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亡國之人
第七章 蘭芳之庭
公爵失去了興趣,命令一個士兵割斷了章家族長的喉嚨。
最早看清公爵的人,正是章白羽的父親。
「童謠?」公爵覺得很諷刺:「什麼瘋子會在這個時候唱童謠。是什麼童謠。」
包括烏蘇拉在內,所有的共和國都接到了公爵的邀請,公爵為這些共和國劃分出了捕奴區,那些地方主要是夷人的家園,公爵把夷人居住的地方劃分成許多區域,通過拍賣,賣給共和國。這些共和國可以自由的在這些土地上捕捉奴隸。許多的夷人部落已經表示願意投降,但是諾曼人的軍團似乎永遠都不接受,他們一個村莊一個村莊的摧毀夷人的土地,把整個村莊的人捉走。尾隨著軍團的,就是那些帶著繩索的奴隸販子們,這些人把夷人像是羊群一樣的趕到貿易站,把他們攆上船,然後把他們賣到任何出得起價的地方。
許多的唐人貴族猜測,這可能是公爵很愧疚的原因,畢竟,接受臣屬的資助絕對不是什麼體面的事情。但是章白羽的父親並不這麼看,他早就不以一個諾曼貴族的身份去揣摩公爵,而是以一個唐人的王去猜測公爵的想法。章白羽的父親預感到,公爵已經不再願意維持那種鬆散的臣屬關係了,他現在想成為一個唐人的王一樣,把所有的臣屬都視為自己的奴僕,也把所有臣屬的財產看做了自己的財產。
「吾庭有蘭兮——吾庭有芳——蘭芳之庭兮——唐——夷——之——」
烏蘇拉的商人露出了笑容:「先生,你希望我們給你回報什麼呢?」
隨後,公爵下令樂師和舞|女們演奏和舞蹈。
「我不知道,」舞|女說:「最近有人開始傳唱,可能說的是花吧——」
在唐人的美德里,即使臣屬進貢的一枚玉佩,也是應該得到封君的感謝的。但是公爵似乎對此沒有留下什麼印象,他讓章家的族長在院子裏面站了一個下午,然後出城打獵去了,派了一個僕人打發章家的族長滾蛋。
章白羽的父親在貿易站裏面安排了自己的兒子,並不是沒有理由的,這讓他能夠第一時間打聽到公爵的動向。他最終弄清楚了公爵陷入財物窘境的原因,公爵正在賄賂首都每一個能夠幫助他的人:他用男孩子賄賂主教、他用妹妹賄賂皇帝、他用金錢賄賂商人、他用駿馬賄賂軍官
www.hetubook.com.com、他用瓷器賄賂貴婦人、他用絲綢賄賂皇宮中的侍女——公爵希望得到唐人的土地,公爵希望自己的家族能夠永遠的擁有唐人的土地,公爵希望自己的孩子出生的時候就能戴著公爵的冠冕,而不用和自己的一樣的辛苦半生,才能成為偏遠地區的一個諸侯。公爵不願意自己死後,自己的家人就要被迫回到諾曼去,和一堆暴發戶們住在死氣沉沉的別墅山裡。那天晚上,章白羽回到家中的時候,烏蘇拉的商人剛好準備離開。
然後,公爵把血紅色的葡萄酒一飲而盡。
在血氣凝重的宴會上,舞|女們因為恐懼而哭泣,舞姿生硬而滯澀,樂師們的樂曲前後不接,奏奏停停,不成曲調。士兵們則低頭清理著屍體,把他們運到了廣場上。
於是當駐守在唐人土地上的軍團準備撤離的時候,公爵邀請這支軍隊在春申逗留一段時間。
