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雲中蒼鵠
第五十四章 武川落淚(上)
再說楊忠入城后休息了一會,就讓吐伏盧甘穆帶路去尋訪自己家的故宅。武川歷經六鎮兵火以及柔然入侵,當年的建築大多化為廢墟,東魏同柔然講和后,才逐漸重建了一些。人口也是從那個時候起,陸陸續續遷來了一部分。因為不再是屯軍的重鎮,所以規模遠比當年六鎮時期要小得多。至於楊氏故宅,也沒有重建,所在地方又劃成了草料場,當年痕迹更難以尋覓了。
梁師古所說的主公,當然就是李岐豐了。歧豐因為不隨軍出征,於是特意交辦了一件事,讓隨軍親信路過武川的時候去辦。辛元軌領命出來,簡單吃了一點熱食,找了一個當地人做嚮導,帶上兩個騎士各自騎馬出營而去。
楊忠見此情形無盡感慨,指著當年的故居位置對親信將士說:「我就在這裏出生,長到十七歲,遭逢大亂。衛可孤破城后,我家被裹挾而去,流離顛沛,父母既喪,家屬也大多殞身兵火。唯獨留我孑然一身,得以四十年後重遊故地。要不是鬚髮斑白為證,真以為做了一場大夢。」說罷,抬起手背拭淚。
但是從沃野(五原)到白道這段塞外道路,人們卻知之甚少。地圖上的規劃,五百里塞外道路,預計四天三夜走完www.hetubook.com.com。但是地圖裡只有陰山山脈大致走向,塞北河流山丘標註得很少。如果因為道路不熟耽誤了計劃時間,或是找不到白道入口而滯留塞上,恐怕這次奇襲行動就要提早夭折。為此,楊忠早讓王文達提前準備,在沃野找來遊牧內外草場的稽胡部落,討得嚮導十餘人。楊忠令開府元壽選出高平軍一營,同稽胡人先發出塞。
武川是楊忠的故鄉,各軍到達之前,楊忠就傳下軍令,禁止搶掠和騷擾民宅,違令者梟首示眾。除了諸大將軍和親信將士之外,他只許原武川籍督將們進城居住,其餘大軍都屯駐城外。
塞北行兩日,不見任何人煙。都說突厥人遠在此北千裡外過冬,其酷寒讓人難以想象。至於說到突厥木杆可汗帶十萬騎南來相會,已經超越了人們的想象。在這樣寒冷蒼涼之極的地方,突然出現十萬騎人馬的場景,簡直就如沙漠中海市蜃樓一般飄渺和不可想象。
師古聽騎使這麼說了,急忙找來都督辛元軌,對他說:「自從出塞來,元帥連日急行軍,我本以為也會過武川不停留,沒想到他要居停一日。那主公吩咐的事,你就帶人去辦吧,晚上務必回來。我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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務繁多,就不去了。」當夜,周人摸進到白道的北口。楊忠下令大軍依山擇高處宿營,而命儀同慕容遠帶兩千騎趁夜直趨武川。他對慕容遠說:「齊人力量不夠,二十年來早不經營陰山各鎮了,歷年都在南邊的徑嶺修長城防邊。我料得武川守備,早今非昔比。你帶兵趁夜過去,一舉便可拿下。倘若齊人真要登陴死守,你就為我切斷其退路,我明天帶河州兵來攻城。」
此時的楊忠正領著騎馬步兵快速趕過來,聽說武川已降,大喜,遂撇開大隊,自率親信五百騎飛奔而來。比至城下,慕容遠引北齊鎮將吐伏盧甘穆來拜。楊忠騎大紫騮馬,由從奴滿喜牽馬入城,他一邊仰視城垣,環顧道路和四周建築,一邊因重回故鄉而感慨不已。
