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明夷
第六十七章 哀江南賦
歧豐急忙扶起他說:「您的心思我明白了,我一定儘力想辦法。」
王子濱洛之歲,蘭成射策之年。始含香于建禮,乃矯翼于崇賢;游洊雷之講肆,齒明離之胄筵。既傾蠡而酌海,遂測管而窺天。方塘水白,釣渚池圓;侍戎韜于武帳,聽雅曲于文絃。乃解懸而通籍,遂崇文而會武;居笠轂而掌兵,出蘭池而典午。論兵于江、漢之君,拭玉于西河之主。
不過宇文泰卻對左右親信說:「沒有見面前,我還期望又遇到一個蘇綽,可惜兩人不是一路人。我和蘇尚書共席長談,抵足而眠,一天一夜都說不夠,說的都是治平天下的王霸道理。庾子山跟我講駢文長賦,講宮體詩,我哪裡要這個?他更適合侍奉蕭繹吧。」不過他轉念又說:「畢竟人才難得,我的兒子們以後還要下馬文治的。」
兩人談了兩個時辰,庾信告退後,宇文泰連忙招呼人更衣,說汗水打濕了裏面的衣衫。他對親信說:「庾子山果然不是非常人啊,我真有點手腳都不知道怎麼放了。」原來庾信舉止恬然、風采綽約、不卑不亢,難怪讓宇文泰有點言談拘謹、手足無措了。過了幾日,宇文毓回朝,特意來問見面情形。宇文泰想想說:「他可稱之為南來士人的典範了。他的文章雖好,就是典故太多,過於繁縟了。」又說:「王克、王褒等人都畏懦不堪,在庾子山這裏,我才算是領教了所謂百代衣冠的厲害了,難怪蕭繹讓他做聘使。」
彼奸逆之熾盛,久遊魂而放命。大則有鯨有鯢,小則為梟為獍。負其牛羊之力,凶其水草之性;非玉燭之能調,豈璿璣之可正!值天下之無為,尚有欲于羈縻。飲其琉璃之酒,賞其虎豹之皮;見胡柯于大夏,識鳥卵于條枝。豺牙宓厲,虺毒潛吹;輕九鼎而欲問,聞三川而遂窺。
信生世等於龍門,辭親同於河、洛。奉立身之遺訓,受成書之顧託。昔四世而無,今七葉而始落。泣風雨于《梁山》,惟枯魚之銜索。入欹斜之小徑,掩蓬藋之荒扉;就汀洲之杜若,待蘆葦之單衣。
爾乃假刻璽于關塞,稱使者之酬對。逢鄂坂之譏嫌,值耏門之徵稅。乘白馬而不前,策青騾而轉礙。吹落葉之扁舟,飄長風于上游。彼鋸牙而鉤爪,又循江而習流。排青龍之戰艦,鬬飛燕之船樓。張遼臨于赤壁,王下於巴丘。乍風驚而射火,或箭重而回舟。未辨聲于黃蓋,已先沉于杜侯。落帆黃鶴之浦,藏船鸚鵡之洲。路已分于湘、漢,星猶看于斗、牛。
中宗之夷凶靖亂,大雪冤恥,去代邸而承基,遷唐郊而纂祀;反舊章于司隸,歸餘風于正始。沈猜則方逞其欲,藏疾則自矜於己。天下之事沒焉,諸侯之心搖矣。既而齊交北絕,秦患西起。況背關而懷楚,異端委而開吳。驅綠林之散卒,拒驪山之叛徒。營軍梁,蒐乘巴渝。問諸淫昏之鬼,求諸厭劾之符。荊門遭廩延之戮,夏口濫逵泉之誅。蔑因親以教愛,忍和樂於彎弧。既無謀于肉食,非所望于《論都》。未深思於五難,先自擅於三端。登陽城而避險,卧砥柱而求安。既言多於忌刻,實志勇而刑殘。但坐觀於時變,本無情于急難。地惟黑子,城猶彈丸;其怨則黷,其盟則寒。豈冤禽之能塞海?非愚叟之可移山。況以沴氣朝浮,妖精夜m•hetubook•com•com隕。赤鳥則三朝夾日,蒼雲則七重圍軫。亡吳之歲既窮,入郢之年斯盡。
