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這些話傳到侯瑱耳朵里，他不為所動。他召集宿將會議，令諸將回憶侯景之亂中建康外圍的多次戰役。他說：「太清初年侯虜圍建康，外援十幾萬人來勤王，公推司州柳仲禮為大都督，夜襲青塘口。結果遭遇了大霧天氣，與賊短兵交接惡戰半日。仲禮身負重傷，若不是會稽僧為他吮瘡斷血，他必死無疑。其後，鄱陽王率庄鐵、羊鴉仁、柳敬禮、李遷仕、樊文皎諸軍攻東府，又中了賊騎兵埋伏，文皎戰死。以後各軍畏戰不進，致使侯虜得逞，闔城淪陷。北虜強於騎兵，我軍強在水軍，舍舟上岸輕兵野戰，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長。一旦失利，將士離散，局勢將不可收拾。」

不久，東北風一陣比一陣猛烈，陳人船隊都收碇落帆，靠槳手划船向前移動。而周人逆風，行動不便。陳人划槳略微靠近洲頭，再用發拍機猛烈發拍，如雨的石頭隨風飛來，很多都打到了楊葉洲上。周人窘迫，傾巢划舟而出，m.hetubook.com.com於是在洲頭同陳軍船隊展開混戰。

而陳人有很多大船，分成幾層，沖入周船后，弓箭手都趴在最上層，對準下面的周人船隻密集攢射。即便同樣是小船，同樣在浪尖顛簸，但船上陳人都是百鍊精銳，對水上風浪早都習以為常，照樣往來穿梭如飛，遠射近刺，如在平地一般。

東岸的河汊之中，陸地和水道犬牙交錯，周軍賀若敦所部就盤踞與此，同獨孤盛互通聲息。楊葉洲開始交戰的時候，賀若敦正蹲在炭盆旁，準備吃早飯。廝殺聲隔著江霧傳來，好似就在身側發生一般。將士們都很慌亂，擔心戰事延展過來。賀若敦平靜如常，他說：「江上交戰，不必慌亂。」仍舊繼續吃他的早飯。不過他一直豎著耳朵聽動靜，揣測雙方勝負。

正如賀若敦所料，周人先用密集小舟來沖，卻被陳人船中發拍石頭所擊退。陳人用大艦當前，船上都是如山堆積的石頭，和*圖*書通過發拍機拋出來，遮天蔽日連綿不絕，很快就把周人的船隊打得七零八落。

第二天清晨，陳人用幾十艘小船裝載兵士，從蘇沱口上了東岸，偷襲周軍前哨營寨。豈料驚動了周人散布在蘆葦中的暗哨，鳴鏑之聲四起，兩軍在黑暗中用亂箭互射。到了天命，周人騎兵趕來增援，沿岸搜殺陳軍。陳人倉促下水退走，來不及上船的數百人都做了俘虜。

此役一過，陳軍不再輕易上岸交戰，只通過往來密集的水路窺探周人動向。不久，另一支陳軍從東邊陸路趕來同侯瑱軍會師。從湘水口綿延往東數十里，沿途都有陳人營壘。他們靠水而居，便於交通，河汊中陳人船隻也出入如織。此時陳軍兵力已經是周軍的數倍之多，諸將再向元帥侯瑱請求進攻賀若敦，而侯瑱不準。將士急於建勛，失望之餘，不免暗地裡多有怨言。

天大亮后，開始刮東北風，風勢漸強，遠處無邊的蘆葦叢隨風伏動和圖書，發出簌簌的響聲。大風掩蓋了江上的交戰聲，賀若敦有些坐不住了。他起身來到河道邊，岸邊密密麻麻都是浸在水中的蘆荻草。儘管是避風處，但水面上下起伏，系在岸邊木樁上的小船隨之上下擺動。賀若敦叫來土人嚮導，問他江心風浪有多大。那人看著河道中起伏的波浪，激動地用手上下比劃，模仿江心的大浪形狀。賀若敦心中一沉，扭頭對左右說：「侯瑱很會挑日子，獨孤的舟小，戰士又是北人，這般風浪下，還能和他交手幾番？」

此時風浪很大，周軍迎風，又多是小舟。浪頭從船頭拍來，船頭上翹后疾速下墜，浪花撲上船甲板，船隻行進困難。船隻橫向交戰，必然遭遇橫浪。橫浪一浪接一浪從船舷側而來，船上的人，就感覺被一股極強大的力量從側面推來，頓時船隻左右劇烈搖晃顛簸，就像是馬上要翻覆了。船上除開荊州槳手，將士都是北人，此刻心慌意亂站立不穩，何談射敵和搏殺。和-圖-書

他又說：「你們且等我，賊必破，我自有主張。」

第二天凌晨丑時，天氣清寒，因為沒有風，滿江飄起大霧。侯瑱軍上船離岸，沿湘水向北面的楊葉洲悄悄駛去。寅時，陳軍到達洲外，呈半月狀，落帆下碇停在江心不動。天明時分，霧氣略有消散，洲頭的周軍突然發現江中船隻林立，無不驚駭萬狀。而周軍船隊被鎖在洲頭水域，無處遁走，只得硬著頭皮向陳軍衝擊。

侯瑱不同賀若敦交戰，卻把目光緊緊盯住了楊葉洲屯兵停船的獨孤盛。此時陳軍許度的船隊已控制洞庭水路，獨孤盛只在南口附近活動。他的船隊仍往來湘水兩岸，並將水上抄掠用於資助東岸的賀若敦。若將獨孤盛的水上力量擊毀，則獨孤盛和賀若敦就將成為兩支陸上互相隔離的孤軍，彼此既不能相助，也將失去糧食供應。而水中交戰，則是用陳人所長擊周人所短，這就是侯瑱的盤算。他因連日氣急，不能起床，又延誤了幾日。而且這幾天都和-圖-書刮北風，不利陳軍向楊葉洲行軍。到了十月壬辰日，侯瑱的身體略有好轉，風也轉小，才決定不再等了。

楊葉洲上，逃生的周人舍舟上岸自保，但他們損失了所有的船隻。楊葉洲同大陸隔絕，獨孤盛困守其上，已成孤軍。至於東岸的賀若敦，被隔在江外，處境愈加艱難。

幾日後，南面的陳軍船隊跟蹤而來，駐舟湘水西岸，以防周軍偷襲。見陳軍趕來，獨孤盛也將船隊駛往河口中，屯軍在楊葉洲頭，隔水同賀若敦相望。

戰至辰時，周人船隊已經覆沒，廝殺聲再無可聞。東岸一直傾聽戰況的賀若敦，他從燒著炭火的鐵盆旁站起來，心事重重地朝水邊走去。岸上聚集著百十來只水鴨，都是周軍將士從附近村民那裡擄來的，用竹籬笆隔開等待宰殺，鴨毛鴨糞臭氣熏天。賀若敦見此一幕，不無感嘆地說：「鴨上了岸固然被人吃，可人到了水上連鴨都不如。我們要熬不過這個冬天，就會被陳人捉住，切成小塊肉拿去喂水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