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後面的齊人對地面的死傷熟視無睹，繞過死者繼續朝前逼近。要射倒一個個越來越靠近的齊人，周人弓箭手不停抽箭搭弓，直至五十步內積屍遍地。最終，少數齊人衝到了跟前，但被迅速圍上來的隴東兵士用長槊捅倒亂刺而死。齊人仗著人多，不避死傷接著猛衝。隨著更多的人湧上，最終還是將周人脆弱的防線沖潰。

等待最後裁決的時間，似乎過得極慢。也不知多久了，卻感到前方的廝殺之聲逐漸減弱！不一會，鄭萬徹和尉遲運都從前邊趕回來，報告說齊人的側背遭到襲擊，齊人正在後撤，前方的廝殺已經停止了。

鐵面人不作答，略微揚手。從騎會意，大聲道：「我家主人是大齊神武皇帝之孫，蘭陵王，四郎名諱高孝瓘，字長恭。」

聽說大隊齊人即將到達本陣，楊忠身邊所剩將士無不驚駭。要知道楊忠此時只有數十親信騎士以及高平軍史靜、薛禮良所部，總共不過七百餘人，戰馬百余匹。再看楊忠，他緩緩拄著斫刀從胡床上站起來，頓感一陣頭暈。他狠狠用力拄著刀柄，靜默片刻，面色平常對諸將說：「事勢在天，諸君但盡本力廝殺，賊雖多不足懼，無以眾寡為意！」

呂純陀見此情形，立即喝令停止射箭。他估摸要射穿鐵甲，非等到距離近到四十和圖書步不可，於是告誡將士們等待。此刻雙方各不作聲，唯有皮靴在雪地上踩踏和滑動的嘎吱響。周人不射箭，眼裡盯著逼近的齊人，心中早就選好了射擊的目標。眼見齊人更近了，呂純陀大喝放箭，頓時飛羽擺脫射手的桎梏撲向來犯之敵。如此近的距離，再有厚甲也難以抵擋。披著厚鎧的齊人在雪地上如熊一般笨拙，無法靈活閃避，紛紛中箭穿甲倒斃滿地。

齊人採用輪番更迭的戰法，持續強攻周軍左翼。齊人在陣后大車上立有兩面牛皮巨鼓，鼓響開始猛攻，鼓停輪換鼓響再戰。一輪戰罷齊人回撤，在白皚皚的雪地留下滿地的屍體，以及星星點點斜插在雪地上的槊桿。周人則藉機向後收縮，重新整頓紊亂的防線。

薛敬禮於是返陣，心裏暗暗記住了：「好個高四郎，這番要能活著回去，他年再來會會。」西人得知蘭陵王高長恭的名頭，就是從晉陽之役開始的。

楊忠雖未接戰，直感覺一股股血腥氣息漸漸逼近，而頭暈更甚，目視模糊。他突然伸手握住身左一個人的手臂，問他是誰，答是陳方定。他就催促說：「勿在我身旁護衛，到陣前去！」又握住右邊人的手臂，那人急忙答說是尉遲運。楊忠當即厲聲說：「前方廝殺去，莫要讓你父和圖書親失望蒙羞！」尉遲運受此一激，頓時抽刀奔出。楊忠又呼喊鄭萬徹、李繼宗等人，令其上陣廝殺。這樣他近身只剩滿喜一人，他心中暗暗決定，一旦齊人衝殺到身前，便突然用大刀斬殺當前之人，遂即以短刀自裁，以免被齊人生俘。

前面昏黑不辨敵情，軍士茫然立住不再走動。突然，有人嘶啞地喊道：「齊人來了！」就聽得好似黑夜之中洪流涌過，伴隨密集如鼓點一般的踏雪之聲驟然升起，無數密密麻麻的，頭戴鐵兜鍪渾身鐵甲的敵人從黑幕中撲出，頓時鐵器撞擊聲響成一片。

當時天色已很暗，只有雪地稍較亮些。除了聽到皮靴踩踏雪地的一片吱嘎聲，抬眼望去，很難辨識齊人的確切位置，周人便握弓等候。踩雪之聲越來越近，漸漸在約莫百步遠處，終於看見了進攻的齊人。齊人身被厚鎧，用兜鍪鐵面覆蓋頭臉，呈散列而前。他們的正面雖寬，卻並不密集在一起，應是為了避免被周人亂箭射中的緣故。

近戰和黑暗使得弓矢無法發揮作用，人們本能朝向最近的敵人砍殺。周人已抱定必死之心，而齊人也是晉陽精銳，城下作戰士氣極高。雙方都不作退縮，拼盡全力死戰。楊忠身邊的親信將士，如楊元子、杜家兄弟等平時號稱驍勇善戰的人，遇上了ｗww•hｅtuｂｏｏｋ.cｏm•ｃom毫不遜色強硬對手的圍攻，幾番廝殺之後，都身中數十創，搖搖晃晃地撲卧在地，聽憑死亡最終的降臨。

