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率土之濱
第二十六章 羅斯王
見到這個奇迹,攻城者大呼「上帝開了門!」「我看見天使在助戰!」「媽耶!」「奇迹!奇迹!」
幾個教皇派的修士痛哭失聲,他們當即追了出去,懇求羅斯教會收回成命,給大公一點時間,可是羅斯教士們去意已決。
洗城之後,鍾離牧在羅斯教士和平民們的簇擁下,前往了皮姆河。
異教徒唐人的軍隊一股一股地向北遷徙,駐紮在河邊,不斷地派出使者進入皮姆的各個城鎮索要糧食。這些異教徒來自亞森城,似乎和海峽對面的異教徒是一夥的,可奇怪的是,羅斯教會卻站在了異教徒軍隊的身邊,聲稱異教徒的首領已受洗。
客觀中立一些的,會說唐人和羅斯人源自古代一對親兄弟,魯斯和圖蘭,魯斯的後代被稱為羅斯人,圖蘭的後代被稱為唐人;
這個口號如同野火,從羅斯教士和貴族之中流傳開,並且傳遍了整個皮姆大公國。
奴兒府新受洗的唐人、阻卜人、安息人第一批登船,他們的身後,是大批還維持著唐軍傳統的郎隊士兵登船,再之後,則是許多羅斯地區新招募的武裝農夫。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皮姆公國的圖書館、酒館、屠夫毯、魚肉碼頭、農場、軍營,到處沸騰著討論的話語,羅斯人下定決心,要在歷史上給自己找一個厲害的父親,如果一個不夠,就找一群——最博學的一位羅斯學者,就將唐史中所有的鄰居都考據成祖先,看著這麼多父親們開疆拓土,作為子孫自然也與有榮焉。
上至大公,下至農奴,沒有人知道應該怎麼辦。
羅斯教會的成員在暴民的追隨下,接管一處有一處教皇派的教堂;
皮姆人對洛西唐人的態度也大為改觀:他們最先稱呼洛西唐人為「異教徒」,接著是「唐人」,隨後是「洛西唐人」,再之後是「洛西人」,現在則是「我們的兄弟」。
皮姆城內的秩序失控了。
城內的煙火越來越大。
一個時辰之後,洛西王鍾離牧得到了答覆:使者的腦袋被丟下了城牆。
皮姆城外的鍾離牧抬頭看著高高的石牆,陷入了最後一刻疑惑。
幾艘唐船在夜幕下靜靜地停泊,隨著潮湧緩緩起伏。
洛西王每天都會巡遊營地,裁決營地之中的紛爭,將新來的羅斯教士引薦給士兵,同時督促教士們為士兵受洗。
洛西王希望羅斯教士們進入皮姆城勸說士兵們放下武器,這些羅斯教士就一個一個地前往皮姆城。最初抵達皮姆城的教士都會被逮捕,接下來的幾個會被友好地遣返,再之後義無反顧前往城下的羅斯教士,就會被羅斯士兵們迎入城內。皮姆大公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城內每個街口都站著幾個羅斯教士,這些教士宣喻著東部教會旨意:一hetubook.com.com旦洛西侯爵受洗,他將得到東部教會的支持,成為羅斯王。
可是這個口頭約定無法叫教士們信服,尤其是羅斯派的教士看見身邊的納斯爾人時,他們就會焦慮起來,擔心洛西王最後被納斯爾人蠱惑,選擇了錯誤的信仰。
為了勸說洛西唐兵們受洗,國師趙哲還命屬下修訂了一首中土的詩歌,編成了膾炙人口的《先知行》——
只不過皮姆的亂象,並沒有一個童話一般的結局。洛西王抵達皮姆河南岸之後兩個月,皮姆城內出現了一次暴動:狂熱的羅斯派居民希望迎接洛西王入城。
慶祝新王的歡呼傳來后,這幾艘唐船默默地掉頭,返回了洛峽東岸,帶著苦澀的消息返回了唐國。
諾曼十字上,烜赫帝王庭。
五餅兼二魚,安息先震驚。
當超過一半的洛西軍士兵接受了受洗之後,大多數人都開始考慮一個問題:洛西王什麼時候受洗?
