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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野蒼茫:北朝末戰爭筆記小說

作者:賀六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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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明夷 第六十一章 天子受辱

第三卷 明夷

第六十一章 天子受辱

元帝聽他說話襄陽口音,稱呼自己為「七官」,心中一震,隨口問:「去哪裡?」
西魏人牽馬快跑,元帝只得抓緊馬鬃伏在馬背上,才不至於跌落馬下。一路小跑來至白馬寺北,有數十人在此守候。立刻有人拽下元帝,把他的駿馬牽走,代之一匹挽車的矮腳老駑馬。元帝被推上駑馬背,狼狽而行。行不了十餘步,那牽轡的西魏人停馬回頭喝道:「吳兒下去!」元帝慌忙滾鞍落馬,卻站立不穩一頭側摔在了地上,白袍之上頓時塗滿臟泥。遠處的西魏軍士見了,都哄堂大笑起來。
當日,長孫儉所部並無姦淫強掠行為。嬪妃公主以及男女宮人雖被禁錮,但大家都還在一起。外面寒風漸起,地上都已經結霜。偏殿中雖然很擠,倒還暖和。比起剛剛破城的時候,人們心中粗安,都在議論如何發落之事。
詩曰:「朝望清波道,夜上白登台。月中含桂樹,流影自徘徊。寒沙逐風起,春花犯雪開。夜長無與晤,衣單誰為裁?」
哪知長孫儉的幾個手下親信知道了,私自跑去找元帝,向他索要金寶。元帝答說沒有,他們哪裡相信,用刀背來亂打元帝。元帝抱頭哭求,也沒有用,只好交出貼身所藏的一塊玉佛,這是用西域珍稀羊脂白玉雕刻而成,極為珍貴。這些人走後,元帝這才勉強在主衣庫住下了。
長孫儉盯著元帝瞎了一隻眼的臟臉,見元帝腆然看著自己,似要擠出笑,卻仿似在哭求。他默然一刻,點頭道:「好吧,我去請求元帥,帶你入城清點宮中人、物,今晚就把你帶到我營中去。」
元帝素聞李岐豐之名,就偷偷問旁邊的守衛:「哪一個是李荊州李使君?」守衛說:「李使君回城南了,不在座。」
兩位夫人聽罷,都跪下來叩首哭道:「請官家但要保全性命,不要忘了今日誓約!」
中午,數十鐵騎將元帝挾至蕭詧的營中,囚于烏幔之下,也不給飯吃。下午,蕭詧在從騎簇擁下氣勢洶洶而來,面和圖書對元帝,痛罵道:「真是蒼天開眼,你也有今日!我兄何罪?你派王僧辯攻殺他!六叔在郢州抗擊侯景,為何被你趕走?建康城破,你為何害死豫章王?八叔的兒子何罪?被你斬盡殺絕!圓正是你的親侄子,並無過錯,為何被你活活餓死在地牢?」蕭詧遍數元帝殘害宮室之罪,元帝垂頭不語。
元帝定了定神,為了壯膽,他抽出佩劍。見利劍寒光閃閃,不由心生悔意,反正是死,為何不讓謝答仁、朱買臣率眾將士戰死城頭,自己在殿中用短劍自戕?再由宮人點火焚宮,不也落得壯烈嗎?他有些悔恨,舉劍用力擊闔道:「蕭世創五十年清平世界,修三千座佛寺,誠一至此乎?」
正值此時,王氏、苟氏也素衣奔來,一起哀哭。王氏含淚莊嚴,而苟氏則悲痛欲絕。元帝不忍,執住苟氏之手,好言勸慰。
西魏軍士,見梁主白衣白馬出城投降,頓時歡聲雷動,競相將皮帽拋向空中。胡人的唿哨極為刺耳,那馬兒聽不慣,躁動不安,幸得有百吉用力牽住韁繩馴住馬兒,否則早已驚跑起來。
歧豐見詩,蹉嘆不已,嘆息說:「此人若非生於帝王之家,或可以交為文學之友,而不用兵戎相見。」
西魏人又派了一個高大虯髯的胡人上來,那胡人身長八尺,腰帶十圍,如拎小雞般提起元帝。又奪了他腰間短劍,插在自己皮帶上,用手扼其背,令其弓背俯身,一路推搡而行。