「明天我的士兵會享用你的妻子,你的女兒,你的全部女眷!享用到她們死為止!」公爵說:「你所有的男性族人都會被賣做奴隸,他們會被送到競技場裏面搏殺至死,他們會被軍隊送到前線第一批戰死,你們可笑的祖先墳墓會被剷除,只用二十年,人們會把你們忘記的乾乾淨淨。你有什麼想對你的封君說的嗎?我素來慷慨,如果要求合理,我一定會滿足我的封臣的。快說啊,章!」
「成交。」商人笑著說:「這未免顯得太慷慨了,或許先生另有所圖?如果您不說清楚,我是不會接受這些的。」
對於諾曼的事情,公爵素來不願意多談。曾有一個僕人告訴唐人說,公爵在帝國國內,其實算不得什麼大貴族,只是因為把自己的妹妹送到了皇帝的身邊,才換到了任命的詔書。人們沒有辦法驗證這個說法,但是那個僕人就此失蹤了,就如同那個在鬼宅附近失蹤的修道士一個下場。
過了片刻,公爵讓一個唐人的舞|女走到身邊。
「這是什麼意思?」
嚎叫變成了咒罵,咒罵變成了哭泣,哭泣又變成了呻|吟。
公爵的人搜索章家的車隊,一來是為了抓捕那個敢於襲擊奴隸商人的大胆年輕人,更重要的,則是檢查有沒有違禁的工匠或者秘方準備逃離。
不知道過了多久,公爵再次出和_圖_書現了,他的身後是一些被迫回來的戰戰兢兢的舞|女和樂師,公爵命令這些人開始演奏。士兵們一言不發的走來走去,用匕首割斷一個又一個還沒死透的唐人的脖子。當一個士兵愕然發現,在那般屠殺之中,居然有一個唐人毫髮無損的時候,他一時之間以為自己眼花,接著,他提起了滴著血的短劍,朝著章家的族長走去。他抓起了族長的頭髮,準備割斷他的脖子。
偶爾幾次節日的宴會上,也都是中規中矩的食物配上酒水,那些美妙玲瓏的侍女們不見了,演奏著淫|靡的樂曲的樂師不見了,牆壁上的掛毯一面面的減少,公爵不再打獵了,人們說公爵最喜歡的一批純黑色的駿馬已經被賣給了一個安息人,得到的錢被用來償還烏蘇拉的債務。
「帶我的兒子離開。」
章白羽的父親努力恢復了坐姿,抬頭看著公爵。
沒有人關心公爵的艦隊究竟是沉沒在了海上,還是被海盜劫持——實際上,與諾曼人不同,唐人很少因為城主的威嚴受損而變得不安分,唐人只擔心自己會遇到什麼樣的前景。
「蘭芳之庭,大人,」舞|女牙齒打戰:「蘭芳之庭。」
公爵缺錢,很缺錢。
烏蘇拉人對於公爵的底細清楚得很,但是他們並不排斥那些試圖和他們交易的人。在私下的交易裏面,章家的族長給了烏蘇拉人一名茶工、一名燒瓷工、一位織女和兩箱裝滿了蠶紙的箱子,此外,還有工匠整理出來的工藝秘方。公爵下了死命令:「茶葉可以離開,茶工只能被勒死後離開;瓷器可以離開,燒瓷工只能被斬首后離開;絲綢可以離開,織女只能被剁碎了才能離開。」所有的唐人雖然屢有嘗試,但卻很少有人能把技藝熟練的工匠運出去。
當章白羽還在荒野里徘徊不定的時候,唐人貴族們已經紛紛踏入了公爵的門庭。公爵的宴會又恢復了往日的排場,熱情的僕人和舞|女在歡快的音樂聲中歡迎著這些唐人首領。少數愚鈍的貴族,以為公爵終於走出了窘境,忍不住露出了笑容,甚至還在彼此攀談。大多數的唐人貴族則面露憂色,或者面冷如水,不發一言。這些唐人貴族到了這一刻,都默契地恢復了過去的禮儀,像是唐人一樣的彼此鞠躬行禮,如同臨死的親朋一般。
