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天野蒼茫
第三十五章 突厥嫁女(下)
見歧豐面色顯驚愕,使者忙讓翻譯繼續說:「我們北地風俗,奪人女兒者,只須向女方父親繳納財物,就可以娶走此女。並無別的意思!」
竇毅答道:「確有此事,不僅毀帳幕穹廬,可汗的親族中都有人受傷。如此大風驚雷,真是平生不曾見過。突厥人都傳是背約遭受到天譴了。」
「故而可汗同意和親?」歧豐微笑著問。
「正是!」竇毅嘆息說:「聽說齊朝納賄北虜,送繒絮錦采十萬段,又送男工女樂役使等千餘人,無非換來幽州并州以南不受塗炭。」
歧豐微微拈鬚點頭,默然不語。
柔然主阿那瑰嫁女給西魏天子,已經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三十年彈指一揮間,而中原分裂,受制北虜的局面並未有改觀。
賀若弼卻說:「人生如樹上之花,隨風飄落,有的落入茵席,有的落入溝渠,如此而已!」
突厥使者說,翻譯站在旁邊翻為漢話道:「公主這次南下,本來不會入周境。本打算往西邊伊吾方向去,再經高昌入吐谷渾。只因過了沙磧,大風迷路,因此誤往正南走去,避風到了居延澤南,被大軍發覺。」
消息傳到武威,李歧豐仔細詢問了可汗嫁女的嫁妝,對眾幕僚說:「竇特使說的對啊!這次突厥嫁女,送m•hetubook•com.com出的北地出產,確實不夠豐盛。看來塞外確實遭受了嚴重旱災和瘟疫。」他又說:「我記得大統年間蠕蠕主送女入長安,僅馬匹就有上萬,滿山滿谷,蔚為壯觀。」
竇毅微微拈鬚一笑:「下官以為,可汗一生英雄,不至於如此好欺吧!」他抬頭,正好與歧豐對視,接著說:「北地從去年入秋,極為乾旱,滴雨沒下,開春后草場長勢極差,滿山牛馬,已經出現饑饉。牲畜之中疾病流行,牛羊少生崽,馬匹羸弱。要等今秋馬肥南下,恐怕非常困難。」
歧豐年輕時候,在宇文泰帳下熟識竇毅的叔父柱國鄧國公竇熾,兩人邙山之戰中同在鎬京之師。後來,竇毅的長子文殊,在高平軍中,隨楊忠奇襲晉陽,戰死於太和谷。但歧豐對竇毅本人,卻沒有怎麼打過交道,甚至相貌長相也不甚清晰了解。所以當他在總管府見到剛從突厥歸來的竇毅,不禁驚訝於此人的風采。
兩人分主客落座,算來竇毅還要比李歧豐大幾歲。他年輕時候從孝武西奔長安,此後的東西交戰幾乎每戰必從。此時五十歲上下年紀,位列大將軍,封爵郡公。與身為柱國,封爵國公的李歧豐相比,還是要差一截。
不久https://m.hetubook.com.com后,被扣押的突厥使者從長安趕到武威來接公主。這使者王族出身,父子襲爵俟利發,他到武威后,立即要求先見公主。待見過阿娜罕公主真人之後,才來向唐公告辭。歧豐本不想見他,轉念想,俟利發這個官職,就如中原的大將軍,在突厥朝中也有地位的,才決定親自相見。
周主大婚之後,大赦天下。有詔命岐豐釋所俘突厥公主阿史那阿娜罕,不再送往長安,而是等突厥使者到隴西迎接,自隴護送出境。
使者拱手道:「既如此,那下官即刻告辭北返了!」又嘟噥著說:「可惜公主,本是可汗最疼愛的女兒。只因庶出,不得配與漢家天子。此番回去,清白免不了議論,只得嫁給土屯或是阿訇、伯克,嫁與一個好的小可汗也不可能了!」
賀若弼不發一言,只是搖頭嘆息。宇文述接著說:「妹妹嫁給做了皇后,姐姐卻要到如此荒僻之地,同時可汗所生,命卻不同啊!」
當年三月,突厥木杆可汗果然備禮送其女入周,陳公宇文純等被扣押的周使一併隨行而歸。突厥公主是木杆的小女兒,年方十七。公主的嫁妝有北地高車一百乘,各色駿馬三千匹,馱馬五千匹,駱駝一百頭。隨侍公主到長
和-圖-書安居住的貼身侍從、衛士、藝人以及薩滿共百餘人,男女僕役三百人。公主一行自什賁入周,並未通過涼州。三月初八,出嫁隊伍到達長安以北,周天子宇文邕親自迎接入城,冊立為皇后,昭告天下。
