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率土之濱
第十六章 狂瀾
新教義的社區聚落周圍,奉行傳統信仰的社區也在落成,後者有西侯府官面上的支持,越來越多的羅斯人投身其中。在唐軍和奴兒府內部,鍾離牧為趙哲大行方便,許許多多的教士進入兵營,為士兵們宣講教義。
「萊赫人發來了求助信,」羅斯主管說:「他們想要雇走三百到四百個羅斯農人,最好是熟練農人,島上的莊園都荒廢了。」
西侯長出了一口氣,揮手讓僕從給這幾個畫師送點禮物,遍迫不及待地起身走到畫布前面一看究竟。
一個嬌美的羅斯女僕立刻走上前去,用潤濕的毛巾擦拭了鍾離牧額頭上的汗液。
「你去了那邊就知道了。西侯本來可不該是個波雅爾。」
「大人,」納斯爾人說:「章白羽能做唐國國君,你為何不能是洛西國的國王!」
這些天,納斯爾人一直想要登門造訪西侯,可是鍾離牧卻總是迴避他們。
「閉嘴還怎麼說話呢?」納斯爾教士攤開了手:「我的大人,」納斯爾教士說:「若是唐王把您當成了外邦君主,那麼您的國土也不是唐土了,他非但不會讓您持重求穩,他會讓你主動出擊敵人的。章白羽不是在和弗拉基米爾人交惡么,他可能敦促你北上進攻弗拉基米爾人。」
西侯夫婦在滿庭院下跪的奴兵以及僕從的注視下,笑語吟吟地走了。
「哦,」姑娘聳了聳肩膀:「關我什麼事。」
「對他有賞賜嗎?」有個羅斯主管抱著雙手,他聽出領主大人心情不錯。「那個年輕人似乎討您喜歡。」
「洛西國王萬歲!他該是全羅斯的王!」
「呵呵,我第一次見西侯,就知道閣下不是虛偽的人。」
街頭有許多羅斯貧民認出了鍾離牧的旗幟。
「瘋人瘋語。」鍾離牧說道。
奉行西部教義多年的羅斯教士震驚萬分,他們站在教堂狹窄的窗口看著街頭上歡鬧而狂熱的人群。整個西方,新教義正在出現,可是在羅斯地區,底層的居民卻開始反其道而行之,開始找尋古老的信仰和傳統。羅斯傳統的教會正從山區走到城鎮,他們聽說唐人領主竟然開始尊重他們的教義,最初都是難以置信,後來卻不免感慨這是上帝的意志。
車旁的士兵立刻吹號,執旗官帶著一眾騎手緩緩地朝著西侯府內行進,漆黑的木門沉重地朝兩邊打開。
「反正每天都不合適。」納斯爾教士拍了拍屁股下的灰,站了起來:「不妨隨便選一天。」
「你閉嘴!」鍾離牧可以對章白羽不滿,但章大哥也不是一個外人可以置喙的。
街上多出來了許多外鄉來的流民,這些人盤踞在街頭,衣衫襤褸地跟著許多教士行走各地。每一群流和*圖*書民的前面,都有一個領路人,領路人穿戴著西侯府撥發的紅色罩衣,舉著聖架。這種聖架,是羅斯教會的標記,與西部的橫豎十字架不同,羅斯傳統的十字架是一橫、一斜、一豎,總共有三塊組成。
「殺的是叛軍,要的是忠僕。」羅斯主管笑著說:「萊赫人是唐王的盟友。」
為了繪製一副華麗的畫像,鍾離牧從早上開始就一直維持著同樣的姿勢,坐在一間精心裝修過的房間裏面。為了讓鍾離牧看起來神采奕奕,鍾離牧的兩側擺滿了銀燭台、華麗鎧甲、絲綢、塗著亮彩的假水果。
「海峽東邊依然還是唐國,」納斯爾人笑著說:「可那,已經不是你的國家了。」
幾個羅斯士兵和唐兵立刻拱衛在西侯的身邊,跟著他穿過畫廊,朝著西侯府走去。
教士的意思是為西侯開脫,不料這話卻惹得西侯夫婦一陣好笑。鍾離牧說:「我的妻子很乖巧,她不在乎這些。」
「他們一邊殺農夫,一邊找我要人?」鍾離牧皺眉:「萊赫人還真是古怪。」
納斯爾人不相信鍾離牧有這樣的手腕,他們猜測鍾離牧暗地裡和羅斯本土的某些勢力結盟了。
「你……」
這次倒是只有西侯獨自接見納斯爾教士,看起來情況比上次要好。
