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雲中蒼鵠
第八十七章 引錐刺舌(上)
這一年周齊不戰,南北聘問往來,也算太平年了。只是入冬以來,發生一事不得不提。
劉勇即命人飛騎入城,去叫賀若弼。
賀若敦明白,今日就是大限了。罪止於自己,不累及家屬,早有先例。既如此,也無所求了。他坐在床上,用右手拄著下顎,斜眼看著劉勇。心裏想,三個兒子中,老大從軍高平,老三還沒成年。老二賀若弼在家,時年二十一了,不僅善騎射,自幼還博覽群書,是個文武兼修的人。要有所交待,就說給他聽吧。於是就對劉勇說:「我那次子賀若弼,字輔伯,現在城內家中。就勞煩帶他來與我見一面吧!」
除此之外,柱國王雄、大將軍乙弗亞、新平郡守韓盛等在洛陽戰沒諸將,也都各得撫恤。其中,朝議以為柱國庸國公王雄身先士卒、殞身行陣,宜特加殊獎。於是不僅讓王雄世子王謙襲爵庸國公,邑萬戶,而且詔令不必守喪三年,即刻加封王謙為柱國。而王謙此時還無尺寸之功!此等優寵,令王謙也感到愕然,上表固辭不拜。而周主更手詔奪情,令其就職。
使者不語。賀若敦仍滔滔不絕,非說出來才www.hetubook.com.com痛快:「大統年間,我就效命太祖身側,無戰不從。同輩帳前的王胡仁、韓果、辛威這些人,還有什麼田弘、王度容,論戰功都不及我,全都位列大將軍了!老話說『李廣難封』,莫非就是這個意思吧。」
如此這般舉動,無非因為這次是大冢宰晉公宇文護親自挂帥出征,即便失敗,也不便有所懲處。於是更加優待撫恤有功將士,以安撫人心而已。
賀若敦正強壓著一肚子火,聽他這麼問,血沖腦門,無顧及地說道:「湘州之戰,我以六千騎對抗侯瑱十萬大軍,侯瑱尚且懼怕不敢跟我決戰。我孤懸江外,內外援絕,最後還逼使侯瑱給船送我過江。全軍除了病死以外沒有被俘的,大部分將士安然回到關中。這要是放在古代賢朝,不但無過,應該受賞。朝廷要真心救湘州,怎不派史寧、權景宣去攻巴陵?讓侯瑱首尾不得相顧?不就隔一條江么?只讓我用六千騎面對陳人傾國大軍?」
且說金州刺史賀若敦,自從保定四年隨柱國楊忠千里奇襲晉陽之後,仍回金州治所。直到保和圖書定五年,改派為中州刺史,鎮守函谷關城。這函谷關城為崤坂門戶,東出就是北齊的洛陽,乃是東進西防的咽喉要地。但賀若敦到任后,卻對自己當前地位頗為不滿。
說到這,賀若敦似乎也覺得說過了,又改口道:「我只是想為國家報效罷了!還望朝廷明鑒!」
周朝兩次東伐失敗,雖然沒傷元氣,但對民心士氣也有影響。加之突厥人反覆無常,東進戰略也需要重新審視,於是東西戰事也暫時停了下來。北周朝廷也在與民休息。從二月開始,周主乘輿出京,巡視各州。又下《奴婢贖為庶人詔》,對江陵俘虜進行寬釋。
如果只是恃才負氣也就罷了,本來已經收治行裝,準備從漢中出發前往函谷,臨了卻口無遮攔,對從長安前來宣詔和監督的台使口出怨言,抱怨說:「晉公欲讓我在函谷守關安老邪?如今朝廷四面勁敵,需像我這樣身歷百戰的老臣效力哩!」
十月末,賀若敦在劉勇一行看護下入潼關進入關中。當晚宿于官驛,賀若敦問劉勇:「明日我們是向北去?還是向西去?」向北是同州,向西是長安。劉勇說向西,也就hetubook.com.com是去長安了。又問他為何發問。賀若敦略微嘆息,淡然笑道:「如果去同州,晉公還有見我的意思。直接去長安,則晉公已不願見到我了!」他又看著劉勇和他身邊握刀的武人說:「你們今夜不斬我頭送往同州?那我還有機會見我兒子一面吧。」說罷合衣而眠。此時賀若敦已知必死,心中反坦然無畏。
