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明夷
第七十二章 議定嗣子
獨孤信大驚,欲拔刀起身時,卻被身後的大利稽延保突然用力摁住。而徒何盛離李遠近,他急忙搶上兩步,站在兩人中間,用身體擋住李遠的刀。李遠明晃晃的刀尖就抵在徒何盛的脖子旁,兩人四目相對,互不示弱。
柱國、大司馬獨孤信。
說罷,他覺得上腹不適,停下來不說話了。
趙貴心裏想:「太師居久不立嗣子,這個時候要立,必是身體已經垮了,要找兒子接班了。統萬突是獨孤的女婿,又長大成人,日後難以駕控。自然應當立年紀小的陀羅尼了。我當年迎立太師,居功至偉。如果以後能輔佐陀羅尼……」他環顧四周,見大家多半低頭不語。
宇文泰想,陀羅尼雖然小一些,但十四歲了,也很快就會成年。而且有薩保輔佐,又有元氏皇族母親的身份,這樣比較容易平衡各方力量,不致使一家獨大。
第二日午後,宇文泰在府中召集諸貴議事。因為事先早就得到通知,參會的人全都到齊。即便柱國、大司徒李弼已經年老多病,兼又舊傷複發,也還是由家人用輦輿抬著來了。
回府後,天就黑了下來。晚邊的時候,獨孤賓進來稟報,說李岐豐已被說動了,擇日就來拜見。說話間,獨孤善進來了。不久,獨孤賓下去,只剩下獨孤信和獨孤善父子兩人坐著不動。
當晚,獨孤信長坐書房之中,寫了幾封書信,又考慮各方應酬、兒女婚事,不覺就到了深夜。他看見掛在牆上的長弓,就取下來,自調弓矢,撫弓追憶往事,嘆息良久。又獨自取出大印章,仔細端詳了一番。原來這個石制的大印章,竟有十四個印面之多。用途分別不同,有「柱國之印」、「大司馬印」、「大都督印」、「刺史之印」,還有用做章表書信的「臣信上疏」、「臣信上章」、「臣信上表」、「臣信啟事」、「獨孤信白書」、「信
https://m.hetubook.com.com白牋」、「信啟事」,還有「耶敕」、「令」、「密」等印面,每一面都能勾起不少兵戎歲月的回憶。獨孤信撫印在手,心中無比感慨。
眾人漸漸散去。獨孤信走出院門口,看見兒子獨孤穆獨自在外面等候。兩人不說話,騎馬一同出門。走了一段路,獨孤穆抖韁繩趕上來,同父親並轡而行。他扭身悄悄說:「剛才院門一直關著,裏面好像落了鐵鎖。我在牆外走動,聽見牆內有軍人低語聲,還有甲器撞擊的聲音。不知要幹什麼?真是擔心死了。」
宇文泰顧忌到獨孤信的想法,所以也是想試探試探他。最好逼迫獨孤信放棄幻想,和平順利完成立嗣大事,這也是召集諸貴來的主要目的。
李遠見宇文泰注視自己,似是鼓勵,於是更大聲說道:「所以沒有甚麼可擔心懷疑的。」說到此處,他伸右手扶住刀柄,沖獨孤通道:「如果覺得大司馬有擁立自己女婿的嫌疑,那就先把他斬了!」
柱國、大司空侯莫陳崇。
宇文泰讓宇文護簡單介紹了一下北齊軍渡江和南軍陳霸先對峙的事情。過了一會,宇文泰突然直接說道:「今天請大家聚集,我主要是想把立嗣的事情定下來。」
眾人落座,注意到席間沒有飲食,更沒有從人伺候。大家觀察太師宇文泰,見他常將右手橫在懷裡,撫住左上側腹部,知道他的胃疾必定犯了,疼痛且飲食困難。
柱國、大司徒李弼。
眾人無不大驚失色,宇文泰半跪而起,高聲喝道:「不至於這樣!快攔住他!」
李弼年過六十,近年來位高權輕,早不參与朝事,自然不願捲入立嗣衝突。加之年輕時征戰疆場,到了暮年創傷複發。他來之前服過了葯,在宇文泰身側坐了一會,竟昏昏然起來。