走了數十步,數名虎狼軍士度塹撲來。西魏軍人一把抓住韁繩,將百吉推到一旁。立即有人從後面捂住他的嘴,抽出尖刀割斷了他的喉嚨,把屍體推入塹中。塹中死屍狼藉,屍體的頭髮都是一片雪白,浸在水雪之中早已僵凍。
過了一會,長孫儉出帳去,走到門口,元帝偷偷地招呼他。長孫儉猶豫了一下,停下來俯身問道:「找我?有事?」元帝悄悄耳語道:「聽說您明天要入子城?」
不一會進入西魏軍隊列,西魏hetubook.com.com人都聚攏上來圍觀,肆意評點嘲笑。有人摸他的頭巾,有人拽他的腰帶,靴子都快給踩掉了。那高大胡人在旁邊咒罵驅趕,一路崎嶇來到中軍陣前。
元帝又求長孫儉,請將王氏、苟氏及幼子犀首接來同住。長孫儉一併允諾,從偏殿中挑出三人,送到主衣庫。夫妻、父子相見,如劫后重逢,一起抱頭痛哭。旁邊的西魏守衛見了,也都感懷唏噓。
過了一日,于謹派人來找元帝,命其親筆手書,招王僧辯來降。元帝搖頭不允。使者說:「要你寫就得寫,你今日還有自由可言嗎?」元帝笑道:「我不得自由,僧辯豈肯聽我,故而寫了也沒用。」使者想了想,回報于謹。這事也就過去了。
元帝苦笑說:「使君高明,想必也不肯信吧?」於是自述遭遇蕭詧垢辱之狀,哀求道:「為脫離魔爪,實在沒有別的法子,故而誆君,還望見諒。自古以來,豈有天子在宮中自埋金銀的道理!」
元帝點了點頭,狠狠心,轉身踩鐙上馬。後面的一個宮人見了,急忙跑上來,拽住韁繩,扶主人坐在馬鞍上。那宮人名叫百吉,自幼就入王府侍奉左右。他拽著韁繩哭著說:「官家不便走馬,請讓我跟從您牽馬出去吧?」
此時梁主蕭繹已經去掉羽儀文物,纏頭巾身著素衣,在腰帶上系一把短劍,準備由東門出降。宮人牽來了一匹渾身雪白色的駿馬,這是梁主馬廄中九匹駿馬之一,只是梁主素來不善騎射,極少乘坐它。駿馬見主人接過韁繩,以為要馳騁原野,捺不住興奮之情,前蹄頻頻抬起,急於立刻奔出城門。它哪知主人此刻心情,就如頭上陰霾密布的天空。天上細雪暫消,陣陣寒風拂過,使人倍覺清寒濕冷。
歧豐不願見元帝,只派史念佛去問他:「你有藏書數十萬卷,為何要燒掉?豈不知這個罪行要背負千古?」
「嗯,是啊。」
晚上,于謹在帳中與諸將痛飲,命人來提元帝,元帝這才被解和_圖_書了鎖鏈,送到于謹帳內。于謹讓他坐在門口下首,讓人給他麥餅米粥吃。
見元帝狼狽之象,他又笑道:「你們好好看看,這就是喪家犬!」眾人鬨笑不止。
來人嘿嘿一笑:「當然是去梁王營中了。」
元帝很失望,又問:「郢州刺史長孫使君是哪一位?」守衛說:「你是問副帥?」就悄悄指給他看。元帝眯縫一隻眼睛,打量了坐在於謹下首的長孫儉一番。
不顧長孫儉已經出去,元帝只管俯首拜謝,一面偷偷用衣袖擦去臉上的淚水。
蕭詧又說:「你說我是襄陽短狐,我看你是幔下瞎狗!」指著他對從人說:「他的母親不過是個采女,因為被武皇帝看中,才生了他。不過一個庶出,憑什麼想當皇帝?」
第二天一早,長孫儉統兵入子城,果然帶了梁元帝自隨。入東門,又自朱雀門入宮,沿途梁朝宮人官吏都羅列叩拜。胡騎之中,可以看到外披一件青袍的元帝,他憔悴地伏于馬背之上。人們看見了,都悲不自禁,低頭垂淚。
陣前如雲騎士簇擁的正中,正是西魏柱國常山公于謹。元帝衣冠不整,踉踉蹌蹌被牽至於謹馬前。那高大胡人用力一摁,元帝頓時攤跪在馬前。所謂的出降之儀,落得如此屈辱下場,留下萬世笑柄。元帝心如死灰,立著頸扭頭不語。胡人大怒,吼道:「見了元帥還不叩頭!」說完使勁按住他的脖子,強迫他叩首,額頭鼻子抵到泥地,帶起的髒水滴落在胸前白衣上。
他又問:「犀首為何不來?」苟氏只知悲哭,旁邊王氏答道:「不忍讓犀首見此生離死別,留在宮中了。」
巳時,子城的東門黯然打開。從打開的城門往裡面看,一片空洞洞,沒有半個人影。西魏將士受此吸引,鼓噪著涌到城門外東西兩廂,黑壓壓擠滿無數人,爭著一睹梁主出降的盛況。中間則留出一塊空地直通白馬寺,寺北無數軍旗飄揚,于謹及諸軍將領都在此畢集,等待受降。
