不開。

東人行軍至此，遠遠地就看見一巨堡在台原上橫空而立，前扼河谷，背拱龍門。東人不禁勒馬心驚道：「真如芒刺在背啊！如不剪除，如何得以渡河西進！」

過了一會，只見樓上探出兩個人頭來，臉上都戴了鐵面具，只留兩個孔露出眼睛。其中一個人朗聲大喊，不過隔著鐵面，稍有瓮聲，仍能聽出他說道：「大魏大將軍儀同三司大都督晉州刺史攝南汾州事安平縣侯，韋孝寬在此！爾等有何話講？」

不過西人並不只是用弓矢www.hｅｔｕｂｏｏk.coｍ•cｏm射擊，東人堆積土山的一夜之間，他們也在拚命加高正對土山的箭樓，又用木頭綁縛連接相鄰的兩個高樓，搭起木台，層層加高。西人攀爬而上，上面布置密集的弩手，又堆積各種守具。使得在土山之上，又冒出了一堵新牆。西人的弩矢居高臨下，東人仰攻，多有死傷。

此刻，地道中有經驗的老兵明白過來了，有人喊道：「挖到城裡的溝塹裏面去了，快退！」喊話之間，颼颼的弩箭帶著外面清新的冷風一起灌了進來。東人扔下死傷的同伴，手忙腳亂地往回爬。突然聽得野獸的悶吼在身後響起，好像某種動物鑽進洞里朝他們追了過來。轉瞬就抓住落後者開始撕咬。那些僥倖爬在前面的東人聽到後面的慘叫，不顧一切地往回爬。有年幼膽小的新兵，邊爬邊尿濕了褲子，卻還沒有感覺到。

高岳領命而去，當夜就在城東掘土，共計有二十一條地道，同時開挖。上面有步騎巡護，用以遮蔽。而城南土山仍在爭奪，城裡城外戰士也萃集在此，反覆廝殺。

「獨孤如願守洛陽金墉城，我見識過。看來這韋孝寬也非善類啊！」高歡身邊宿將新銳如雲，大家都不說話，見他用馬鞭遙指著兩個高樓說道：「縱然你縛樓頂到了天，我自會穿城取爾首級。」

且說高岳奉命做二十一條地道，數日之內，成效顯著。他們用繩索測量隧道的長度，大部分的地道應該都到了城牆邊了。他們一邊用樑柱抵住地面，一邊繼續向前挖掘，以求穿牆入城。

東人緊急下令暫停挖掘，高岳連夜跑去中軍營帳見高歡。但高歡已經睡了，他只能站在寒冷的帳外一直等到天明。這段時間，連攻城的鼓聲都停止了。城裡城外，一片寂靜，讓人感覺，好像回到和_圖_書了東魏大軍圍城之前的情形。也似乎東魏軍十余日的進攻，除了留下大量的死傷，並沒有取得任何實質的進展。

這次出征，軍中也有異議。殿中將軍曹魏祖認為：「今八月為西方王，東方為客。為客不利，主人則可。如起大兵西行，有『傷大將』之憂！」

高歡不聽，他說：「我從信都以三千鮮卑起家，身歷百戰，生死都在天意。天若要取走，人力豈能擋？」

到了晚上，又有密報，說侯景行軍齊子嶺，斫木開道進展緩慢。高歡嘆息說：「不去管他！勝負我自為之。如我奪取玉璧，天下都來相助，何況一個侯景。」

停了一下，他仰頭看城上，上面既不射箭，也沒人答話。祖珽無奈，只能再次高聲呼喊：「開府倉曹參軍范陽祖孝征，請韋城主答話！」

他就待要下去，高歡卻叫住他說：「孝征，你方才說韋孝寬是帶鐵面出來答話的？」

祖珽回去報告高歡，高歡方食，停著默然，對身邊的親信都督斛律光道：「如我所料而已。今晚我的地道就該穿過城牆了。」

土山上，西人的城內熄火無聲，好像箭矢用盡了，或者連日不得休息無力再戰似的。可等到數百東人快要攀到敵樓木柵前面時，突然一陣鑼響，上面鑽出一群西人，都披鐵衣兜鍪，兩人一組抬著一個橫木，居高而下朝著東人衝來。東人不及躲閃，被橫木撞擊，紛紛滾落而下。西人又拔出大刀亂斫亂砍，頓時將攻上來的東人殺得七零八落。東人幾番仰攻，都不得進展，只得敗退了下去。

圍城當日，陰雲蔽天。東魏軍悄無聲息自東、南、西三面圍住玉璧，只有北面臨河斷崖無法駐營。東軍主力在城西、南兩側，以擋西師來援方向。

這天夜裡，有多條地道都挖穿到了西人的溝塹之中，這是m.hetubook.com.com西人為防止地道入城，在城牆內順著牆根挖出的一道深溝。長長的溝內布滿守衛的將士，甚至還有獵犬。只要東人挖穿露頭，即被擒殺。挖掘地道的東人都沒帶任何武器，又趴在局促的地道中，根本無力反抗。

當天，環繞城垣三面的數百隻牛皮戰鼓發出震耳欲聾的吼叫，東人的第一撥攻城開始了。數百名鼓手輪班休息，鼓聲徹夜不休。巨鼓的敲擊聲震懾心魄，令攻者振奮，而令守者驚急。鼓聲剛下去的時候，附件樹林中的鳥雀走獸驚起，飛鳥在玉璧城和東人營壘之間來回徊旋。但過了一日，找不到落腳的鳥兒全都飛往別處去了。