此刻,宇文泰見獨孤信不肯主動表態,知道hetubook•com•com他仍存私心,未免有些不快。
至於于謹,則獨自輕輕撫須,也不知道他想些什麼。
過了一會,宇文泰感覺好些了。其實這段時間他因為病情加劇,一直在考慮嗣子的事情。
他想,統萬突雖然年長,但不適合繼承大業。原因有三:其一,他的母親地位太卑微了,怕諸貴不服;其二,統萬突太過文質,喜歡結交文學之友,怕不能駕馭武人;其三,最重要的是,他的岳父獨孤信軍中威望極高,長年經營隴西,又有了很大的影響力。而且正是因為統萬突有前面兩個缺陷,使得他更不得不緊緊倚靠他的岳父獨孤信。日後,獨孤信可能利用外戚身份一家獨大,反而危及宇文幕府的根基。
眾人見此,都紛紛起身相勸,室內鬧鬧嚷嚷,只有宇文泰反倒鎮定地坐了下來。不久李遠等都重新坐了下來,宇文泰才慢慢開口說話,他一說話,場內立刻安靜了下來。他說:「李萬歲心直口快,辦事魯莽了,不過敢想敢說,我很是欣賞。請大司馬不要介意,都是為了議事。」獨孤信連忙點頭稱是。宇文泰又笑著說:「我料他也不敢砍。」眾人都附和而笑。
他小聲告訴獨孤善道:「今天議事,坐在上首圍繞太師的五大柱國,都沒有兵權了。而坐在下首的,除了侯莫陳順,個個手握重兵。太師要交權給兒子,唯一的顧忌可能就是我,現在應該也沒有了。」
獨孤信點頭,他說:「只是啊,沒有想到太師對統萬突做世子,會有這麼大的顧慮。也是我還心存僥倖,沒有搶先發話否決統萬突。惹出李遠拔刀的鬧劇來,反令太師對我更有不滿。」
正值此時,突然有人站起來大喝一聲道:「咳!」如驚雷擊破寂靜的夜空,驚得各懷心事的諸貴頭皮發麻。人們抬頭看時,原來此人是大將軍、尚書左僕射李遠。他早已霍然和圖書立身,大聲說道:「太師英明啊!嫡庶有別,尊卑有序,自古人道『立嫡不立長』,壞了規矩是要引起家道大亂的!」
言罷,李遠將刀拔出,跨前一步,朝獨孤信逼去。
大將軍、安平郡公侯莫陳順,他是侯莫陳崇的兄長。
眾人聽了,都諾諾連聲,於是立宇文覺為世子,也就敲定了下來。不久朝廷就給宇文覺加驃騎和侍中,此時宇文覺年方十四歲。
獨孤信掙扎了一下,見站不起身,慌忙解釋道:「李尚書誤會了!獨孤如願絕沒有立統萬突的私心!」
其餘坐在上首的是:
不知不覺,他漸漸伏案睡著了。
見眾人不發表看法,宇文泰進而又說:「看來統萬突和陀羅尼最合適了。統萬突在刺史任上做得不錯;陀羅尼雖然小一些,不過有膽略識大體,是可造之才。你們看呢?」
見獨孤善心情沉重,他又寬慰道:「這樣也好,尚可保全家中富貴。從這上說,應該感謝李遠才是。以後你們兄弟都要小心,不要輕交權貴,不要輕佻多言,以免發生意外。」
眾人見宇文泰向獨孤信攤牌,一時心驚,都默不作聲。而獨孤信聽到這話,不知該如何回答,不由一陣遲疑。
議事完畢,眾人魚貫而出。行至天井,李遠才高聲叫住獨孤信,沖他一拜說:「適才多有得罪,只為了議定大事,還請您海涵。」獨孤信朗然一笑道:「不必多禮,我都明白,有勞您了!」
太師、大冢宰宇文泰一身紅色武服,頭戴頭巾,在居中上首而坐。
獨孤信因是宇文毓的岳父,有這層關係在身,更覺不好開口。他心中尚存幻想,不願表態擁立陀羅尼,也低頭不語。
他緩緩說:「自古立嫡不立庶,這也是順天應人的事情。我想立陀羅尼,大家以為如何?」
回頭再說柱國、大司馬獨孤信下隴的第二天,他派了僚佐獨孤賓去安排四妹的婚事,自己m•hetubook•com•com一心只想著這次顯貴相會的事情。對此心中雖然有些猜測,但也無法得以證實。
