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雲中蒼鵠
第八十六章 東進雄心
李岐豐抱病匆匆回信,為東進辯解說:
見大家都紛紛出賬走了,而柱國達奚武仍端坐胡床不動,伸手在那兒烤火。宇文憲不解,就問他:「鄭公為何不早點回帳休息,明天還要列陣哩!」
不知什麼開始,雨雪飄零而下。時至夜半,四野寒徹之極。周軍散亂西走,為避免軍士走失,在瀍水岸邊鳴鐘相招。瀍水雖不深,但沒有馬的步卒下岸涉水,只覺得凍入骨髓,不無叫苦連天。
晉陽一敗,洛陽再敗。你說這北路不行,中路也不行么?還是齊人氣數未得盡?不要怨諸將無能,對敵大略先得有把握。你好好想一想,不要著急。我必滅齊,然後得天下。如此曠古大功,我必得之!太祖艱難創業,如果得有這一天,你我何其榮耀。東進雄心,不得因一時失利而改變!
宇文憲不料達奚武如此與他說話,愣了半晌。他仔細琢磨,問達奚武道:「那現在應該怎麼辦?」
「那為何我們還是被打敗了呢?」宇文憲一句話,問得達奚武沉默不語了。
此刻齊人游騎持火把已在東面曠野中出現,火把如螢火點點,遠遠的而不接近,星星點點散開,好似黑夜中窺伺獵物的群狼,眼中閃爍著令人恐懼的光芒。梁台率百騎突入曠野,東m.hetubook•com•com人都紛紛避讓不與戰。梁台勒軍回來,營內點起了篝火,亮如白晝。有一騎來報說:「儀同薛韶被齊人虜去了!」梁台順著他手指方向,看見十余騎齊人擁著三兩個周人俘虜,正離營向東而去。梁台大怒,也不招呼從騎,抽鞭提弓單馬追去。
達奚武緩緩捋捋鬍子,對宇文憲說:「齊朝三傑雖然厲害,但不是全無破綻。段韶性子緩,不敢冒險,當年突厥入寇并州敗退,他竟然目送人家一路擄掠北歸;至於斛律光,他雖然武勇,卻不似段韶這般的統帥大才;蘭陵王雖勇,少謀,不過一突將而已。」
宇文憲還心存僥倖,急命擊鼓召集諸將。過了一刻鐘,只有柱國大宗伯鄧國公竇熾、大將軍梁台和大將軍侯莫陳堅三人來會!竇熾見了宇文憲,就急聲問:「元帥是要退兵嗎?莫不然我就陪你戰死在這裏罷了!」
過了一會,達奚武看見他的麾蓋,趕過來與他相會。見宇文憲面上難掩憂傷,則安慰說:「我們已經夠幸運了,齊人沒有追擊的鬥志,否則連夜精騎來追,我等豈可如此安全西返?」他又鼓舞宇文憲說:「國家精銳還在,來年再戰吧!」
諸將處置失措,放段韶等三將過m.hetubook.com.com河,洛陽又不設防備,敗歸之因也。圍洛陽,河橋為兵家所必爭,邙山諸軍不圍河橋,放任齊人南渡,使朝廷東進大略蹉跌也。
信中命他反思這次東進為何失利,應如何考慮對齊大略。
「我久在軍陣,這番場景,見慣不驚了。你可聽說大統三年沙苑之戰,那賀六渾二十萬大軍一夜潰散。賀六渾天明點將,無人來應,才倉皇騎了一匹母馬逃命,差點沒有渡過大河?今天的情形,就像是當年重演一般哩。」
達奚武冷笑道:「元帥還想明日再戰嗎?恐怕一夜醒來,只剩你一個人還睡在這裏了!」
入夜後,王雄被送到了宇文憲營中。斛律光的箭深入他的額頭,根本無法處置,只將箭桿剪斷而已。此時王雄已經不能言語了,唯連連以手指天,眾人都不解其意。除他的兒子,還有諸多親信將領默然立在帳幕四周。帳中一盞微弱的燭光,搖搖欲墜,就如王雄此時的性命一般。
北周大冢宰宇文護屯兵弘農,聽得前方軍敗,尉遲迥與宇文憲諸將西返的消息,又氣又怒。不等諸將回來,自己先帶千騎入關,很快回到了同州府中。宇文護閉門不出,向天子寫表陳述,求處分。
達奚武蠕了蠕嘴唇,吐出幾個字:和*圖*書「連夜退兵!」
宇文憲說:「齊人段韶、斛律和高長恭,可稱為一時人傑了。來年也是國家勁敵。」
宇文憲此刻方才如夢初醒,令親信將士收治行裝。而營中多支隊伍早已開拔,留下一地狼藉,真如達奚武所料的一樣。周人又用軍旗裹了王雄的屍體,並留大將軍梁台率千騎斷後。眾軍在慌亂中西走瀍水,準備與尉遲迥軍合。
沒想到宇文護更回書說:
君勸我東進,如今洛陽折戟,有何話說?