如此又過了數日，一天午後，土山的攻伐暫時停止了。東魏軍倉曹參軍祖珽一身儒服，只帶數名隨從騎馬來到土山下，對山上的高樓高呼道：「請韋城主答話！」

天色暗下去了，河谷中風吹來，讓他感覺有些冷。畢竟年過五十了，連年戎馬，已然體虛。數月來巡視邊陲長城，以防蠕蠕、奚人，又感勞疾。更因蠕蠕公主嫁過來后，一直沒有身孕。公主的哥哥不滿，言辭之間已有不遜。當今蠕蠕強大，西人也在拚命結交，不能得罪。令一代梟雄高歡，也不得不屈尊，冷落夫人婁氏，去迎合蠕蠕公主。怎奈畢竟年高，不似年輕人，公主非但沒有懷上孕，身體卻更加虛弱疲乏。

東魏軍在城南起土山，欲將土山連上城垣，然後攻入城中。他們將掘出的土用推車裝了，或用麻袋裝了馱在馬驢背上，人馬輪番撲來，把土都傾倒在深溝裏面，好似排山倒海，不過多時，深溝即已填滿。隨後東人開始倚城填土，堆積土山。城上矢如雨下，東人用一排盾護送，繼續堆土不肯稍歇。被射中之人倒在地上，先還有人冒著箭矢將之拖回來，後來死人wｗw•ｈeｔｕｂｏoｋ.ｃoｍ.ｃoｍ越來越多，也就顧不了了。屍體一起埋在土山裡，上面繼續傾土。到了晚上，戰鼓之聲絲毫不減，東人的松柏火把宛若滿天繁星。不過一夜之間，土山就已經堆到了與城等夷的高度。

此刻，高歡在帳中也沒有休息。他看著身旁的驃騎大將軍高岳，問他道：「攻城本是你之所長，於今之計，你覺得如何為好？」

西魏大統十二年秋（公元546年），東魏高歡盡起山東之眾，大舉西伐。高歡親率步騎主力，自晉陽沿汾水南下趨龍門；東魏司徒、河南大行台侯景率師自河內翻越濟源，西出齊子嶺，以偏師牽制西軍。

祖珽無奈，只得按照高歡事先吩咐的，高聲說：「將軍既然意志堅定，那就再戰一場吧。請留一個時辰，讓我們將死者的屍體搬離，以便再戰！」

祖珽答道：「正是。」

高歡默想一下，嘴角不覺浮現一絲微笑，一邊揮手讓祖珽下去，一邊回頭看看帳內值宿的幾個親信都督，除了斛律光外，還有皮景和、元益等人。望著他們，他自言自語道：「景安沒有來，不過我卻有幾名神射手在此哩！」

此時土山之上，屍積入山，如不清理，不利於雙方交戰。樓上的人抬了一下手，喊道：「儘管來清理，如果要再戰，我關西將士奉陪到底！」

地道都不高，只容人膝蓋和雙手著地向前爬，如果要休息，只能低頭坐在地上。挖掘地道甚是辛苦，挖掘、照明和運土都非常累人，每一道的東人都是輪番挖掘和休息。他們通身上下全被黃土覆蓋，連眼睫毛上都粘著土，不辨面目。

又有人報，說鄴中有占卜者用黃黑蟻陣斗，以預測勝負，黃者代表東軍，黑者代表西軍，結果黃蟻盡死，甚為不利。據說此占者自竇泰出征起就開始用蟻斗預測東西勝負，每每靈驗，都中信者如雲https://m.hetubook.com.com，軍中也有不少人相信。行台左丞陳元康提議，任命一個年老宿將為大將軍，名義上讓他掛銜出征，以禳「傷大將」之災。

高歡笑道：「我也正是此意，就撥給你三千步卒，掘道入城！」

入夜已經亥時了，東人沿著土山的進攻仍沒有停息。隨著巨鼓的敲擊，東魏將士皆用頭巾幞頭，身上穿輕便圓領窄袖布衣，只在胸前披了兩鐺皮鎧。他們的皮帶上掛斫刀、箭囊，把弓背在背上，用大盾擋在身前，手持長槊攀登土山。

高歡聞之，出營眺望城上的高樓，問身邊幕僚道：「王思政經營玉璧多年，名不虛傳。但他已轉鎮荊南，代領城主者姓甚名誰？」

話音剛落，就聽得上面一陣笑聲。城上鐵面人報雲：「孝寬乃是堂堂關西男子，怎麼會做降將軍呢？」又道：「我城池嚴固，兵食有餘，攻者自勞，守者常逸。守城半年綽綽有餘，豈有數日之內，已須救援的道理？我還擔心你們，攻城不下，以卵擊石，恐怕都會死在這裏回不去了！」

玉璧位於龍門東面，汾水河谷之中。汾水自此西入黃河，玉璧城築在汾水南岸的黃土台地上，北面臨河，沿河斷崖數十丈。經過王思政多年營建，城垣高峻，周長約十里。城南台地遼闊，土地多種植了糧麻作物，一眼望不到邊。城中積聚數年收割的作物，以及四周散堡的軍士、民夫，人雖無萬戶之多，但閉城之時，城中已無老弱，近乎人自可戰。玉璧城除北面有黃土斷崖天險之外，其餘三面都挖有深溝圍繞，溝內起牆高峻。

祖珽見斛律光等握刀點頭，心想：「勸降不過是緩兵之計而已，好在韋孝寬還沒有把我射死的意思。」

旁邊的人忙答道：「叫韋叔裕，字孝寬，此前鎮守宜陽，崤、澠之間頗有聲名，與獨孤如願並稱『聯璧』。此次來河東，是王思政舉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