章白羽m.hetubook•com.com抱著劍,走到了那條寬闊的河邊。他知道,沿著河再走上小半個時辰,就能抵達海邊的貿易點,那裡的燈火已經隱約可見,甚至能遠遠地聽見船隻的號角聲。章白羽吸了一口氣,朝著貿易站的方向邁步走去。
去年的時候,貿易站里就傳來了消息,公爵的艦隊沉沒了。
「那個傢伙最後唱的是什麼?」
公爵沒有太多的表示,既沒有提高稅賦,也沒有勒索普通的唐人貴族。這使得人們更加的驚恐,因為人們不知道公爵究竟需要多少錢才能填補他的大窟窿。
「是一首——童謠。」舞|女顫抖著,眼淚無聲地流了下來,她的褲子也濕了一大塊。
在人們聽到的傳聞裏面,諾曼的商人經常能夠通過資金的援助,換取貴族們的好感。
章白羽的父親知道,春申城外,巨大的危險正在靠近之中,而唯一的希望,則是那條開往烏蘇拉的商船。這是公爵的一個巧妙的謊言,人們都認為這是公爵新購買的商船,但是只有章白羽的父親知道,這艘船屬於烏蘇拉共和國,公爵將會在這艘船上裝滿禮物,然後委託烏蘇拉人幫他送到帝國的首都去。
公爵推開了舞|女,讓舞|女翻了一個跟頭倒地。
這麼多年來,公爵都在不斷的假裝融入這些唐人,試圖將他們轉化為正確的信仰,試圖讓自己變得開明,試圖把唐人變成膚色不同的諾曼人。但是他失敗了,日漸一日的沮喪讓他無比憎惡自己的優柔寡斷,讓他失去了耐心,讓他決定用血和利刃征服這些人。
「章!」公爵用一種熱忱的語調和章白羽的父親打招呼,就好像多年前,他剛剛成為公爵的時候一樣。
與此同時,在宴會上,第一個唐人貴族感到了不適,胃裡如同有一根不斷伸長的鐵鉗刺戳著內腹,他起身向眾人告辭,前去廁所。這個貴族剛剛走出了房門,幾個士兵就捂住了他的嘴巴,把他拖到了一邊,用一塊厚布悶死了他,他掙扎了半天,在褲子裏面拉出了一攤惡臭的糞便,不動了。隨後,宴會上的唐人貴族們紛紛感到了劇烈的腹痛,幾個唐人貴族正襟危坐,安靜的等待著死亡,兩個唐人貴族抓起了隨手能夠抓住的凳子或者蠟燭台,朝著公爵猛攻,但是公爵的身後突然衝出了十多名全副武裝的士兵,https://m•hetubook•com•com將這兩個唐人貴族斬翻在地。接著,公爵轉身準備離開。更多的士兵湧入了宴會之中,他們用刀、短劍還有匕首一個一個的殺死唐人的貴族,掙扎求生的唐人貴族們在彼此的血泊裏面爬行。很多唐人靠在柱子上,雙眼睜著死去,好像還在疑惑不解。一個唐人試圖用手去捉住一個士兵的匕首,但卻被削掉了左手的四根手指,他扯下了自己的袖子,快速地在左手上纏成了一個布團,像是戰士一樣的沖向公爵,但在他衝到了公爵面前的時候,兩隻短劍插入了他的胸膛,他儘力吐出了一口血,卻只沾到了公爵的臉幾滴。公爵鄙夷地從袖子里抽出了一塊手帕,擦了擦臉,消失在了宴會的迴廊裏面。
可惜,人們沒有料到的一點是:這裏並不是諾曼。
平民或許不知,但是唐人的貴族早已噤若寒蟬。
章白羽的父親知道危險已經降臨,於是他聯繫上了烏蘇拉人。
在公爵的艦隊沉沒的消息傳開之後,人們緊張的發現,公爵已經不再舉辦奢侈的宴會了。
當章白羽又累又餓,從馬背上滑落的時候。在公爵的宴會上,公爵終於出場,他坐在了宴會的中央,暢快地喝酒,不斷地讓身邊的侍女為諸位唐人貴族添加食物。
公爵制止了這個士兵。
