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雲中蒼鵠
第三十一章 隱居岐州(上)
三月底,李岐豐返回長安不久,朝廷就准其養病的請求,改由北齊降臣司馬消難擔任小司徒。不久后又改授消難散官,而以韋孝寬為小司徒。至此,李岐豐才算解職。冢宰府維護李氏的意圖明確,因而言路中要求徹查嚴辦歧豐的聲音,此後再無所聞了。
一行人在涇陽停駐了兩三日,歧豐每日和李璋閑談,耳中多聽得的是長安風貌、人物升遷,乃至珍玩名馬之類的,聽多了難免生厭。歧豐問土谷渾挾白蘭虜下山侵襲河州之事,李璋也不清楚。反倒是在高平的歧豐還略知一二:「聽說大司馬先避其鋒芒,準備等春雪融化后逆擊。虜人野無所掠,擔心雪化后泥濘難行,自行解圍回山了。」
儘管如此說,李璋將府中內外照顧地井井有條,李氏累年所得的田地、馬場也產出豐厚,歧豐對他還是非常滿意的。
歧豐一行,終於在三月底返回長安,距他上次離京赴隴上任河州刺史,整整兩年https://www.hetubook.com.com過去了。當年躊躇滿志地上隴,如今心灰意冷地返回,兩年內倍受挫折,一事無成。即便眼中的長安城更加喧鬧和繁華,也絲毫不能激起他的一絲歸來的喜悅。他連日坐在府邸中,傾聽寺院悠長的鐘聲響起,感受燕子在屋檐上撲騰著翅膀,看著柳絮飄過灑滿陽光的深院天井,無數細小的纖塵在光影中上下翻飛。但在他心中翻騰的,仍舊是十年高平往事。一旦闔眼,土谷渾的蒼茫群山就映入眼帘,揮之不去。
四月中,歧豐動身去終南山下的大兆寺祭掃父親墓地。明知他也要給亡妻阿咒掃墓,獨孤氏非但不惱,反而親自操持各種物什,準備布施的財物。末了還乘馬帶奴,隨同歧豐一道去山中小住。
北周天王三年(公元559年)春,正月剛過,高平軍統帥大將軍李岐豐的請辭書擺上了大冢宰宇文護的案頭。歧豐書中稱自己和-圖-書西征時染上高原瘴氣,雖然保住了性命,卻從此落下氣喘的毛病。而高平高寒,最易誘發氣喘,尤其冬季,幾乎每夜必喘,無法平躺入睡。歧豐自請解除高平軍軍職,回長安養病。
歧豐從高平下涇陽道回京,路上仍有數十親信騎士跟隨。到了涇陽,庶弟李璋親自從長安趕來迎接。李璋也已二十八、九歲年紀了,去年喪偶后改娶侯莫陳順的侄女為妻。他蓄著精緻的鬍鬚,高挽髮髻,身著錦袍,足蹬一塵不染的鹿皮靴。雖然腰上仍舊佩刀,但一眼望之,就是一個養尊處優的長安貴族,而非風塵僕僕的征戰武人。
年初時候,北周朝廷進行了軍職改制,廢止了魏晉以來沿革至今的都督軍州事,統一改稱總管。各路總管都已指定人選,唯河湟一路仍令河州刺史王文達代管。其實在宇文護籌劃中,原意是命大司馬賀蘭祥兼任此職。不過考慮到李岐豐的職位調離,為表明冢宰府對此事的態和_圖_書度,朝廷先是出人意料地任命李岐豐為河州總管,總轄河湟諸州軍政之事。但遂即下旨,改徵歧豐入朝為小司徒,而以柱國大司馬賀蘭祥兼任河州總管。任命河州總管和改任小司徒的詔書,先後相差不過兩日,先升后調的意圖十分明確。
獨孤信之死,歧豐終懷歉意,覺得對不起獨孤氏。如今見她似乎不再對此耿耿於懷,自然欣慰。夫妻一旦和解,全家上下也融洽了許多。歧豐夫妻又帶了女兒阿娑同行,阿娑已經快八歲了,煞是伶俐可愛。獨孤氏雖未將其視為己出,但在辛氏留下的兒女中,卻是最喜歡阿娑的。獨孤氏生性嚴厲,又貴為一家之主,家中人見了她,無不屏氣小心,唯獨阿娑來了,卻能引來獨孤氏展顏。獨孤氏近來常對歧豐說:「要能再生一個女菩薩就好了!」為此專門又請了法師誦經祈禱。
歧豐提醒李璋說:「不聽你論述軍國大計也就罷了,怎麼不脫市井左右呢?」李璋笑和圖書笑,自我解嘲道:「阿干自是天上鴻鵠,不知屋檐下討食燕雀的辛苦。」
這段時間,沙門惠乘常陪侍左右。惠乘關東人,約莫四十多歲年紀,早年遊歷天下,近來駐足李氏家寺大兆寺,日夜誦經追福。惠乘身材魁梧結實,不似常年枯坐誦念的僧人。有一次歧豐閑問道:「聽說自正光末戰亂以來,有軍人轉入沙門求活。不思佛經,卻在腿后綁腿上藏了短刀,托缽遊走村野。求食不得,就拔刀逼搶,不知你見過沒有?」惠乘聽了笑而不語。問再三,才說:「就算是,也不過是些痴漢操刀,妄稱真沙門。當年陳慶之,不也化妝成沙門逃走的嗎?佛門大開方便,各人各為生路罷了。」
其實早在去年入秋,有關要解除李岐豐高平統帥,甚至免去其大將軍之職的傳聞,就在長安蔓延。李岐豐西征土谷渾失利,不回長安接受處分,反上高平繼續練兵,這種處置方式可謂聞所未聞。入秋後,言官中開始出現彈劾李岐
和圖書
豐的奏章。其中御史中大夫何定的彈章言辭最為激烈,提到西征失利,直斥為「喪師辱國」;又講西路的費用消耗,可謂「日以山積」,大大損耗中央府庫;而折損勁旅,「為突厥所恥笑」,實乃有損國威。凡此等等,作為一軍元帥的李岐豐都難辭其咎。因此,彈章要求解去其內外職務,令其「赴闕領罪」。不光何定的彈章,其他言官也在試探朝廷的態度,對西征的種種懷疑猜測,在朝野內外不時傳出。雖然所有的彈章都如石沉大海,冢宰府對此似乎毫無理睬,但人們普遍認為李氏已經失勢,以致於李府門庭也日漸冷落。長安街頭巷尾又在傳「三李失位」的話題,所謂「三李」,是指李弼、李虎、李遠(和其兄李賢,其弟李穆)三家。隨著李弼、李虎病死,李遠自裁,李賢、李穆罷官,風頭極盛的三族李氏衰落已是不爭事實。此時歧豐終於上表請辭,不止因為氣喘病,來自言路的壓力也是促其決定的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