「沒什麼,大人,我這去轉告萊赫人。」主管行了羅斯禮,躬身後退了。
陣陣喧囂從遠處傳來。
「哼。」鍾離牧將酒一口吞下,巧妙地換了一個話題:「估計又是告誡我『持重求穩』之類的吧。」
納斯爾人的社區中,每天都有羅斯平民悄悄地離開。平民比較了兩個社區之後,發現還是羅斯傳統信仰的社區更加安全,畢竟,傳統信仰是領主大人直接支持的。
「好的,您的君主,章白羽國王,」納斯爾人問道:「他為什麼要給你派一個使團?你若是他的臣子,他應該派來一名高級官員,或者一名親從使者。」
鍾離牧不耐煩地催促道。
納斯爾又一次來到了西侯府的內殿,他還記得上次來到這裏的時候,納斯爾僧侶們被西侯府的教士們公開羞辱的事情。西侯府的教士幾乎一夜之間就召集了大批的流氓、犯人、貴族士兵,在洛西城內外掀起了狂瀾。
「哦,您的君主要派使團來?」納斯爾教士突然捕捉住了話頭:「我聽錯了嗎?唐國的國制我研究過,使團不是出使外邦的外交團么?」
這句話反倒讓一旁的金髮女子好奇了:「閣下說話真有趣,大人本來就是波雅爾啊,這樣有什麼不對?」一抹緋紅瀰漫在她細膩的皮膚下:「他比羅斯人的波雅爾還大胆,我以前還聽說唐人很內斂的和圖書。」
「我不太懂您的意思。」納斯爾教士說:「現在和過去有什麼不同?」
納斯爾教團的內部也發生了爭執,平民派的教士們被君主派的教友屢屢責難:「洛西伯爵和我們關係最好的時候,你們不把握機會勸他該宗。現在好了吧,領主自己找了羅斯平民,主動對他們示好。我們納斯爾人未來怎麼辦?我們幫洛西伯爵流了那麼多血、出了那麼多力,許多叛軍是我們幫他殲滅的、許多山區是我們幫他肅清的、他的稅收官員都是我們培養的,現在他的統治穩固了,就翻臉不認人了!」
高呼而歡鬧的人群用夾雜著羅斯話和唐話的口號喧嘩著。滿街的羅斯人既不敢親近他們,也不敢拒絕他們,街頭擠滿了羅斯傳統教會的佈道者,他們說古代的列王和先知的門徒,他們說羅斯的正統和千百年的磨難,還有一些則說洛西伯爵是救世主的使者,羅斯人都該跟隨洛西伯爵。
鍾離牧本人穿戴著唐人的內襯衣料,外面卻罩著一層亮眼的烏蘇拉板甲。過度燃燒的蠟燭讓鍾離牧燥熱流汗,在他的對面,幾個畫師正在匆匆地繪製。每個畫師的身邊,都有一些小心翼翼的學徒低聲交流,他們討論著某件裝飾品應該用什麼顏色。最昂貴的顏色是純紫色,這種顏色被用來繪製鍾離牧的袖口和領口。學徒們緊張兮兮地調色板上忙碌著,偶爾會將相近的幾種顏色塗抹在紙張上,遞給畫師看。畫師們都是脾氣暴躁的藝術家,他們瞥一眼顏色,發現調製得合適就取過來,調製得不合適就會把那張紙揉成一團,讓學徒重新調。
烏蘇拉來的畫師手藝不錯,他們收到了許多傭金,故而把鍾離牧畫得格外俊朗。鍾離牧的鼻子、眼睛都按照唐人的喜好來繪製的,只是皮膚白皙了很多,臉上的褶子、疤痕、斑點都被拿掉了。有一個畫家把鍾離牧繪製成了捲髮,因為這種髮飾最近正在流行;還有一個畫師給鍾離牧身邊的裝飾物增加了一柄權杖,這暗示鍾離牧將會獲得國權;另外一個畫師在鍾離牧的身後繪製了一本聖潔經文,這或許因為他聽說了鍾離牧即將改宗的事情。唯一的一個例外,是一個烏蘇拉來的新手畫師,他的傭金比別人便宜許多,他的畫則讓鍾離牧久久駐足:這幅畫絲毫不改鍾離牧的模樣,焦黃的膚色、不耐煩的神情,還有一旁緊張不安的女僕、地上亂竄的長毛狗,看起來就像真的一樣。整幅畫與其說是鍾離牧的肖像,不如說是整個繪製肖像的場景。
「借一步說話?」不等鍾離牧做出任何反駁,納斯爾教士藉機說道。
「西侯可真像個波雅爾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都有情婦了。」納斯爾教士看著鍾離牧的背影嘖嘖稱奇。
