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率土之濱
第十五章 便宜裁處
一名唐軍備官站在船艄,肩膀裹著氈子,仔細地盯著海岸。
「呃……」
弗拉基米爾大公要和唐人女王結盟的消息已經傳遍了羅斯海岸,那麼唐人騷擾弗拉基米爾人有什麼不對呢?在過去,弗拉基米爾人和烏蘇拉人勾結的時候,每當遇到烏蘇拉人鞭笞羅斯人的時候,都是笑嘻嘻地在一旁看笑話,現在他們捅了馬蜂窩,就想拉別人下水了?可沒有這樣的道理。
不論是羅斯城邦還是唐國,都不會公開承認這種銷贓關係。在唐海上,唐國已經和羅斯諸邦簽訂了驅逐海盜的法令,其中一條就是共同抵制海盜銷贓。
「哦。」白家郎想起了典客令的許多傳聞,如今所見果然不假,這不是個循規蹈矩的人。
他不過小小令椽,哪敢說這些軍國大事。
洛峽左岸的羅斯城邦熟悉這些劫掠隊的來歷,在譴責之餘,分一杯羹還是要的。羅斯的商船一旦遇到了劫掠船,就會前去攀談交涉,希望劫掠船將物資運到它們的城邦中去。在那裡,劫掠船可以用一個公道的價格處理掉戰利品,羅斯城邦則獲得廉價的貨物。
他心不在焉地和幾個官員說了會話,扭頭朝著城內走去。
「什麼?這種無稽之談,是誰在傳的?」
白備官是清河人,明面上不再敢說「林中人」如何,卻也對西侯早有成見。
「有人說……陛下不是去打草原人,而是橫挑強鄰,去打安息人去了。」
「陳兄跟我說這些,是為了……」
唐旗飛揚在最高處,兩側各有幾面旗幟,左側是倒懸的偽姜王旗和弗拉基米爾聖旗,右面則是幾面倒懸的狼旗。
「你好,年輕人,」典客令用一枚銅簽撥弄著煙斗,嘴裏吸砸有聲,白色的嗆人霧氣四下飛旋:「你會吐煙圈么?」
「什麼?」白家郎聽出來煙圈是個唐詞,但卻不明白那是什麼東西。
這裡有一個唐人的土茶店,供應飲料和茶葉,能夠進入這裏的只有唐國官員,說話比較放心。
「你這次回來,就不必再去的弗拉基米爾了。」陳文拍了拍白家郎的肩膀:「臨湖城發來了官文,需要你帶人送去洛西郡。」
「我們的船裝不下了,」備官跺了跺腳,滿載的船艙傳來了沉悶的聲響:「留到下次吧。」
「卑職不敢多問。」白家郎拱手說:「卑職只會一路跟隨典客令,拚死護衛而已。」
從入冬開始,唐國的劫掠船隊就開始了對弗拉基米爾和圖書海岸的洗劫。
不光貿易大廳,包括市政廳、行會中心、城市兵營等制度,伊城都有所保留。另外一套統治體系悄悄地在唐國運行著,許許多多的唐國官員以及學者都在研究和比較著兩者的優劣。
唐人的劫掠隊已經揚帆遠去,海岸上遍地狼藉。
弗拉基米爾的貴族也體會到了和唐軍作戰的滋味了:與唐人開戰的時候,戰爭早在兩軍爭鋒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了,唐人會使用一切手段削弱對方,真正的戰鬥,只不過是最後一錘定音的事情。那麼多的貴族禮節、兩軍對壘的儀式、戰爭中的騎士精神,唐軍都不在乎,這種仗跟本沒法打,彷彿泥潭。
南部海岸遭遇了六十多次洗劫,中部海岸三十多次,北部海岸十多次。這些劫掠並沒有真得劫掠走太多的財貨,但卻造成了弗拉基米爾平民的恐慌。許多人口富庶的村莊開始撤向內陸,大批水手、船夫、漁民或者甲板短工們也隨之四散而去。弗拉基米爾艦隊遇到了減員時,越來越難招募到替補的水手,它的戰船需要修繕的時候,也只能擁擠在港口中,耐心等待早來的戰船修繕完畢。
