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雲中蒼鵠
第二十二章 周公尚恐懼(下)
百鍊埋英骨,獨我還故鄉。
北周天王二年(公元558年)春三月,李岐豐率高平軍殘部及原州軍回高平。臨行,閱兵于大河南岸的平灘。隴上春寒未解,林木蕭瑟稀疏。歧豐見馬瘦兵疲,軍眾人數銳減,心中悲愴,回頭對左右說:「去年來此地時,正值秋高馬肥,兵強馬壯,令人躊躇欲行一番大事。不料時過境遷,能隨我回高平的,不足半數了。良將猛士都離我而去,怎不讓人感到悲涼!」身邊將士聽罷,也都悲傷不已。高平軍捲起軍旗,逐次沿河而行,在萬山聳峙的河谷,像是一行黑色的蟻線。人與天地相比,真是何其渺茫。
王文達搖頭道:「不可能,高平軍覆沒,對他有什麼好處?」
「當然是死,不過死不瞑目。首級不知道扔到山中什麼荒僻的地方,只怕早被禿鷲叼走了。」
風聲兼蕭瑟,雪貌更蒼茫和*圖*書。
趙叔虎接著闡釋道:「首先,侯幾通功名心切,屢次提出大胆分兵建議。李大將軍老成持重,都予以了否決。但交口川分兵追敵,他不加阻撓,只撥去了侯幾通兩成的兵力,改用李玄策作為殿後跟隨。侯幾通上山前,李大將軍反覆囑託,不厭其煩。這些,我們都看在眼裡。看得出他頗有不詳預兆,但又不以元帥之權阻止。卻好似遊子遠行,用老父母臨別的話絮叨一番。那侯幾通何等樣人,豈不越聽越煩,更欲輕騎急進,以求捕獲虜人,好證實自己的能耐?」
將軍有奇志,意欲狩銀獐。
他又說:「侯幾通死後,看似元壽受益,其實李大將軍少掉了一個心頭大患呢。如果侯幾通不死,高平軍遲早要全歸他管,還包括原州軍。那李大將軍辛苦十年高平牧馬,豈不落得兩手空空?」
趙叔虎說:「hetubook.com.com我覺得,侯幾通死得著實蹊蹺。看似被虜人梟去首級。但仔細琢磨他死前死後發生的若干事情,終覺像是遭人算計,否則必不至此。」
「那就是元壽?」王文達發問。
「侯幾通死了,獨孤博死了,李玄策也死了,李大將軍左膀右臂盡失!按理爾朱敏可以接替侯幾通之職,李大將軍卻讓他去帶原州軍。但據我所知,原州軍中玄策本陣精銳千騎人馬,都劃到李大將軍帳中去了。這頭,反倒讓都督元壽接管高平軍殘部。」
叔虎一陣發毛,不過他已經反覆思考很久了,自我感覺前後關聯都很清楚。他回答道:「我看,唯一能說出侯幾通死訊的人,嫌疑最大。」
「那侯幾通現在到底是死是活?」
路人多謗我,及此須斷腸。
狂風吹戰侶,暗塵涌寒光。
歧豐在馬上,因有感而賦詩,手邊沒有和圖書紙筆,就暗記在心中,到了晚上宿營,才將它寫下來。他默念數遍,悲不自持。詩寫道:
叔虎停頓了一下,觀察王文達的反應。王文達只是不斷地翻動棋子,把它們都翻成反面朝上。叔虎理了一下思路,繼續說:「侯幾通如何死的,我們只是道聽途說吧?就算高平軍中,也極少有人看見過。我仔細想了想,似乎只有都督元壽說到過。其他的人,就連侯幾通貼身從騎,像是賀婁子弗干這些人,不都說沒有見過嗎?可奇怪的就在於,賀婁子弗干這些人,全被李大將軍梟首處斬了!」
鐵箭損玉帶,金簪落秋霜。
「極有可能,」叔虎忙補充說:「元壽不過前面的卒子罷了。」
「那誰殺了侯幾通?」王文達抬起眼來盯住趙叔虎。
趙叔虎俯身拜道:「下官明白。只等大人三月回京的機會,我隨大人當面向大冢宰稟報便是m.hetubook•com.com。」
子弟多不歸,悲鴻竟斷行。
叔虎又說:「侯幾通上山後,李玄策跟進,中途遇虜不戰而退。如果李玄策也進入後山,同侯幾通結陣照應,以原州軍所配備的弓弩手和其步戰能力,遇虜人衝擊,就不會立腳不穩,乃至分崩離析。即便退一步講,李玄策只趕到了山口,只要他同慕容延合兵,死守大烏山隘道,則侯幾通尚有一線生機。李玄策半生戎馬,江陵之役率部先期渡過沔水,不似貪生怕死之輩吧?況且軍法嚴苛,退後也難逃死罪,這些他不可能不清楚。」
王文達滿臉狐疑。聽到這番話,讓他感到意外,但卻在情理之中。因為軍中已有隱隱謠傳,說侯幾通被親信將士出賣,等等之類的,但都似不足為信。不過,回想平羌城那場大雪中,他所產生的奇怪感覺,叔虎的懷疑,是不是他當時所迷茫不清之處?
叔虎提醒說和_圖_書:「他要的是侯幾通的首級,當然並不想讓高平軍失敗,至少不大敗。侯幾通失利而歸,他也有口實將之處斬,至少免職。不過事與願違,土谷渾招來剽悍更勝十倍的白蘭人,才讓高平軍幾近覆沒。至於元壽,他帶人一直跟著侯幾通,就是在等機會下手。」
趙叔虎所說,情節過於離奇,但似乎還能言之成理。王文達半信半疑,他沉吟了很久,最後說:「我把你的疑點回稟大冢宰,不過不能動紙筆,我可以帶你去見大冢宰,看他的意思吧。不過這件事干係重大,千萬不要同任何人透漏半個字。隴西公是何人?柱國之子!他和大冢宰什麼關係?你都知道嗎?雖然你說的有那麼一絲的道理,但我還是不敢去相信!」
「啪」的一聲,王文達把手中的棋子打在棋枰上。
王文達低頭盯著黑白棋子,仔細聽著趙叔虎的每一句話。
周公尚恐懼,君子何坦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