爾乃桀橫扇,馮陵畿甸。擁狼望于黃圖,填廬山于赤縣。青袍如草,白馬如練。天子履端廢朝,單于長圍高宴。兩觀當戟,千門受箭;白虹貫日,蒼鷹擊殿;竟遭夏台之禍,終視堯城之變。官守無奔問之人,干戚非平戎之戰。陶侃空爭米船,顧榮虛搖羽扇。
江陵之役前,梁散騎常侍庾信出使長安。此後戰端一起,於是羈留不返。不久江陵陷落元帝遇害,蕭詧則在江陵更始稱帝,庾信身負的聘魏使命也就解除了。江陵朝既無詔命,而長安朝廷也似乎把他給忘了。庾信失去了故國,卻又找不到新的依託,於是滯留館驛,無人問津。冬去春來,從仆們都漸漸逃走,館中的小吏也冷言冷語相對。庾信南朝士族出身,如何能應付這孤苦的客居生活,以致於三餐或都將難以為繼了。
幾人應落淚,看君馬向南。」
季才急忙叩首解釋道:「下官不敢!竊聞克國禮賢,言之道也。郢都覆沒,罪在其君,而搢紳何咎,皆為皁隸?鄙人羈旅之身,不敢妄想獻言。但誠切哀嘆,見之不能不施以援手,故私購之。」
再說庾季才來長安后,宇文泰對他非常欣賞,曾經對人說:「國家一直沒有像樣的太史,幸得從江陵來了個庾季才。」不僅令他參掌太史,而且賜幣優厚,極為籠絡。
「客游經歲月,羇旅故情多。
李岐豐因為妻子在春天去世,忙於家事,一直閉門謝絕應酬,竟也將庾信給遺忘了。到了五月,他突然收到開府儀同三司、宜州刺史宇文毓的一封信。宇文毓小字統萬突,是宇文泰與側室姚夫人所生的長子。後來宇文泰迎娶孝武帝的妹妹馮翊公主,又生下宇文覺,是為嫡子。宇文毓雖為長子,卻因母親低位卑下,只算是庶出。宇文毓素來雅愛文學,同關中名士多有交往。他在信中提到庾信,稱讚其文章華彩。他欲向父親宇文泰推薦此人,但又怕父親不予理睬,特準備聯合李岐豐等人一起提議。
或以隼翼鷃披,虎威狐假。沾漬鋒鏑,脂膏原野。兵弱虜強,城孤氣寡。聞鶴唳而心驚,聽胡笳而淚下。拒神亭而亡戟,臨橫江而棄馬。崩于鉅鹿之沙,碎于長平之瓦。
宇文泰不解,後來有機會,就問起這個事情。庾季才不敢隱瞞,回答道:「下官的江陵親舊很多,極力搜購,只為團聚。」
周含鄭怒,楚結秦冤。有南風之不競,值西鄰之責言。俄而梯衝亂舞,冀馬雲屯。俴秦車于暢轂,沓漢鼓于雷門。下陳倉而連弩,渡臨晉而橫船。
不久,朝廷授予庾信儀同三司,仍是閑職。又賜幣帛、僕役,總算不再擔心衣食沒有著落。
粵以戊辰之年,建亥之月,大盜移國,金陵瓦解。余乃竄身荒谷,公私塗炭。華陽奔命,有去無歸,中興道銷,窮於甲戌,三日哭于都亭,三年囚于別館。
宇文毓得書後,真的鼓起勇氣,向父親推薦庾信。哪知宇文泰不但不責怪他,反而甚喜。他對宇文毓說:「我見到你舉薦人才,比見到你射中敵將還要高興。」即刻就派了僕役去館驛中,照料庾信的起居。不久,宇文泰回長安,特意召見庾信。