鍾離牧斜靠在三隻軟枕上,一個金髮的羅斯女子臉色緋紅整理裙子,納斯爾教士一眼便知剛才這裡在幹什麼。
「西侯生氣不生氣,現在由你們來說了算么?」納斯爾教士看了看羅斯人:「未來,你是不是閹掉自己,跑到西侯的身邊做侍從啊?我聽說唐國有這個風俗。」
有個衣衫破爛的老教士走上前來,攬住鍾離牧的肩膀,用羅斯人都聽不懂的土話對鍾離牧的訴說著,似乎在感謝他。
羅斯正在掀起驚天的浪潮,鍾離牧覺得,這完全是他的手筆,這浪潮越瘋狂,他就越有力量。
「不論是教皇,還是帝國的新教義,都是錯誤的!」
「若還把您當成他的封臣……對不起,我是說臣子,他自然會這麼做。」納斯爾教士心中極為歡喜,他似乎看見了唐人出現的裂隙,這可是少見:「如果,他是把你當成外邦君主呢?」
鍾離牧略感不快,納斯爾教士難道是瞎子,看不到洛西城內,民心已經站在了西侯這邊了么?鍾離牧身居西侯之位久了,逐漸養了許多耐心的脾氣,也懶得說那些針鋒相對的厲害話了。
鍾離牧敲了敲馬車。
「究竟是誰呢?」納斯爾教士確信他遇到了一個難纏的對手。他聽到了風聲,煽動羅斯傳統教義的教士是一個唐人,據說那個唐人曾經是個軍頭,最後被唐王擊敗在蘇陪科島上。
羅斯貧民簇擁著西侯鍾離牧的車馬,將他送到了西侯府上。
「哼……」鍾離牧喝了一口酒:「什麼?」
「哦?」鍾離牧嘴角浮現了微笑:「怎麼,趙哲……我的教士把他們弄得很難受么?」
「說事情吧,」鍾離牧說:「你現在還想怎麼樣?」
「我不會留你晚宴。」鍾離牧說:「一個時辰以內把話說完吧。」
「您的封君……」
「你覺得沒有,就沒有吧。」鍾離牧有些疲憊:「沒什麼事你就回去吧。過兩天,伊城有個使團要來,估計會有什麼羅斯皮草、武器的生意要談。我可以給納斯爾人一兩個專營權什麼的,把錢拿著,別給我添別的麻煩了。」
「啊,是你,」一位羅斯近衛認出了納斯爾教士:「你還在這裏幹什麼!今天不合適。」
西侯的羅斯妻子站在庭院之中迎接丈夫,鍾離牧走下了馬車,對妻子招了招手,羅斯夫人便迎了上來,恭順地抓住了丈夫的胳膊。
「我們是東方的正統教義!」
鍾離牧的手指在膝頭敲打了兩下,他想起趙哲曾經規勸過他不要再和納斯爾人接觸,只是今天鍾離牧正在為使團的事情憂心,納斯爾人如果真
和-圖-書的有什麼見解的話,不聽也不好。
羅斯地區充斥著唐國軍人、海外傭兵、共和國的商人,還有北方的新教義、尊奉教皇的天主教義,如今,鍾離牧終於掌握了一個只屬於他的教派:羅斯傳統教派。
「是的。」主管笑眯眯地說:「『唐人教士』的名聲,現在非常響亮了,他醫好了幾個瞎子、讓幾個跛子重新走路、歸還了羅斯窮人不少財產,現在羅斯人都聽他的話。」
「哼。」鍾離牧瞥了納斯爾教士一眼:「敢讓你看見,就不怕你說什麼。」
這一天,納斯爾教士再次等候在西侯的門前,他聽說西侯去繪製畫像了,便一屁股坐在門口。他奉著納斯爾侯爵的命令前來尋找盟友,單純就教義來說,納斯爾教士其實有許多商量的餘地。如果鍾離牧真的和羅斯人完成了合流,納斯爾教士自然會用別的方式促成盟約——只要納斯爾侯爵能夠得到王位,別的事情都可以談。
鍾離牧聽著街頭的喧囂,心中愈加滿意。他越來越明白章白羽得勝的原因了,平民宛如砂礫,只要給他們一個很好的美夢,他們就會凝聚起來,變成堅不可摧的磐石。
「不必了,」鍾離牧搖頭:「我給了他賞賜,他說不定一輩子都這樣畫,那他以後要窮死的。」鍾離牧弓腰仔細看了看那副畫,覺得這幅畫比旁邊的有趣多了:「這人手藝不錯,就是不懂拍馬屁。畫得再像,不如畫得好啊。」