周人在河邊度過了塞外第一夜,第二天一早跨過冰封河流繼續東進。各軍陸續渡河后,一面放出斥候,一面準備早飯。大概卯時左右,大風突然呼嘯而至。周人所處的地方,地面堅硬沒有積雪。而從遙遠寒冷北方撲來的大風,其中卻夾雜著無數雪粒,所以風是有顏色的,四周頓時白茫茫一片。雪粒噼噼啪啪打在皮帽子上,宛如冰雹從天而降。和圖書別說燧火做飯,就算躲在背風處吃些凍硬的乾糧,也並非一件易事。成千上萬的人和馬,只能在漫天的風夾雪中靜默,苦捱風雪停息。在狂暴風雪橫過的道路中,萬物都不得不屈服,上萬軍人和數萬戰馬,不過是白茫茫無邊無際當中一些黑色小點而已。
楊忠聽后,嘆息一聲道:「你所說的也不無道理,不過從這裏南下一路廝殺,晉陽那邊戰事如何,就算是天命註定,人豈能料想得到?既然來了,先祖的墓地還是要先祭奠的。」
風停后再走,好在一直沒有下雪。塞外風光不同於陰山之南,尤其它的荒涼遼闊。極目四望,除了天邊遙不可及的山頭,四野之下一片蒼涼寂寞,鮮有植被,更無動物。緩緩起伏的地形,如同浩淼瀚海之中被凍結的波浪,懸停靜止於天地之間。馬隊行走其上,渺小如一行被浪頭拍起,而偶然排出長長形狀的沙粒,好像隨時可能傾覆而下,從此消失在無涯的荒寂中似的。
先行營比大隊早走一天,探得塞外地形險厄,沿途做好標記和留兵,並依次選好三個宿營點備大軍使用,都得是高處背風乾燥之地。
高平軍儀同梁師古所部趕到武川城下的時候,差不多已快到中午了。傳令騎使很快傳下元帥和*圖*書的口諭,命其所部在城外駐營,明日出發下白道。梁師古問騎使:「今天不儘快動身嗎?留一晚作何?」騎使回答說:「元帥下午要在故宅祭奠先祖,申時大饗將士,已經在準備牛酒等物了。」
左右親信將士,與楊忠出生入死歷無數惡戰,從沒有見主公掉過眼淚。今天目睹主公傷感如此,著實震驚萬分。親信都督呂純陀勸楊忠說:「您今天回來,奉天子令,督率雄師討伐偽逆,實乃衣錦而歸啊。等到凱旋的時候,再來修葺故宅,告慰先人,自古有幾人能有這樣的幸事。」
十二月初,北路軍出沃野進入塞北,在此處東西橫亘的陰山留下較為平坦的缺口。沃野以北,東西連綿山頭之間有一個寬數里的小豁口,周人的騎隊從這裏穿越陰山,來到山北的起伏不平的高地。隨後周人順著山勢折向東北方向急行,當晚達到了一條南北向冰封的大河前。大河向南進入陰山,在黑暗寒冷的谷中深處,隱藏有北齊的駐邊軍鎮。也就是從這裏,他們跨越了周齊邊界。此時的陰山之南,已是齊人所控制的地區了。
北路軍以關隴人為主,代北鮮卑只佔少數,代北人中又有部分武川人。比例雖不多,但很多人對從白道隘口入武川,從武川南下雲和*圖*書中直至晉陽,其間的山川道路都較為熟悉。出塞前楊忠曾說過:「雖說過了這麼多年,山勢河谷不會變。就算閉著眼從武川走到徑嶺,也不是甚麼難事。」
慕容遠領命而去,連夜沿山中谷地長驅急進,不到天明就趕至武川。此時的武川鎮,早不是當年重兵屯集抗擊柔然的邊塞重鎮。齊人將戰略防禦的重心移到千里之南的徑嶺,修築長城以扼守南北交通。不出楊忠所料,齊人完全沒有想到會遭到突襲,黎明前的短暫騷動抵抗后,他們決定投降以避免更多的死傷。慕容遠納降后,急忙派出騎使告知楊忠。
好在嚮導探路沒有出現大的差錯,第四天大軍開拔后不久,連夜騎行數十里前來報信的先行營騎士就已趕回來,他對楊忠報告道:「東面六十里就是白道的隘口,沒有發現守兵。」東南方向上,鐵青色的陰山橫阻,一個接一個的山頭連綿直至青藍色的天際。諸將聽說快到白道入口,都不由得遙望這道阻隔南北的天塹。以往看陰山,都在山中或山南,而今站在塞北掃視陰山,陰山成為南下的障礙,心中所感自然不同:「真是屏障啊!大好江山就在山南。」人們嘖嘖稱奇。楊忠聽說白道入口沒有守兵,鬆了一口氣,立刻下令對先行營派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