各人所帶的隨從都被隔在院外,屋內擔任護衛的是大都督儀同三司徒何盛和都督大利稽延保。徒何盛跪坐在門口,把大刀放在右側席子上。大利稽延保要護衛主子,因此抱著大刀跪坐在宇文泰身後。大利稽延保原名蔡延保,他的父親,就是宇文泰原帳內親信都督、西朝鐵猛獸之一的懷寧郡公蔡佑,以功賜姓為大利稽氏。延保是蔡佑的第二個兒子,勇武不遜其父,仍追隨宇文泰左右。
獨孤善是獨孤信的次子,因長子獨孤羅困在東朝,做了高氏的俘虜,獨孤善也就是獨孤信身邊最年長的兒子了。
宇文毓(統萬突)娶了獨孤信的長女為妻。他業已成年,外放宜州刺史,在位頗有政聲。他博覽群書,結交士友,在朝野有不少人緣。所以雖為庶出,但卻是一個守成之主的良好人選。
大將軍、小司馬賀蘭祥。
與會者不過十餘人,可以說都是西朝統治層之最核心者。
獨孤信聽了,默然不語。獨孤穆又說:「後來,有兩個被甲持長刀的武人走近來,離我不過十來步,盯著我一直不走。我心裏害怕,唯有鎮定不動,表面上故作輕鬆。時間長了,一身汗都下來了。」
大將軍、武威郡公王雄。
大將軍、小冢宰李穆。
其實眾人各有盤算,卻都不願意張口來說。
他突然斜過身,對著獨孤信說:「大司馬是統萬突的岳父,大司馬是否有所顧慮呢?」又轉身對眾人說:「大家有何主意,都請說出來吧。」
突然,他感到身邊響動,驚醒抬起頭來。朦朧燈火下,原來是七女伽羅正在給自己披衣。見父親驚醒,伽羅一笑,說:「我看燈一直亮著,以為大人沒有睡呢。太晚了,也不想喚下人起來,特來問父親是不是想吃些東西?」
他見氣氛有所緩和,拍拍www•hetubook•com•com後面大利稽延保的手,要他鬆開。然後他指天發誓道:「太師家事,獨孤如願豈敢有非分想!若有此舉,天誅地滅!」
宇文氏立嗣,選定的範圍其實就是宇文泰兩個年紀最長的兒子。一個是略陽公宇文覺,一個是寧都公宇文毓。宇文覺鮮卑小字陀羅尼,今年十四歲,是宇文泰的正室西魏馮翊公主所生,是為嫡子。而宇文毓年歲最大,已經二十二歲了,鮮卑小字統萬突,卻是側室姚夫人所生,是為庶出。
大將軍、小司空、中山公宇文護。
眾人知道宇文泰今年身體每況愈下,而嗣子未定,此事涉及幕府長期統治大業,都知道遲早要有所決斷。現在聽到宇文泰出此議題,心裏自然盤算開來。不過不知道宇文泰的心屬何人,不敢貿然先說。
大將軍、武陽郡公豆盧寧。
宇文泰親自主持會議。
獨孤信笑著說不用,又擺手讓她回去睡覺。看著伽羅婀娜轉身的背影,他心裏輕快地想:「連這孩子也長大了啊。」是啊,算算七妹也已經十四了,跟宇文覺同歲。四妹出嫁后,就該考慮七妹的婚事了。不知道要配哪家少年呢?
大將軍、尚書左僕射李遠。
他遂即嘆口氣,卻又做輕鬆狀地笑道:「不過我已經下隴了,朝廷安排宇文導代替我上隴,估計太師也不會派我上隴帶兵了。十幾年都在隴上過,現在總算可以悠閑度日了。」
宇文泰把話撂下了,而眾人都沉默不語,場內氣氛無比沉悶。
宇文泰才正色道:「立嗣的事情,我看就這麼定了,諸公還有何意見?」
顯貴們多是平常裝扮,或帶頭巾、幞頭,或用簪子挽住頭髮,身穿圓領窄袖袍子,腰纏錦帶或是金釘皮帶,或跪坐或盤腿坐在席子上。
列席下座者有:
大將軍尉遲迥。
獨孤善見沒有別人,問父親:「您今日議事,是否果如我們所預料的?」
柱國、大司寇于謹。
柱國、大宗伯趙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