被稱為納斯爾教士的男人,現在的壓力最大,他那種「先平民、后君主」的傳教思路總是沒有問題的,不料卻被鍾離牧耍了。可是納斯爾教士卻在危機重重中察覺到了機會。
鍾離牧百般無聊,倒是挺喜歡看著畫師學徒們出醜的,到了下午,大部分顏色都已經調製完成,幾幅畫上密密麻麻地標註了許多記號,畫師們終於點了點頭,表示領主大人可以隨意走動了。
「怎麼了?」
「羅斯女人的滋味怎麼樣?」納斯爾教士詢問鍾離牧。
兩人一邊走一邊隨意地聊著天。
「滾出去!」鍾離牧勃然大怒,他是唐人,唐國當然是他的國家。
「西侯會生氣的,快走吧!」
「反正幾天之後使團就到了,到時候就知道我是不是瘋人瘋語了么。」納斯爾教士說:「您有沒有想過,如果您收到的命令真的是這樣,意味著什麼?」
內殿。
「羅斯人,想一想你們究竟是誰!」
「先知的門徒最早抵達的,是我們腳下的土地!」
「我還要坐多久?」
「那叫他們去埃辛城想辦法吧。」鍾離牧說。
馬車之中,一直沒有出聲的西侯鍾離牧知道他躲不下去了,便用威嚴的聲音說:「讓納斯爾人過來說話吧。hetubook.com.com」
馬車裡面氣氛曖昧。
洛西城的街頭滿是光怪陸離的景象,不同的信仰、不同的語言、不同的族人。唐人開辦的貨鋪佔據最好的位置,主要兜售來自洛峽東部的貨物;羅斯商人則主要經營從鄉下來的羅斯土貨;西部人的生意主要是武器和工具。土茶店、唐茶店、唐果子店遍地開花,最近還有一個安息歸義人開設的煙草店正式營業。在石頭牆壁上,用唐字和羅斯字母書寫著「聖父、聖子、聖靈」,許多唐文的宣教手冊上,先知和門徒被繪製成了唐人的模樣,他們穿著唐服、纏著璞頭、配著唐劍,許多故事也被修改之後,和唐人原來的傳說合流。
「我們的領主來了!」有人歡呼。
幾個羅斯兵、唐兵面面相覷,狠狠地瞪了納斯爾教士一眼,又去給他搜了身,讓納斯爾人上了馬車。
奴兒府的士兵們跪在道路兩側,迎接著他們的主人。鍾離牧的馬車上,幾個僕從正把銅幣、麵包、糖塊拋灑出去,羅斯貧民們爭搶不休,大聲地祝福著西侯統治長久。
「不錯,」鍾離牧滿意地點頭:「把他弄到羅斯來花了不少錢,這筆錢畫得挺值得。」
「我沒有封君!」鍾離牧脫口而出,隨後便改口:「我只有君主。」
能夠搬出羅斯傳統信仰來維持統治,的確是很聰明膽大的做法,過去有不少羅斯博雅爾都想這麼干,可是苦於烏蘇拉和諾曼帝國的夾擊,每次嘗試都以失敗告終。如今羅斯地區四面強敵都陷入了戰亂,無人過問羅斯地區的事,這的確是一個恢復羅斯傳統信仰的大好時機,如果鍾離牧真的做成了,他下一步整合羅斯就是順勢而為的事情。
「好的,好的。」主管說:「大人……納斯爾人又來了。」
「這……」
「小父親!小父親!」羅斯人用呼喚君主的稱號對鍾離牧招手。
「如您所願。」
一股慍怒爬上了鍾離牧的心頭,被人說穿,不論是大事小事,都不是好事。
納斯爾教士一看見這種場景,便挽住了金髮女子的胳膊,笑嘻嘻地對西侯夫婦說:「這是我的伴。」
鍾離牧哈哈大笑:「別的畫我留下有用,這幅畫,找人送給我阿姐。她記得我的模樣,不必矯情許多。」
鍾離牧陶醉在羅斯人的歡呼之中。
「沒有。怎麼了?」
「誒,姑娘,」納斯爾教士搖了搖頭:「你沒有去過海峽東邊吧?」
「你要說什麼?」鍾離牧一邊脫下手套丟到桌子上,一邊給自己倒酒。
羅斯主管在路上告訴鍾離牧,萊赫人終於平定了新領地的暴動。那個小島是烏蘇拉戰敗后割讓給萊赫人的。萊赫人屠殺了島上五分之一的烏蘇拉人,現在那個島嶼已經殘破不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