他和這麼多的唐人曾經相信,諾曼人會和他們說的那樣,公平的對待所有的人,只要完成了對封君和帝國的義務,帝國就會保護所有的人,一切習慣和傳統都會被尊重。這些唐人曾經相信,有朝一日,自己的孩子們會和諾曼的孩子一樣,不會受到排擠,而是成為帝國體面的公民。
一群唐人貴族聯繫到了章家的族長,商議為公爵提供資助。
「哼。」
章家的族長突然開始哼唱了起來。
送兒子走的時候,章家的族長就知道,這可能是最後一次見到章白羽了,在章白羽離開的那天,他囑咐所有的家人都穿上了唐人的盛裝為自己的兒子送別。在章家的車隊被襲擊的時候,在另一個不起眼的地方,章家的管家向烏蘇拉人移交了三個化裝成乞丐的工匠。
「恩。」章白羽的父親又悄悄地交代了商人幾句。
諾曼帝國的境內,貴族不光要富有,還需要體面和威嚴。所以那裡的貴族通常不敢公然的劫掠臣屬的財物,可是到了偏遠的地區,諾曼https://www•hetubook•com•com人會逐漸的發現自己並不受到帝國腹地的那種約束。諾曼公爵對於唐人傳說之中的帝王很有興趣,不用說,公爵很羡慕那種生殺予奪操持一手的感覺。
所有依靠著公爵變得富有的唐人,這個時候都在想一個問題:公爵會怎麼補償自己的損失。
公爵和唐人對彼此都很失望。公爵努力地在最後一個活著的唐人身上榨取勝利的喜悅,但是這個唐人卻在說一些不明不白的話。
雖然如此,唐人的貴族們還是湊足了購買一艘商船的錢,由章家的族長進獻給了公爵。
商人看著這個名叫章白羽的年輕人已經大難臨頭,卻渾然不覺。商人只能搖了搖頭離開了,他知道留給這對父子的時間並不多了。
「你——你——把唐人——推給了夷人。」章家的族長艱難地擠出了這麼幾個字。
「什麼?」公爵有些愕然。
捕奴區的名聲在諾曼境內已經變得臭不可聞,因為教會不斷的譴責奴隸主,雖然教會並不真得想要赦免所有的奴隸,但是他們卻能夠通過譴責奴隸主得到利益:所有依靠奴隸的貴族都需要討好一兩個教士,這讓很多教堂富得流油,但只要掘開教堂周圍的地面,每一寸土地下都是奴隸腐爛的屍骨。
公爵初來唐地時,總是會召開華麗的宴會,用來籠絡貴族們。在宴會上,各種膚色的女郎任人取用,唐人對於風流之事並不排斥,但是這種聚眾行樂的宴會,還是讓唐人大吃一驚。公爵還帶來了諾曼國內的催吐劑,並且熱情的把這種奇妙的東西送給了所有的唐人貴族。在一場場的宴會上,唐人貴族們被公爵邀請吃下大量的食物,等到酒食滿腹的時候,就會有一|絲|不|掛的侍女奉上這樣的藥劑,以便騰空來賓們的肚子,等眾人嘔吐得差不多了之後,公爵就會拍掌,這之後,僕人們會送上第二批食物。公爵曾說自己三十歲,但是他的樣貌看上去比四十歲的人還要衰老,這和公爵的諾曼生活作風不無關係。
章白羽的父親感到鮮血湧上了自己的喉嚨,他準備說話的時候,血流出了自己的嘴巴。他軟倒在地,開始抽搐起來。
從始至終,章白羽的父親都努力地保持著端坐的姿勢,他沒有吃多少東西,這個時候也依然感到了腹內如同刀割一樣的疼痛。
章白羽的父親是羞恥而沮喪的。
公爵需要很多的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