鎮北之hetubook•com•com負譽矜前,風飆凜然。水神遭箭,山靈見鞭。是以蟄熊傷馬,浮蛟沒船。才子倂命,俱非百年。
天道周星,物極不反。傅燮之但悲身世,無處求生;袁安之每念王室,自然流涕。昔桓君山之志事,杜元凱之平生,並有著書,咸能自序。潘岳之文采,始述家風;陸機之辭賦,先陳世德。信年始二毛,即逢喪亂,藐是流離,至於暮齒。《燕歌》遠別,悲不自勝;楚老相逢,泣將何及!畏南山之雨,忽踐秦庭;讓東海之濱,遂餐周粟。下亭漂泊,高橋羈旅;楚歌非取樂之方,魯酒無忘憂之用。追為此賦,聊以記言;不無危苦之辭,惟以悲哀為主。
逮永嘉之艱虞,始中原之乏主;民枕倚於牆壁,路交橫于豺虎;值五馬之南奔,逢三星之東聚;彼陵江而建國,始播遷於吾祖。分南陽而賜田,裂東嶽而胙土;誅茅宋玉之宅,穿徑臨江之府。水木交運,山川崩竭,家有直道,人多全節;訓子見於純深,事君彰于義烈。新野有生祠之妙,河南有胡書之碣。況乃少微真人,天山逸民,階庭空谷,門巷蒲輪;移談講書,就簡書筠。降生世德,載誕貞臣,文詞高於甲觀,楷模盛于漳濱;嗟有道而無鳳,嘆非時而有麟。既奸回之奰逆,終不悅于仁人。
「秦關望楚路,灞岸想江潭。
他讓庾信依憑記憶,開列了一個單子,然後再去重金討購。一共救出建康、江陵各地文士七十餘人。
原文雖長,但駢文華美,用典精妙,記述江南朝廷自繁華、而衰落、而毀滅之歷程,不忍捨棄,故而附之如下:
將軍死綏,路絕長圍。烽隨星落,書逐鳶飛。遂乃韓分趙裂,鼓卧旗折。失群班馬,迷輪亂轍。猛士嬰城,謀臣捲舌。昆陽之戰象走林,常山之陣蛇奔穴。五郡則兄弟相悲,三州則父子離別。護軍慷慨,忠能死節,三世為將,終於此滅。濟陽忠壯,身參末將,兄弟三人,義聲俱唱。主辱臣死,名存身喪;狄人歸元,三軍凄愴。尚書多算,守備是長,雲梯可拒,地道能防;有齊將之閉壁,無燕師之卧牆。大事去矣,人之雲亡!申子奮發,勇氣咆勃。實總元戎,身先士卒。胄落魚門;兵填馬窟。屢犯通中,頻遭刮骨。功業夭枉;身名埋沒。
孫策以天下為三分,眾才一旅;項籍用江東之子弟,人惟八千;遂乃分裂山河,宰割天下。豈有百萬義師,一朝卷甲;芟夷斬伐,如草木焉!江淮無涯岸之阻,亭壁無籓籬之固。頭會箕斂者合從締交;鋤耰棘矜者因利乘便。將非江表王氣,終於三百年乎?
若乃陰陵失路,釣台斜趣。望赤壁而沾衣,艤烏江而不渡。雷池柵浦,鵲陵焚戍。旅舍無煙,巢禽無樹。謂荊、衡之杞梓,庶江、漢之可恃。淮海維揚,三千余里。過漂渚而寄食,託廬中而渡水。屆於七澤,濱於十死。嗟天保之未定,見殷憂之方始。本不達于危行,又無情于祿仕。謬掌衛于中軍,濫屍丞于御史。
且夫天道迴旋,生民預焉。餘烈祖于西晉,始流播於東川;洎余身而七葉,又遭時而北遷。提挈老幼,關河累年。死生契闊,不可問天。況復零落將盡,靈光巋然!