一股白煙瀰漫開來,白家郎開始咳嗽。
「我怎麼記得……陛下曾經下令,讓西侯不要輕舉妄動的。」
白家郎不敢有絲毫造次,他按照下官面見上官的禮節見過了韓斐來。
「是的,」陳文說:「下午典客令就會來,你去見一下他。明日,還有兩艘船會調撥你管轄,你們一道渡過洛峽。」
號角聲響起,不久后就在周圍的友鄰船隻上引起了迴響,唐人劫掠船黑漆漆的船舷在近海巡遊了一會,朝著東方離開了。
「你知道,蒯丞相派咱們去洛西是為了做什麼嗎?」
「可陛下也不曾兩面開戰。」官員搖了搖頭。
「若是西侯那裡出了意外,」典客令笑著說:「陛下也就再也容不得西侯啦。」
許多羅斯和諾曼人赤身露體,茫然地在海岸上走來走去。一直到晚上,才有幾個弗拉基米爾貴族騎手前來查看,第二天,才有城鎮行會募集的車隊前來接走海岸上的居民。
「安息將軍要打我們?」白家備官有點納悶:「我聽說列將軍和陛下有盟約。」
「這……」白家郎手足無措起來:「這種事情能跟我說么?」
白備官說起西侯鍾離牧,就有些不屑。
伊城。
「唐國已經建立了,陛下領軍https://www.hetubook.com•com在外,南部國土的軍政兩權分屬丞相府和大司馬府。」
「誰說這次的命令是陛下發出的?」
黑石底座,上面堆砌著泥胚,這表明附近有領主駐紮的城堡;
陳文看了白家郎一眼:「整個伊城都在傳。這個消息是從埃辛城傳來的,許多的安息商人在冬天把他們的商船一艘艘地撤走了,市舶司反應過來的時候,安息商人已經離開大半了。」
「不會吧,」備官皺了皺眉:「陳郎怕不是在誆我?陛下會做這種事情?」
備官低頭,在一卷海圖上劃了一個叉,打響手指招來了船頭眺望的布爾薩水手。
一艘剛剛在羅斯地區銷完贓的唐船抵達了海岸。
「好的。」布爾薩水手點了點頭:「聽你的,船老大。」
白家郎還沒從興奮之中回過神來。這之前,他只不過是指揮遊船的備官,沒有實職。半天的時間里,他就成了三艘唐船的「船綱」,更是唐國使團的護衛軍校。有了這種資歷,未來的路眼看著寬了起來。
「要去見西侯?」
「陛下為什麼要去打草原人?」備官還是轉不過彎來:「是古河人余部?還是姜氏收買的部族?」
在別的唐城,貿易大廳早就被改稱為食貨司了,但在伊城,這裏卻保持著過去的叫法。
「給他一百個膽子。」白家備官說:「肯定是烏蘇拉人唆使的。」
「這是蒯丞相和定侯的意思?」
「卑職……卑職真的不知道。」
一群唐人官員則三三兩兩地坐在一起聊天。備官在這裏看見了一些養傷的袍澤,跟他們打過了招呼。
「陛下北伐時,說南部各郡『便宜處置』,你以為是隨口說說的?」
「典客令說笑了,」白家郎說:「西侯再如何跋扈,這些年對陛下的命令,都是聽得。」
「借一步說話……」文官將登記入港的冊頁交給了一個歸義人,領著備官前往了唐市高處的石堡。
「哦。」典客令在燈台上點燃了第二斗煙草:「你還記得這個。」
「白家郎一點就透。」陳文憂慮地點頭,從壺中傾倒了熱土茶蓄滿杯子:「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烏蘇拉經營諾曼海上百年,在各處港口無孔不入。這烏蘇拉人一定是算準了陛下北伐無心旁顧,就去攛掇安息沙阿沙進犯咱們。北伐前,陛下命令定侯守衛東疆,我還覺得奇怪,如今想來,陛下早就防備著安息人了。」