在皮姆河,鍾離牧受洗成為一名叫羅斯教會的信徒。
眼花耳熱后,意氣素霓生。
數十上百的羅斯派教士在深山密林中的修道院得到了消息:「上帝送來了一柄劍拯救我們的教會」,大多數教士在猶豫之後,派出了助手一看究竟,在確信洛西侯爵舉起了東部教會的大旗后,這些教士們行動了。
起義者們援引的是歷史上的事迹——上百年前羅斯人擊敗異教遠征軍的時候,羅斯王就是在皮姆城附近加冕為王的,皮姆的意思,就是王冠。如今,又有一位具有宗教氣質的君主抵達皮姆城,那麼毫無疑問的,這位君主應該在城內加冕為王。
皮姆大公可以做出一切讓步,唯獨無法容忍喪失權力,對一位大貴族來說,失去權力和死沒有區別。
先知俠骨香,不慚世上英。
不太自信的羅斯人,則會說羅斯人是唐人的後裔,他們在河谷地分為兩支,進入了諾曼帝國境內的一支唐人叫做羅斯人。
洛西王每天除了會見教士之外,斷絕了一切社交,這讓人們猜測洛西王究竟準備怎麼辦。
城內羅斯人不再歡呼「洛西王」,現在,羅斯人確信鍾離牧是他們的小父親,於是羅斯人開始高呼「羅斯王」。
「洛西王問道:朕死了之後,什麼都沒有了嗎?羅斯信士回答:人有兩世,凡世、後世。凡世的人在上帝的考驗中度過,後世的人在上帝的報酬中度過。在考驗之中獲得上帝恩許的,在後世得享天堂的福澤,在考驗之中背棄上帝意欲的,在後世遭受地獄的懲罰。」
在這場延綿整個海岸的慶祝和_圖_書活動中,大牧首為洛西王鍾離牧舉行了加冕儀式。
皮姆城那不算闊氣的城門,對鍾離牧來說,是一個兩難的抉擇:踏入了這裏,便再也沒有回頭之路,他將順理成章地成為羅斯王,同時,他也要面對唐王無盡的怒火。
幾個剛剛改信的唐人軍官衝進了洛西王的帳篷,雙眼發紅:「皮姆城主正在洗成,皮姆河紅了。」
羅斯人平素就憎惡教皇派的教士,覺得對方大腹便便不知民間疾苦,如今遇到了羅斯派兄弟們的鼓動,立刻成了洛西軍的支持者。
一個唐人又一個唐人、一個奴兒又一個奴兒、一個牧民又一個牧民,在洛西王旗下奮戰的異教徒,紛紛主動或從眾地選擇了受洗。
羅斯派的教士們受到了洛西軍的熱烈歡迎。
銀鞍照白駝,颯沓如流星。
教士們焚毀了自己的隱修小屋,把所有的農具、種子、育種成功的肉禽送給附近的羅斯居民,隨後便跨上了驢子,朝著皮姆大公國的邊境奔赴而去。
皮姆河上,唐兵每天都會聚集觀禮,看身邊的袍澤如何受洗的。
「跡象已經明了無誤,」首領積壓多年的怨氣傾瀉而出:「教皇的異端爪牙,要麼滾出羅斯,要麼重新接受正統教派的洗禮!做選擇吧,要麼選擇兄弟的懷抱,要麼選擇地獄的烈火!」
皮姆大公頗為頭疼,不免後悔起過去打壓羅斯教會太過分,現在連城內的居民都不站在他一邊了。
事了人不去,廣頌上帝名。
鍾離牧成為了羅斯與羅斯人的王。
洛西王鍾離牧是在一次冥想中得到「皮姆城有變」的消息的。
三杯吐然諾,諾瓦倒為輕。
羅斯教士們等待了數百年,終於等到了這個機會,他們對洛西王的耐心幾乎是無限的,他們隨時恭候著洛西王的調遣和問詢,什麼任務都願意去奔走,什麼問題都願意去解答。
「洛西王問道:朕的父母沒有皈依主,即便朕皈依了,他們也要受罰么?羅斯信士回答:是的。」
皮姆士兵們惶然無措地被各種勢力拉攏,要求他們不要抵抗洛西國王;
為了籠絡皮姆居民,皮姆大公在前幾天的祝聖上脫下了埃蘭式的西部鎧甲,轉而穿起東方式樣鱗甲,並且當眾宣布自己是「大|波雅爾」而非「大公」。這種伎倆沒有叫羅斯平民滿意,教皇派的教士依舊環繞在神龕周圍,衣著華貴;羅斯派的教士們還是只能站在門廊甚至院子中,衣衫寒酸。
「洛西王又道:你們說跡象已經昭明,朕是上帝意欲之人,為何朕從來得不到上帝託夢?羅斯教士拒絕回答。」
閑過布爾薩,脫劍膝前橫。
和-圖-書教皇派的教士們無奈,將羅斯教會的決議記錄下來,派人找快船送去教皇國等待教皇霓下的裁決。可是結果已經沒有什麼好期待的了,教皇國的裁決必然是絕罰東部教會。
洛西軍中,國師趙哲則開始編纂洛西王的《起居注》,幾個羅斯扈從則把這本日記翻譯成了《洛西王對話集》。
整個洛西軍營響起了號角。
言罷,羅斯教會首領將絕罰書投擲在神龕上,轉身就走。
這本對話集細緻地記錄著洛西王一步一步詢問羅斯教義的過程。
這就是上帝的跡象么?