其後,庾信也偶爾做客李岐豐府上。有一天,他和歧豐飲茶閑談。不久出去了一下,回來后,竟m.hetubook.com•com變得心神不寧。過了一會,他突然低下頭,抬起衣袖,像是在拭淚。歧豐一驚,急忙詢問。庾信才說:「適才出門,見到後院廊下一個剝豆的婦人,卻是我的堂嫂。」歧豐大驚,府中確實有不少江陵奴婢,不想竟然碰到了庾信的親屬。他急忙命人叫過該婦人,讓他們相認。他又找來江陵奴婢,叫庾信一一辨認,如果有舊相識,都准予一併帶出。
水毒秦涇,山高趙陘;十里五里,長亭短亭;飢隨蟄燕,暗逐流螢;秦中水黑,關上泥青。於時瓦解冰泮,風飛電散,渾然千里,淄澠一亂。雪暗如沙,冰橫似岸。逢赴洛之陸機,見離家之王粲,莫不聞隴水而掩泣,向關山而長嘆。
日暮途遠,人間何世?將軍一去,大樹飄零;壯士不還,寒風蕭瑟。荊璧睨柱,受連城而見欺;載書橫階,捧珠盤而不定。鍾儀君子,入就南冠之囚;季孫行人,留守西河之館。申包胥之頓地,碎之以首;蔡威公之淚盡,加之以血。釣台移柳,非玉關之可望;華亭鶴唳,豈河橋之可聞?
「回首河堤望。眷眷嗟離絕。
天地之大德曰生,聖人之大寶曰位;用無賴之子弟,舉江東而全棄。惜天下之一家,遭東南之反氣;以鶉首而賜秦,天何為而此醉?
是知并吞六合,不免軹道之炎;混一車書,無救平陽之禍。嗚呼!山嶽崩頹,既履危亡之運;春秋迭代,必有去故之悲。天意人事,可以凄愴傷心者矣。況復舟楫路窮,星漢非乘槎可上;風飈道阻,蓬萊無可到之期。窮者欲達其言,勞者須歌其事。陸士衡聞而撫掌,是所甘心;張平子見而陋之,固其宜矣。
司徒之表裡經綸,狐偃之惟王實勤。橫琱戈而對霸主,執金鼓而問賊臣。平吳之功,壯于杜元凱;王室是賴,深於溫太真。始則地名全節,終則山稱枉人。南陽校書,去之已遠;上蔡逐獵,知之何晚?
庾信、庾季才出城東,送王克、沈烱等人返回江南。無論送的與被送的,無不淚濕衣襟。諸人都有詩唱和,庾信亦作三絕句曰:
因眷思故土而不得,加之長期羇旅生活,入秋後,庾信長病不起。直至冬雪瀰漫,他仍抱病在床。北方天氣寒冽,大雪遮蔽庭院,天氣灰濛,門庭冷落,竟無一人前來探視。這些,更令庾信倍感哀傷,愈加思念遙遠的南方家園。唯有埋首詩書之間,或可添得幾分慰藉。自入冬以來,他就一直在構思一個長賦,以寄託家國覆沒、身世流離、眷念故土的無盡感嘆。並在來年寫出了一篇洋洋數千言、格律嚴整、用典無數、行文婉轉悲凄的長賦,名之為《哀江南賦》。
歧豐暗想,可惜宇文公子不是嫡子身份,否則讓他繼承太師的監國大任,會是怎麼樣呢?不禁暗自一笑,遂即提筆回書,極力稱讚庾信的才華,勸宇文毓單獨向宇文泰推薦。又議論南來各人,稱庾季才為奇才,而王褒等人舉止風雅、文采出眾、家世高貴。至於王克,徒有家世聲望,無有實際效用,還曾經在侯景偽朝擔當充門面的大臣,實在不能大用。長安朝廷不比當年洛陽朝廷,不慕這些虛化浮夸的表面,還應注重實際才能。
五十年中,江表無事。班超為定遠之侯,王歙為和親之使。馬武無預于甲兵,馮唐不論于將帥。豈知山嶽闇然,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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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潛沸,漁陽有閭左戍卒,離石有將兵都尉。但擱于反覆錘鍊修改,加之身為秦囚,終有顧慮,所以雖然寫出了,也未公開。一直遲滯數年之後,方才令人抄錄若干,分贈宇文毓、李岐豐等長安顯貴風雅之士。讀者觀之,無不驚嘆其文如史詩般之雄渾蒼勁,繼而體悟到作者對家國身世的無盡哀慟之情。誠如宇文毓作書推薦此文所說的:「文比『江、鮑』,而情更勝之!」把此賦同江淹、鮑照所代表的南朝辭賦巔峰相提並論,而猶有勝之之處。
始則王子召戎,奸臣見胄。既官政而離逷,遂師言而泄漏。望廷尉之囚,反淮南之窮寇;出狄泉之蒼鳥,起橫江之困獸。地則石鼓鳴山,天則金精動宿;北闕龍吟,東陵麟鬬。
日窮於紀,歲將復始。逼迫危慮,端憂暮齒。踐長樂之神皋,望宣平之貴里。渭水貫于天門,驪山回于地市。幕府大將軍之愛客,丞相平津侯之待士。見鐘鼎于金、張,聞絃歌于許、史。豈知灞陵夜獵,猶是故時將軍;咸陽布衣,非獨思歸王子!
