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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伏侯龍恩等人心中焦急，眼見著日頭漸漸升起來，卻不好發作，他乾脆踱到室外站著透氣。天上流雲飄動，院子里忽晴忽陰，枝上幹了的樹葉唰唰作聲。

李遠自裁。

看見宇文達來送行，李遠的心情平靜了許多。他同宇文達道珍重，對他說：「我回來得匆忙，未來得及更衣梳洗，你去取些油梅膏來，把頭髮抹一下，免得這大好頭顱落個不好看的下場。」

宇文達應諾了，喚人去取油梅膏。原來李遠滿頭銀髮，平時都常常染黑，尤其在臨戰之時，顯得頗有風采。如今雖要自裁，但卻不想面容慘淡憔悴，也是人之常情。

李遠其餘兒子，年十二以上者自裁，以下免。女眷皆免。

宇文達仰頭盯著侯伏侯龍恩，侯伏侯龍恩不敢正視這孩子hｔｔps://wwｗ.ｈｅｔｕbooｋ•ｃoｍ•cｏm咄咄逼人的眼光，拱手垂頭退後了兩步，但不肯出去。原本在外面等候的武人也一起擁在門口，如臨大敵。

正在這個時候，屋外一陣喧嘩，有一個少年的聲音喊道：「四哥同意我來見阿父的，你們怎敢阻攔！」說著就是皮靴踩上木板的聲音。突然門被推開，外面的光亮耀眼炫目，讓困居室內的李遠一時睜不開眼睛。

侯伏侯龍恩奉命拿辦李遠一案，他連夜收押李遠在京家屬之後，就回去等候處置命令。哪知宇文護反而不著急了，叫來兩三美姬，在內室飲酒歡笑。侯伏侯龍恩不敢進去，又不能走，拄著刀一直候在門口。估摸子時了，裏面簫樂響起，聽見發出宛轉的歌聲，看來玩和-圖-書性正濃。

收李遠子李基回京，令其自裁。

炭盆的火快熄了，只有些許餘熱。李遠驟醒后，感覺渾身發冷。他緩緩重新坐下，也不轉頭，略帶沙啞的嗓音問道：「是我的大限到了吧？」

那宇文達知道他們不會退下，就朝李遠跪下說道：「阿父，度斤突來看您了。」

看罷，侯伏侯龍恩不知何故，長嘆了一口氣，心裏黯然道：「李萬歲軍中健兒，猛虎一般的人，不死在疆場，卻被兒子拖累而死，身負罵名，太悲慘了！」他在邙山，曾遙見李遠所部隨中軍與東魏軍做決死之戰，勢如雷霆氣壯山河。他早就久慕其名，不想卻要做他的監刑官，一時心情複雜。

從人果真取來了油梅膏。宇文達站在李遠身側，將他的髮髻解開，和_圖_書披散下花白的頭髮，然後親自為他塗抹，又為他梳頭。

李植及其妻、子一房處斬。

門外跑進來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侯伏侯龍恩認識他，他是宇文泰的第十一個兒子宇文達，小字度斤突。早年，宇文泰將他過繼給李遠撫養，以示眷顧。宇文達雖然認了李遠為父親，但他畢竟是宇文泰的兒子，當今天子的弟弟，宮中府中的人都認識他。如今他要來見養父，外面的人也無法阻攔。

侯伏侯龍恩接過一看，字跡娟秀，明顯是女人代筆，卻蓋著冢宰的印。知道薩保醉了，讓女人捉筆。紙上簡要地寫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裏面在喊來人，外面的內侍急忙端了熱水進去侍奉。侯伏侯龍恩正等得焦急之際，一內侍卻出來遞給他一張紙，囑咐說：「冢和*圖*書宰口諭，開府照上面的辦。」

說罷就要轉身出去，哪知李遠突然轉過身，半坐著喊住他道：「李植是不是已經處斬了？」

李遠眯著眼，看清了宇文達的臉，擠出一絲笑說：「是度斤突啊。」他看見宇文達神色剛毅，臉上無有淚痕，讚許道：「不愧是龍子，日後必成大器。可惜你阿父看不到了。」

天剛亮，侯伏侯龍恩帶著親信將士十餘人，前往幽禁李遠之別館。這原是楚國公趙貴的府邸，趙貴死後，府邸被分拆挪作他用。關押李遠的地方，原是後園的茶舍，房間獨立，空間也很大，高出地面三尺而建。前面正對一個小池子，屋后樹蔭掩映，大青石上布滿青苔。環繞屋子和池子的，到處可見披甲執刃的武人。

侯伏侯龍恩等人只著了圓領齊膝的武服，外面hetubook.com.com披著袍子，腰帶上掛著短刀。他小心翼翼地推門而入，看見李遠一個人背對著門，靠在炭盆旁盤腿而坐。他還穿著那身趕路的戎服，連沾滿泥點的靴子都沒有脫。侯伏侯龍恩見背影一動不動，以為他睡著了，大聲咳嗽了一下。背影聽到了，驟然半跪而起，習慣性地伸手去腰間拔刀。當然，刀早就被收走了。

侯伏侯龍恩沒有回答，解下腰間的短刀，俯身放在地板上。他立起身，這才說：「陽平公請在巳時前動手吧。」

侯伏侯龍恩低頭不語，算是默認了。藉著從木板縫隙照進來陽光，他偷偷瞥了李遠幾眼。見他面容憔悴，完全沒有臨戰之勇武神態。而他的髮髻有些發散，斑白的頭髮披散下來。侯伏侯龍恩有些遲疑，眼前這位絕望而將死的老人，就是當年威震東西朝的李萬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