宇文述並不知他說的典故,但覺得他說的頗有道理。天色濃雲低垂,雲中隱隱有陣陣的雷聲。兩人挽轡撥馬返回城中。
歧豐對竇毅的見解大為讚歎,旋即留他在府中吃飯,閑聊北地風俗人物,頗為投機。歧豐突然動了念頭,想讓自己的第三個兒子李洪與竇家接親。李洪此時還不滿十歲。他不便當面提出,就讓幕僚宇文述第二天代自己送別竇毅,藉此機會向竇毅提出來。竇毅不無遺憾地說:「本有一女,不幸早夭。日後如果再生女,定當結為姻親!」
使者著急趕路返回,對唐公要護送兵馬。歧豐一一允准,仍命屠陀、李元澈、王孝仙領本部騎士送公主一行出境,即日出發。使者道謝,並讓翻譯對唐公說道:「此次南來,可汗特別交代下官與唐公言說兩個事。」
歧豐聽罷頻頻點頭:「神武公居北地數年,果然對虜人情形了如指掌。」又說:「中國分裂,才使北虜有此可乘之機,左右逢源。」
「哦?請講!」
他又拱手對歧豐說:「聽hetubook•com•com聞唐公在居延澤擊破突厥汗庭援兵,又扣住可汗西嫁的公主。可汗既恨又怕,威脅斬殺周使,聲言要大舉兵報復。而顧及力量不足,不敢輕易挑起戰事。倘若失利,損傷了內外的威名,恐怕汗位都難保了。所以此時借風雷天氣接受和親,給一個下的台階,反倒是最好的選擇。只要保持不敗,突厥人還可繼續要挾齊朝,獲得其大筆納賄。北虜外強中乾的時候,往往如此罷了!」
歧豐乃大笑說:「可汗多慮了!公主暫居武威,內庭都是她所帶貼身女婢侍奉,漢軍將士值守外庭。在下與公主,只在路上見過。武威期間,一直避嫌未曾見面。可汗所慮,絕不敢有!」
交待完公事,兩人聊起突厥之事。歧豐問:「都說北地二月遇大風雷,旬日不止,乃至毀掉可汗及王公穹廬,可確有此事?」
歧豐與使者有所不知道,就在兩人見面的時候,在外值宿守衛的薛元吉,接到突厥公主阿娜罕私自派出女婢帶來的口信:「請唐公告知俟利發,在路上曾與公主同帳避風即可!願留漢地,不願北返!」薛元吉聽罷大怒:「無中生有,豈可誣我主公清白!」當即把突厥女婢打發回去了。
早春已過,天氣轉暖,一路南來的竇毅也卸去了冬裝。見唐公他也沒有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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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換裝,仍舊一身馬上風塵裝束,頭戴幞頭,解開披風,身上是一件灰色齊膝圓領武服,腰懸短刀,靴子上儘是泥漿點子。他的身形高大而瘦長,面容極消瘦,膚色黝黑,留著不經修飾的長髯,斑斑點點的白須點綴其間。「這第二,」使者讓翻譯俯身埋頭,與他耳語一番,那翻譯抬頭說道:「可汗問唐公,自居延澤擄公主至隴西,至今三月有餘了。其間是否與公主有男女之情?若有,可汗即將公主賜予唐公!」
歧豐感覺,此人不需衣服華美的修飾,自帶一種剛柔兼濟的文武氣度。難怪晉公獨安排他去輔佐宇文純。
他怕唐公不信,就解下所配突厥短刀,讓宇文述轉交李歧豐:「以此為憑,幸勿相忘!」說罷輕騎帶從人下隴返回長安復命了。
第二天一大早,阿娜罕公主的車駕出發北返。可能是為了避嫌吧,歧豐並未親自來送,只命總管府長史宇文述和幕僚賀若弼送突厥大隊出城。公主車駕走遠后,兩人在馬上閑聊,宇文述說:「昨天聽使者的僚屬說,公主可能要被可汗遠嫁給極北方的契骨小可汗。據說是在苦寒的流往北方大河的森林中,冬天積雪掩埋山谷,半年時間,日頭都只在南邊山頭露出一小會。小可汗居無定所,夏居林外曠野,冬避寒居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