誰言舊國人,到在他鄉別。」
若江陵之中否,乃金陵之禍始。雖借人之外力,實蕭牆之內起。撥亂之主忽焉,中興之宗不祀。伯兮叔兮,同見戮于猶子。荊山鵲飛而玉碎,隨岸蛇生而珠死。鬼火亂于平林,殤魂游于新市。
宇文泰不語,良久,方才嘆了一口氣,說道:「你說的有理啊。江陵人而在朝廷奉公的人,每個人都會見到自己的親舊,只是不敢向你這樣說出來罷了,長久必懷怨氣。這是我的過錯!沒有你,失天下之望,背後被人罵,我還不自知呢!」於是出令,正五命以上江陵官吏,有親屬為奴婢者,皆免為民。其實執行起來,五命以下江陵人,多藉此托關係爭購親屬。最後,由此而釋放的梁俘,總計有數千口之多。
宇文泰聽了,微微發怒道:「你是說我不該把這些人賣作奴婢吧?」
若夫立德立言,謨明寅亮;聲超于繫表,道高於河上;更不遇于浮丘,遂無言于師曠。以愛子而託人,知西陵而誰望?非無北闕之兵,猶有雲台之仗。
雖復楚有七澤,人稱三戶;箭不麗於六麋,雷無驚於九虎。辭洞庭兮落木,去涔陽兮極浦。熾火兮焚旗,貞風兮害蠱。乃使玉軸揚灰,龍文折柱。下江余城,長林故營;徒思拑馬之秣,未見燒牛之兵。章曼支以轂走,宮之奇以族行;河無冰而馬渡,關未曉而雞鳴。忠臣解骨,君子吞聲。章華望祭之所,雲夢偽游之地;荒谷縊于莫敖,冶父囚于群師。硎谷摺拉,鷹鸇批。冤霜夏零,憤泉秋沸。城崩杞婦之哭,竹染湘妃之淚。
於是朝野歡娛,池台鐘鼓。里為冠蓋,門成鄒、魯。連茂苑于海陵,跨橫塘于江浦。東門則鞭石成橋,南極則鑄銅為柱。橘則園植萬株,竹則家封千戶。西賮浮玉,南琛沒羽。吳歈越吟,荊艷楚舞。草木之遇陽春,魚龍之逢風雨。
過了幾個月,宇文泰讓人去調查:「庾季才把錢都拿去幹什麼了?是買了宅子?還是添了側室?」派人的人回來稟報說:「庾太史既沒有買宅邸,也沒有娶親。倒是常常出入市上,添購了不少奴婢,男女老少都有。」
況復君在交河,妾在青波;石望夫而逾遠,山望子而逾多。才人之憶代郡,公主之去清河。栩和-圖-書陽亭有離別之賦,臨江王有愁思之歌。別有飄颻武威,羈旅金微;班超生而忘返,溫序死而思歸。李陵之雙鳧永去,蘇武之一雁空飛。
於是西楚霸王,劍及繁陽,鏖兵金匱,校戰玉堂;蒼鷹赤雀,鐵軸牙檣。沉白馬而誓眾,負黃龍而渡江,海潮迎艦,江萍送王。戎車屯于石城,戈船掩于淮泗;諸侯則鄭伯前驅,盟主則荀罃暮至。剖巢燻穴,奔魑走魅。埋長狄于駒門,斬蚩尤于中冀。燃腹為燈,飲頭為器。直虹貫壘,長星屬地。昔之虎踞龍盤,加以黃旗紫氣,莫不隨狐兔而窟穴,與風塵而殄瘁。