歧豐仔細讀信,想起幾年前在同州,宇文護做壽,也曾經私下對自己說過,要混一宇內。期間經歷了千里奔襲晉陽和這次洛陽大戰,周人雖敗,實力卻絲毫不損。反倒是齊人,日益懼怕起西朝來。以府兵之強,關隴人才之盛,澄清宇內也並非痴心妄想。歧豐原本來想趁東進失利的機會,勸宇文護漸漸放權,急流勇退,以求保全身和名,善始善終。如今看來,是不是再用十年時間,輔佐他達成吞齊的志向呢?
宇文憲不願先渡,在親信護衛下立在河邊,敦促將士們過河。見到失望的隊伍毫無陣列,低著頭默默地渡河,宇文憲心中難過。他覺得對不起國家的重託,不知不覺流下了眼淚。
周軍連夜渡過了瀍水,與尉遲迥所部會合。而hetubook.com.com齊人只有偵騎跟來,並無大軍追擊。周人漸漸向崤坂退去,斷後的將士斫斷樹榦無數,堵塞在山中狹路入口,這才飛馳西歸。
齊人沒料到會有人來追,正緩步而走,梁台已飛奔而來。他沒帶長槊,因此沒有對直突入齊人之中,而跑馬是與齊人平行,抽箭搭弓,側身嗖嗖地連射數箭。齊人連連應弦落馬,余者全無鬥志,撇下俘虜打馬奔逃而去。梁台的從騎隨後跟來,牽來了幾匹副馬,薛韶才得以逃脫桎梏返回。
達奚武不動聲色說:「我再暖和一下手腳,看今天天氣,夜裡興許會下雪,走夜路很冷。」
周軍尉遲迥和宇文憲兩路人馬,雖然都在朝西退,但因為天已經黑了,局面又混亂,彼此間沒有建立起聯絡。其後,尉遲迥所部已經退到了瀍水西岸。而宇文憲等邙山諸將還停留在洛陽西面附近,一面結營,一面收集敗兵。
不久諸將陸續返回,無人敢去長安,都往同州向宇文護請罪。而宇文護盛怒中不見諸將,命數十武人著錦袍持弓矢,將求見者全擋在門外。宇文憲以下所有柱國和大將軍,進又進不得,走又不敢走,數日來,天天到府前站立。關中連日大雪飄零,諸貴衣帽皆白,形容枯槁。
宇文憲召集開府以上諸將議事,正說話間hetubook.com.com,左右來報說:「王老柱國已經故去了!」在座諸將聽了,心中無不驚懼。
周軍這次三路伐齊,北路楊摽早就戰敗被俘,中路主力也往關中退走。唯一取得勝利的南路權景宣所部,本來佔領了豫州,聽說洛陽大敗,也只得棄城西走。
儀同薛韶是河東薛氏望族,當今大冢宰宇文護妻妹的女婿。聽說薛韶被梁台單騎救出,正在督軍渡瀍水的宇文憲也鬆了一口氣,不禁讚歎梁台說:「此人果毅膽決,我們沒法比啊!」
宇文護又寫信交六百里加急,送達柱國唐國公李岐豐,開篇就說:
宇文憲聽罷如五雷轟頂,一時呆若木雞。達奚武這才斂容道:「恕我直言,您雖說是皇族貴胄,又奉命節制諸軍。但畢竟年少,未經戰事。當前洛陽軍散,人情震駭,若不因夜速還,明日欲歸不得了。諸將恐怕不會聽你的,早早去做撤退的打算了!」
宇文憲大為不解:「走什麼夜路?」
此前盤點人馬,損失遠比想象的要小。而齊人的斛律光所部也被打散,似乎周軍敗得不是很慘。宇文憲見軍力尚在,仍想整頓軍心,明日與尉遲迥軍建立聯絡,相互照應,尚可再戰。他將自己的想法告知諸將,眾人唯諾諾而已。宇文憲見無人反對,心裏稍安,就命眾人分頭下去先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