因為齊人騎兵並未參戰，所以當戰鬥間隙，幾個齊人騎士跨白馬來至陣前時，雖然天已漸黑，仍招人眼目。當先戰馬極為高大俊俏，騎士戴一醒目漆成白色的面具，使人想起陣前斬首張千懋的那個齊將。那齊人並不說話，招手讓身旁從騎策馬靠近周軍。從騎身披鐵甲，冒險進入周軍箭程，對周人大聲喊話道：「大齊聖德天子有詔，命趙郡王睿帶師百萬，與并州刺史太子太師段韶為副，宣告爾等西逆聽著：順逆有道，天理昭彰，你等萬里投死，自取其亡。念在普通將士本來是我良民，不幸生在西土，被賊酋裹挾。如果願意歸順，既往不咎。從軍務農悉聽尊便，可以安度余年。還要頑抗，死無孑遺了！」

楊忠猛然一醒，不禁脫口而出說道：「是突厥人出兵了嗎？一定是突厥人！」原本絕望下的死亡覺悟，立刻化為對反敗為勝的衝動幻想。事勢在天，絕地逢生！他命滿喜道：「你去左翼找李穆、王文達，叫他們整頓可戰之兵，視齊人敗退情況追擊！」更多的將士回來聚在楊忠的四周，人們疲憊之極，一邊癱坐在雪地上，一邊卻很興奮地互相打https://m.hetubook.com.com聽突厥人出兵的消息。

不料剛派出去的滿喜，很快就折回來了，他回報說：「是李大將軍帶兵從後面打退了齊人，大將軍馬上到！」

宣布完畢，從騎小心地撥馬回退一段距離，以防西人放箭，周軍內報以一片寂靜。沉默了一會，大將軍李穆覺得不回答落了下風，就命儀同薛敬禮出陣作答。薛敬禮抱刀出陣，也沒有想好怎麼說，隨口道：「勝敗還沒有定，逞口舌有何用？放刀箭來戰吧！」他瞥見那個戴面具的齊人，於是指著他說：「那個戴鐵面的人，使得好手段，卻不敢留下名號嗎？」

握弓待射的周人都是從軍中挑選出來的名手，他們屏息靜氣，瞄準目標一箭一箭的射去。箭矢射中了齊人，卻因為甲厚而不能貫穿。連連中箭的齊人猶如豎起毛的刺蝟，繼續朝前衝來。幸而雪深甲厚限制了他們的速度，說是衝鋒，也不過在雪地邁步行走而已。

楊忠頓感失望，沒有突厥人助戰，戰局難以扭轉。李穆從左翼抽兵回援，恐怕其正面也難以保住了。一會工夫，李穆由騎士牽馬踏雪而來。天全黑了，左右點起火把，兩人坐在雪地上計劃：合兵收縮守衛輜重，緩緩退往西山。齊人因天黑不便合戰，加之西山有突厥人，今晚應該可以暫時脫離戰局。馮裕上西山至今沒有音信hｅtｕｂｏｏｋ•ｃom.com，待到周軍站穩陣腳，楊忠計劃親自帶王文達上西山找可汗乞兵。

周齊兩方在周人左翼膠著，齊人卻乘機分出數千人，在昏冥之交的時候，向周人中央插去。防守中路的是楊忠妻弟呂純陀，所部不到千人。因為防守地域寬闊，他不得不將弓箭手呈橫排配在前面，隴東軍在弓箭手身後防護。

說罷楊忠拔出不動明王大刀，踏雪邁步朝前走去。身邊親隨頂著渾身刺骨的寒徹，拔起雪地上的刀槊，緊跑上前跟隨上元帥的步伐。僵立良久的高平軍將士見此情形，原本的恐懼變為求戰的憤怒，也沒有聽督將號令，就紛紛提起武器，如潮水般湧向楊忠，爭相排列到他的身前屏護。說也奇怪，人們忽然把生死置之度外，只剩下一股升騰於心中的廝殺慾念。朝前不過數十步，零星撞見退下來的隴東潰兵。潰兵見大軍踏雪迎來，更無可退，也都轉身隨軍向前。

楊忠的本陣就在呂純陀身後不到半里，但因為天已經黑了，前方的情況茫然不覺。自從衝擊齊人左翼不利後退，楊忠就一直待在這裏，滴水未進，一直焦急地等待馮裕從突厥人那裡帶回的消息。直到呂純陀的從奴從黑暗中踉蹌跑來，哭喊著跪倒在楊忠腳下的雪地上。原本想盼來突厥出兵的消息，不想聽到的卻是齊人自中路而入，呂純陀等人戰死的噩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