「白郎,」和*圖*書陳文耐心地說道:「我知道你的姓氏,在你面前妄議陛下,我找死么?我只是告訴你現在城內的風聲。唐人自然沒得說,布爾薩歸義人也還好,關鍵是諾曼、羅斯還有古河的歸義人,這些人聽說陛下出擊草海就心中惶恐,聽見謠言就四處傳。」
「什麼?!」
「回伊茲米塔了。」唐人備官說。
「那你覺得,」典客令接著說:「西侯會怎麼想?」
「丞相和定侯為什麼要這麼做?」
唐人的劫掠隊也明顯受到了唐軍官員的指示:他們的劫掠範圍只是弗拉基米爾海岸,對於那些懸挂著友好博雅爾旗幟的城鎮,這些劫掠隊非但不會劫掠,反倒會和當地人做生意。
一堆磚塊上,散亂放置著一些小男孩的衣物,這表示附近有弗拉基米爾人的教堂。
白石底座,上面堆著黑石塊,這表明附近有設防的城鎮;
「不是列將軍。」陳文說:「是沙阿沙,他想去收回定南的貿易城邦。」
唐船上的水手們各自忙碌著將悄悄夾帶的羅斯貨藏起來,唐兵們則多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備官則期待地看著伊城上空的旗幟。
實際上,洛峽以東的大片郡縣,除了有些遊俠兒仰慕西侯之外,其他人聽說了西侯的種種行跡,都是連連搖頭。
兩天後,劫掠船遇到了一支來自洛峽的羅斯商船隊,它們中的一艘船留下來加入了劫掠隊。
貿易大廳。
早年曾有傳聞,鍾離牧希望陛下贏取鍾離家女,要麼就將昭郡主嫁給他——過去白家人丁不旺,小小白昭也說不上話,如今白家子弟紛紛入朝,白家的勢力只會一日漲過一日。白家恐怕不會願意和西侯扯上關係。
「林中常營傳來的消息就是這樣,使者……」市舶司的陳文看了看周圍:「使者親口所說,陛下令熊都尉冒雪橫穿草海,求功于塞上。」
海岸上,有一些哨站成員留下的石堆,在外人看來,這些石堆是用來曬魚或者豎起十字架的地方,可是唐人備官卻能看出來,這是內衛司在傳遞情報。
現在派白家人去和西侯通使,究竟是什麼打算?
「草場上的仗,」文官坐下后悄悄地說:「是陛下為了招攬一些唐人遺民,主動開戰的。」
看著白家子弟離開的背影,陳文不由得敲著桌子思索了起來。
唐國的劫掠隊最喜歡洗劫教堂,那些地方一般不設防,地窖地面堆滿了食物和錢幣,當地的羅斯貧民都願意帶路洗m.hetubook.com.com劫,還會接受唐人的雇傭。
「不會。」白家郎搖頭。
陳文想來想去,到把自己嚇出了一身冷汗。
典客令的煙斗閃耀了血色的火光,一時將他和白家郎的臉孔映紅。
典客令正在吞雲吐霧,白家郎認識這種新的煙具,它叫做煙斗,是一個布爾薩人發明的,吸食煙草起來很方便,還防風防水,許多船長都喜歡這種玩意。
丞相蒯梓專門讓白家人作為使團軍校,只是個巧合么?白家人如果橫遭不測,西侯和陛下恐怕……
布爾薩水手多半是從宣武或者尼塔行省徵募而來,北海人則是唐人接納的一批海盜後裔。劫掠隊雖然懸挂著唐旗,但卻保持著過去北海人的習慣,比如把盾牌懸挂在船舷上、使用大船拖曳小船、只在有河道的情況下深入內陸等等。
「不論怎麼樣,陛下這次是真的出擊草海了。」
典客令姓韓,是個歸義人,據說還是個烏蘇拉人。
典客令看上去的確不像個唐人,不論是發誓還是衣服式樣,都透露著古怪:他的頭髮不長不短,剛剛落在脖頸上,需要的時候可以裹起璞頭,平時卻可以散開,至於衣服,典客令穿著烏蘇拉式樣的對襟衣服,上面有一排明晃晃的銅紐扣。
典客令仰頭,吐了一口白煙,一個圓環在空中飄起,緩緩飄散各處。典客令和幾個歸義人都呵呵笑了起來。