席間,于謹宣布,明日hetubook.com.com長孫儉帶兵入子城,接管內外府庫和宮中人眾。又令眾將明日各回轄區待命。
後面子城上的梁人軍吏見天子遭此屈辱,於心不忍,都別過頭去不看。
于謹見此,冷若冰霜。身旁西魏諸將,大多輕蔑地俯視著馬下落難的亡國之君。只有于謹身側的李岐豐,見此情形心中不忍。他想,梁主遭此恥辱,固然咎由自取。不過梁主既然主動來降,而我方不尊古風,如此凌|辱敵方元首,卻有失風範。鄧艾滅蜀,親解劉禪之縛,王濬平吳,手焚孫皓之櫬。然後延請相見,並獲優待。這才是良將之風采,大國之風範,古史記載,千年流芳。而今眼前所見,實在不堪,雖然懲罰的是梁主,恐怕勝利方卻要在史載中留下污漬。
聽到這句話,元帝寒毛都立起來了。梁王就是襄陽的蕭詧,自己的死對頭!被交給他,這比留在西虜手上更加令人難以接受,恐怕性命不保!原本以為從容向于謹投降,尚可得稍許禮遇,不日解送長安便是。哪知西虜凌|辱一番,竟然將自己交給同為梁朝宗室的蕭詧!元帝闔目不語,兩行長淚掛在臉上,萬語哽咽,悲腸寸結,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如今再怎麼後悔也沒有用了。
「也好,也好。」元帝慘笑道,又勸慰兩人道:「如得宇文公寬恕,我們到了長安或可以再相見。我此生別無所求,但有一田一屋,與夫人、幼子相守度日,蔬食麻服,自作稼穡,永世不離不棄。老死之際,一抔黃土,同葬田壟之上,足矣!」
元帝接過韁繩,眯著眼睛回首觀望,早沒了往日文武扈從前呼後擁的場景。僅僅三兩臣子和幾個宮人,含淚侍立相送而已。來相送的,有尚書右僕射張綰和黃門侍郎周弘正,另有舍人高善寶和幾個宮人,竟無一個佩刀之武人。元帝心中凄涼不已,忍淚說道:「疾風知勁草,諸君保重,後會無期!」說罷早已淚眼婆娑。送行的人們也禁不住潸然淚下,幾個宮人更是長跪在地慟哭不止。
和_圖_書氏在一旁,邊抹淚邊說道:「徐妃已在宮內自縊死了!」
元帝接著說:「我在子城宮內埋有金千斤,欲以相贈足下,請帶我入宮去取。」
受降已畢,于謹等丟下元帝,策騎返營。上來幾個軍人,帶頭巾,身披紅袍,領頭的不懷好意地冷笑著說:「七官安好?跟我們走吧。」
長孫儉聽了,也沒有為難元帝,就讓人把他安排在主衣庫暫時居住。
當日,歧豐入宮來找長孫儉。元帝聽說李岐豐來宮裡了,就裂帛而書,寫詩一首,求守衛送交歧豐。
又讓從人輪流用藤條打元帝的手腳,還牽來一隻狗,剜去一隻眼,跟元帝鎖在一起。眾人都歡笑說:「真是一直獨眼老狗啊。」
元帝黯然答道:「我平生讀書萬卷,猶有今日之災,不願流毒後世,故而焚之!」這當然是託詞,他心中想的是:憎惡的人和珍愛之物,都不能交付予人,巴不得世間萬物隨他一起殞滅罷了。
長孫儉軍入城當日,取走宮中管鑰,將宮中男女不分貴賤盡數鎖在西廂偏殿之中。又搜檢子城中江陵官吏及其家屬數千人,囚禁在宮外長沙等寺。另外,共收羅俘獲梁軍將士七千餘人,半數帶傷。其中軍官百餘人,加桎梏于宮外,其餘軍人全部驅往外城。
長孫儉命人提元帝入太極殿。這裏原是江陵君臣議事之所,此刻內外一片凌亂狼藉。殿中沒有生火、照明,顯得格外陰冷潮濕。元帝只披了件青袍,未免瑟瑟發抖。長孫儉檢視御座、銅表和諸法物良久,方才問元帝:「所說埋金子之事,可是真的?」
元帝本想單騎白馬投于軍門,既無儀仗之繁,又顯清雅肅穆,不失體面。無奈城外道路崎嶇,加之耳中漸聞外面西虜萬眾鼓噪之聲,不免心怯。就點頭允諾了百吉,改由他牽馬緩步出門。一仆一馬,緩緩走到城門口,後面孤單的哭聲漸漸消失,代之而起的,是外面西魏人哄然的吶喊和笑聲,間雜著刺耳的北地唿哨。
元帝聽了,冷笑一聲,嘆息道:「死了好!死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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