劉勇說:「這就是長安了,不必進城了。晉公等我回信兒呢」,他又補了一句:「我明早前就要趕回同州。」
他命使者帶口諭到函谷關,責備賀若敦,又舊事重提湘州之敗,命其思過反省。台使宣諭完畢,臨走又多問了一句:「你有何話要帶給晉公?」
賀若敦問:「不進城嗎?」
二月,按照與突厥早先的約定,朝廷派遣陳國公宇文純、許國公宇文貴、神武公竇毅、南陽公楊薦等人,備齊皇后儀衛行殿,帶六宮一百二十人,北詣突厥可汗牙帳迎娶突厥公主。哪知突厥人因兩次入寇北齊,前後畜馬損失嚴重,轉而想跟北齊講和,索取金銀綢緞。周使到可汗牙帳的時候,齊使早就先在那裡了。周使不但得不到可汗的召見,反而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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扣了下來。宇文護在同州,聽得台使轉述的賀若敦所言,變色大怒。即命身邊親信開府劉勇領輕騎飛馳函谷,徵令賀若敦還朝處置。
台使不動聲色,只把賀若敦所說的返報宇文護。宇文護聞聽不滿:「要他守關他就得守關,湘州失陷尚且保全了他性命,他還想怎樣?要做柱國?」
北周保定五年(公元565年)春正月,宇文護率東征諸將回長安,向周天子稽首請罪。天子下詔安撫眾人,詔中說:「軒皇用武,尚雲三戰。元惡未除,宜應同心。孟津牧野,必待有期。朕與卿等共勉之!」自大冢宰宇文護以下,對東進眾人並無責罰。包括北路戰敗投降齊朝的少師邵州刺史楊摽,朝廷念其鎮守東境二十余年,屢獲戰功,不但不問罪其妻小,還令楊摽之子襲爵。
原來早在北周建國之前,也就是十年前,賀若敦就已位至驃騎大將軍。北周建國后,進爵武都公,官至金州刺史,督七州軍事、金州總管。要按這樣發展下去,到保定年間,賀若敦按階早就應該升為大將軍了。可武成年間,朝廷派賀若敦率步騎六千過江援救湘州,被陳人所敗,在軍病死者十和-圖-書五六。晉公宇文護以其失地無功,除名為民。直到保定二年,才重新起用為工部中大夫。經此一番蹉跌,到了保定五年,賀若敦勛階仍為驃騎。改任中州刺史后,函谷雖然號稱國家東大門,但畢竟只是一座山中小城,戍卒不過千餘人,也不是府兵精銳。相比較一年前在金州任上,尚還統轄漢中七州軍事,管理漢人郡縣及各山蠻部落。也就是說,不僅換成了邊境小州,而且大將軍更是升遷無望了。眼見當年的同輩大多已是大將軍,或都督大州,或統領勁旅,賀若敦心中不免積壓不滿。尤其見洛陽軍敗,諸將毫無處分,反倒王雄的兒子王謙,連大將軍都不是,卻憑藉父功,從開府直接升上柱國!更令他負氣難消。
兩日後一行人連夜回到長安。當晚,沒有進城,賀若敦被武人簇擁到東門外的竹林寺。說是竹林寺,寺內也沒有種竹子,只是一個有前後兩殿、幾間廂房的小寺。當晚寒風凜冽,賀若敦被安排在稍大的一間僧房。室內生了一盆火,五六個武人抱著刀輪流看護他。第二天早上,寺里的老比丘起來為他們生火做了一鍋粥。胡亂吃了一點后,劉勇來問他,家裡人想見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