「其實你要做的事情和之前差不多。」典客令說:「你之前不是駕駛著戰船,去洗劫弗拉基米爾的海岸么?現在,你要和我去說服西侯。」典客令臉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讓他北上進攻弗拉基米爾。總之,都是給弗拉基米爾人找麻煩。」
白備官立刻站定,說他要去駐地準備一下,便對陳文行禮致儀后,按著配劍走掉了。
「當然能。」典客令敲了敲煙斗,在桌角磕出一撮黑灰,又從煙草夾中捏出一撮上等煙絲:「你有什麼看法?」
「怎麼了?」布爾薩水手很好奇地扭頭看了一眼海岸,發現有件破爛的童衣:「這周圍有教堂啊。」
「可以學學。」典客令說:「十年之內,所有的放蕩子弟,如果不會吐煙圈,就勾引不到姑娘。」
「怎麼說?」備官離開伊城的時候,只是聽說了唐王鑿開林間道,貫穿了林中郡,想來是一個月的時間里,又有新消息傳來了。
「誒,」剛剛返回的備官搖頭嘆息:「姜氏旗沒落下來,狼旗又掛著了。」
對國家有利?白hetubook.com.com家郎心中腹誹,嘴上不免說:「如今四面紛擾,若是洛西郡再出意外……」
將敵方的旗幟倒懸在唐旗周圍,表示唐國正在和這些國家開戰,普通的唐人看一眼就知道,如今唐王正在和姜氏、弗拉基米爾人、草原上的某些部族開戰。
「謠言?什麼謠言?」
「陛下自有定奪,」指揮長船的備官最開始還是疑惑,現在已經漸漸不滿了:「我還當你有什麼難言之隱,非得拉我到這裏說話,沒想到你跟我說這些。你這是想妄議陛下么!」
「你的家族,是唐國的貴族,怎麼會不知道?」典客令嘲笑了起來:「你只是不敢說罷了。我來幫你說吧,西侯會勃然大怒,覺得受了侮辱,接著,他又會疑惑重重,擔心命令他北上是對他不利。」
白家郎走到了這裏,立刻就有幾個唐兵、文書走過來,領著他走入了內間。
「不要這麼拘束,」典客令說:「唐人真奇怪,越老越騷,年輕人卻死氣沉沉。」
弗拉基米爾公國治理下的自由城惶惶不可終日,他們對周圍的城鎮發出了許多警告,希望將消息傳遍整個羅斯海岸,不過沒有收到多少回應。羅斯海岸上的城鎮這些年學會了不少本事,其中一項,就是可以很快弄清楚一場戰爭是不是跟它們有關係。
劫掠隊的成員大多都是歸義人,以布爾薩水手為主,北海人充當領航員,唐軍士兵在船上維持紀律,記錄和分配戰利品。
「陛下百戰常勝的。」站在船首的備官一邊跳上岸,一邊安慰起了岸邊的官員。
大廳內稍顯嘈雜,有幾個羅斯商人正在和唐人官員理論。羅斯人的船隻在唐土一側的海峽遭遇了海難,損失很大,唐國收了他們的海峽稅,卻不給他們賠償,他們無法接受。唐人官員表示海峽稅是財貨稅,讓羅斯商人去找食貨司去。羅斯商人更加憤怒,說他們就是被食貨司打發過來的。雙方各執一詞,羅斯人拿出唐人開具的信契大聲喧嘩,唐人官員則如同水煮過的老牛皮,遊刃有餘地周旋著。
走到廳內時,白家郎的整理了一下衣衫,準備去見一見唐國的典客令。
「陛下對西侯,總是體諒寬容的。」典客令說:「那就讓陛下做一個仁慈的君王吧,對國家有利的事情,丞相和定侯去做就好。」
「是啊。」碼頭上迎接長船的官員也很無奈:「陛下還在東邊肅清國境。不知這部族是哪裡來的,若是沒有他們,陛下早已渡河收復唐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