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雲中蒼鵠
第三十九章 棠棣之情(上)
「那個突厥蠻人不也在高平軍中嗎?平時常給隴西公捧刀。」李璋感到些意外:「來的都是武人。隴西公住在岐州,高平的人事卻在掌控中啊!」
獨孤后入道后,偶爾亦來李府探望四妹。一日,正巧七妹也在。三姊妹久不聚在一塊,今天好不容易湊齊,但卻各自心情愁悶。即便眼見府內院中紅綠相映,柳樹拂動著涼爽的清風,聽得見飛鳥兒在高處的樹梢吱呀輕鳴,卻令人心中平添些許傷感。
獨孤氏本來產後體虛,加之心中煩悶,奶水也很少,索性將毗盧交給乳娘餵養,自己起來視事,料理家務。幸好獨孤七妹嫁給普六茹堅,仍在長安居住。她常常過來探望四姊,這樣還有個可以說話的人。
七妹常來府上,略知一二,插嘴說:「甚麼好夫婿,哪有長年累月住進山裡,卻不住在自己家的好夫婿?要換了使我,非帶了從騎飛馬去那山中,把那好夫婿綁了帶回長安城!」這獨孤三姊妹中,大姊婉柔,四妹素斂,唯有七妹留有幾分其父的風采,不似一般女兒家一味地柔弱和內向。
大姊聽了,甚是吃驚道:「你和_圖_書也算討得好夫婿了,又不似我這般景象,怎生得說出此話來呢?」
那獨孤氏本來體虛,加之操持勞累,心中更是鬱結。她見大姊剪去青絲,身著灰色的僧衣,觸動心事,不由得嘆息道:「莫若我把家中幾個不值錢的東西也捐了,隨大姊一道出家去吧。這樣也好有個照應。」
就在北周經略湘州的當年,也就是武成二年(公元560年),那年的新年,李岐豐並沒有回長安過。最近十來年,隨著關中地區的長期安定,長安人口逐漸增多,官民士庶的社會生活也豐富起來。在長安的新興勛貴之間,富貴奢靡之風日益興盛。雖然還遠比不上太和年間到正光年間的洛陽景象,不過城中權貴營造府邸,買賣奴僕,畜養良駒,賞花賽馬,耽於當世的種種享樂;同時還大建佛寺,廣為布施,妄圖追求來世的風光。至於逢年過節,以及佛事儀典,無不爭相攀比,使得城中一派熱鬧繁華。
到了七月,李岐豐從岐州寫了一封信給獨孤氏,勸她起來視事。信中說毗盧也已經大半歲了,又有乳母照顧。至於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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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氏,畢竟是家中女主,久不理事,家裡人就會懈怠。還舉了當年阿咒的例子,說明她們這樣的女子完全可以很好地管起一個大家庭。而且現在庶弟妹們漸漸都大了,各自談婚論嫁,也需要她來有所操辦。如果她覺得累,可以找幾個能幹忠誠的下人分工料理。李氏的封地,有一部分在關中,一部分在高平原,還有一部分在隴上湟水流域。李璋從年後去了隴上,就一直待在上面過暑天。由於沒有別的消息,日子表明上還算平靜。夏天的時候,他安排侍妾上隴伺候。去年同侯莫陳順家結親,但由於對方年內有喪事,加之隨後李岐豐解職小司徒,婚事大禮也就擱置了下來。八月,天氣開始涼爽,李璋惦記著在高平的馬場,是時候把健壯的騸馬往長安和渭南各地送了。自家用的還在其次,秋高馬肥,正是走一個好價錢的時候。