於是桂林顛覆,長洲麋鹿。潰潰沸騰,茫茫黷。天地離阻,神人慘酷。晉、鄭靡依,魯、衛不睦,競動天關,爭回地軸。探雀而未飽,待熊蹯而詎熟?乃有車側郭門,筋懸廟屋。鬼同曹社之謀,人有秦庭之哭。
此後不久,建康朝廷為對付北齊,遣使到長安請和,並請遣返部分南來之人。宇文泰准予講和,命朝中江陵官吏自己選擇去留。不過他又下令,王褒、庾信、庾季才、宗懍等數十人不許南返。這樣,江陵朝廷舊臣中,只有王克、沈烱、殷不害等少數人和家屬得以南歸。至於十萬江陵奴婢,則被永絕了回歸故園的念頭。
歧豐同宇文毓聯絡不多,屈指算來,他已年過二十了吧?而性情愛好,竟然讓歧豐想起了含恨而死的廢帝元欽。當年太子座下名流彙集,講禪論道,真是恍如昨日:當時在座中,韋法尚曾說,人生如枝上之落花;炎炎夏夜,抃舞堂中曾有群賢納涼清談;太子行菩薩戒,請來支淵妙論見色心動;邙山大難不死,歧豐和周惠達小論《老莊》;還有太子的嵯峨山之游,永無成行的可能了。主人既逝,往事如煙,當時在座諸人,也已日漸凋零殆盡。
天子方刪詩書,定禮樂;設重雲之講,開士林之學;談劫燼之飛灰,辨常星之夜落。地平魚齒,城危獸角;卧刁斗于滎陽,絆龍媒于平樂;宰衡以干戈為兒戲,縉紳以清談為廟略。乘漬水以膠船,馭奔駒以朽索。小人則將及水火,君子則方成猿鶴。敝箄不能救鹽池之鹹,阿膠不能止黃河之濁。既而魴魚尾,四郊多壘。殿狎江鷗,宮鳴野雉;湛廬去國,艅艎失水。見被發於伊川,知百年而為戎矣。
西瞻博望,北臨玄圃,月榭風台,池平樹古。倚弓于玉女窗扉,繫馬于鳳皇樓柱;仁壽之鏡徒懸,茂陵之書空聚。
梁故豐徙,楚實秦亡;不有所廢,其何以昌?有媯之後,將育于姜。輸我神器,居為讓王。
近學衡陽鴈,秋分俱渡河。」
我之掌瘐承周,以世功而為族;經邦佐漢,用論道而當官。稟嵩、華之玉石,潤河洛之波瀾;居負洛而重世,邑臨河而宴安。
庾信辨識一遍,垂手道:「確實沒有認識的。」回到屋中,他卻俯身一揖,懇求道:「庾信家人,本不煩大將軍掛牽。但長安王公府上,我曾見到不少江左名流,都蒼頭短衣,俯首為奴。我看見了,實在於心不忍,何況此輩中人才濟濟,如能選錄,必收大用。」
至於江陵重臣,此刻又在長安為官者,如王褒等人,或許顧忌自己寄人籬下的處境,竟不對庾信施以援手。倒是長安顯貴中,有傾慕庾信文學之才者,偶爾有聚會相召。庾信幸而還有幾件體面的衣服,出入豪門,也不至於失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