七妹一時語塞,看那獨孤氏,她卻扭頭看窗外不語。窗外海棠早已凋謝,近來的一場風雨,使原本剩下的少許殘紅也尋不到蹤跡了。三姊妹中,只有獨孤氏心裏知道,這庭中的一www.hetubook.com.com片海棠,最早是由辛氏阿咒親手栽種的。
這樣到了二月底,李璋便離了府,到封邑的田莊上去居住了。李璋走後,府上很多事情,就須由獨孤氏親信操持。留住府中的武人,天天在內外走馬不說,更引來了留在長安的赫連聞達、赫連盛、賀葛御這些老騎士。這些年老的武川騎士,自李虎時代就跟隨李家,如今垂垂老矣,歧豐把他們都安頓在長安,為之養老養傷。他們平時孤寂無聊,聽說高平故人回府居住,自然樂得常來相聚。一群人無拘無束,聚在一起飲酒放歌,射箭賭博。獨孤氏平時極喜靜,難免不勝其煩,她寫信給歧豐,讓他把人帶走。等不來回信,她又捎信給李璋,讓他回來管事。李璋則回口信說事多脫不開身。
不久,周主宇文毓突然暴斃,由其弟魯王宇文邕承繼大統。原來的獨孤皇后無以依身,決定入寺為尼。晉公宇文護只捐給寺中桑田十畝,作為她的養老寄養。獨孤后隨身家財不多,她自己又捐了綴金細絹抄經兩部,男女奴僕數名,一併布施入寺。
這個時候的長安,已不再是當年歧m.hetubook.com.com豐獨騎瘦馬,在空蕩蕩街巷上踏雪訪友的那個樣子了。那時滿街蕭瑟,難得遇上個行人,偶爾可見一隻狐狸在雪中穿街而過。圓覺寺後園狐兔成群,歧豐還在樹林中捉了狐狸剝皮。而皇宮外牆側的河溝因為雪深人少,以致於內史大夫墮馬河中,第二天才有人發現。說起這些事情來,似乎都是遙遠年頭的回憶了。今日的長安,已完全換了一副模樣。雖然富麗堂皇,卻少了古樸安靜的味道,也許這種變化,也是歧豐不喜歡在長安居住的一個原因吧。
大姊不明其中就裡,輕嗔七妹道:「休要亂說!男子哪有長年累月待在家中的道理?莫說隨公(楊忠)經年都在外帶兵,就是你那夫婿普六茹堅,也徵得父親同意,去高平軍中磨練,想來也有一年半載了吧?」
事起倉促,李璋連忙換了一身紅色戎服,腰帶上掛了胡刀,然後請使者進來交談。從奴阿九想要帶刀在旁邊侍衛,李璋苦笑說:「我沒事,但卻白搭你一條性命嗎?」擺手讓他下去了。
新年過後不久,歧豐就命親信騎士張千懋和辛元軌(阿蔢)回府居住。兩人配有從和_圖_書騎八人,良馬二十多匹,佔據府中的一處院落。天氣暖和后,他們每天下午都牽了馬到井欄旁洗濯。府中男女都知他們是隴西公親隨,也是西征惡戰中百里餘一的騎士,都好言與他相處,不敢有所怠慢。
就在八月底的時候,沒有料到的是,岐豐派使者上隴來找他。李璋略有吃驚,不過還算冷靜,他冷冷地問從人:「隴西公安排誰來的?」從人報稱說:「員外常侍辛元軌都督,奉騎都尉阿史那,其餘都是高平來人,並不認識。來的人都牽了副馬,帶了弓矢大刀。靴子上都是泥,看來在一路上換馬趕過來的。」
不過不管怎麼說,作為一家之主,在新年的熱鬧喜慶中,獨自離家去山中散心,還是讓府中上下頗感意外的。李璋從一個多月前就開始張羅,從封邑上收取的出產堆滿了倉庫,大批的金銀也在流動進出,添置物什,新增人手,都在籌劃和操作之中。不過最終辭舊迎新時,李岐豐卻早早帶人返回岐州去了。歧豐的長子李澄在高平軍中,次子李湛作為千牛備身值宿禁內。府中雖然張燈結綵,也只有李璋陪著獨孤氏、阿娑等一幫女眷過了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