城樓上的皮姆士兵們沒有做任何抵抗,這些守衛者甚至指引進攻者靠近城外一處防禦薄弱的城門。當洛西軍抵達那處城門的時候,皮姆守軍默契地逃離了崗位。
羅斯教士領袖並不理睬大公,他在同伴的陪伴下,舉起了一封絕罰書走到了神龕前。
南邊的洛西異教徒大軍剛剛皈依了上帝,可他們尊奉的卻是羅斯教義。如果僅僅如此,皮姆教會還有轉圜的餘地,在皮姆大公國內,羅斯教會雖然被壓制,但畢竟是合法的。
鍾離牧開始洗城,羅斯平民樂於加入。
「洛西王復問:朕能不能既信上帝,也存宗廟?犧牲典禮,有一份給朕的祖宗,就有一份給上帝?羅斯教士回答:不行。」
誰能書天主,聖徒撰福音。」
問罪救娼婦,持酒勸總督。
大公下達了鎮壓令,皮姆城內的外國人衛隊開始屠戮城內的起義者。同時,皮姆大公放下了上百年的仇恨,派出繼承人前往弗拉基米爾大公國,希望對方能夠派出援軍幫助撲滅叛亂。弗拉基米爾大公如今也感到事態嚴峻,他不喜歡皮姆人,但卻更加恐懼洛西王。兩千多弗拉基米爾士兵南下協助平叛。這支軍隊,本來已經做好了準備登船前往下方郡協助女王。
教皇派的教士們扶著小紅帽,大呼小叫;
一切紛亂,都有一個盡頭。
「回不去了,」洛西王鍾離牧想到:「天無二日,人無二主,你已為王,哪還有餘地?何況……你比起那異教徒,不知多了多少後世的福祉……你又有羅斯人為臂膀、有教會為甲胄,你會建功立業的。」
羅斯市民們聚集在皮姆河的北岸,伸長了脖子看著南岸的洛西軍,每當這些市民看見一個異教徒唐人受洗,他們就會歡呼雀躍起來,將水果、穀物桶、馬糧秣、酒瓶拋入河水中,算是給對岸兄弟一點禮物。
鍾離牧終於打馬入城。
城內的西部商人、教皇派教士、十字軍、大公家族的成員,在連續三天的屠城之中,全部化為了屍骸。
受洗之後,鍾離牧獲得了國權。
從上到下,皮姆人主動地淡化著唐人和羅斯人的區https://www.hetubook.com.com別,甚至攀緣附會。
羅斯衛兵們袖手旁觀,並不插手;
地面汩汩流淌著獻血,一個上午的屠城,讓皮姆城內一百多起義者屍首分離。
鍾離牧從來沒有打過這種仗:他的士兵們沒有經過充分準備,有許多人鎧甲盾牌都沒有裝備,可是這樣一支士兵站在城牆下面的時候,竟然沒有一枝箭射出來——不光洛西士兵期待鍾離牧獲得勝利,就連皮姆士兵也在期待著洛西王得勝。
「先知縵棘荊,十字霜雪明。
皮姆大公國陷入了一片混亂。
洛西軍進入城鎮后,立刻得到了城內居民的擁戴,狂熱的羅斯派市民簇擁著洛西軍朝著皮姆內堡擁擠而去。所有人都在呼喊著宗教詞彙,還有不少人呼喊著「小父親」,更多人含混地喊著「洛西」和「羅斯」,不久之後,這兩個詞彙便混為一談,不分彼此了。
在守衛者的眼皮子地下,鍾離牧的奴兒府士兵搬運來了攻城錘,開始捶打城門。僅僅三次捶打之後,城門便垮塌了,城內的皮姆士兵早早地拆卸了城門的榫頭。
「或許還能回頭,」遊俠兒鍾離牧最後猶豫著:「章大哥與我阿姐相親,得力部眾多是我林中兒郎……不論何等樣事,大哥必能容我。」
這首詩被記錄在《洛西國》的詩作之中,許多年後,這首詩的創作者問題又出現了爭執,因為和唐國大詩人石九變的《忠臣行》極為相似,幾乎如同孿生兄弟一般。
關鍵是異教徒大軍還吸收了相當多的新教義派,這就很麻煩了。教皇派和羅斯派,雖然彼此攻訐,但卻都承認對方的神性來自上帝本身。新教義派,則是一群異端教士和野心諸侯鼓搗出來的凡世信仰——這可是野火,一旦所有人都可以直接溝通上帝,那下一步豈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解讀經典,再之後呢?人人都是偽先知,還是人人都不再信仰上帝?無論哪種結局都太可怕了。
皮姆大公國絕大多數居民是羅斯派,可它的大主教卻虔誠地尊奉著教皇國的教義。每當有新的教廷會議開始,皮姆大主教就會齋戒、閉門不出並且派出助手前往教皇國,一旦有新的教廷決議傳來,皮姆大公國立刻就會響應和支持。這種態度讓教皇國對皮姆大公國偏愛有加,有好幾次弗拉基米爾人南下的時候,教皇國都會強烈譴責乃至威脅弗拉基米爾人「絕罰」。這些年裡,皮姆大公國的宗教態度,就是他們得以保全的重要原因。可是今天,皮姆大公國的教會發現情況變了。
「寧願要唐人的璞頭,也不要教皇的紅帽!」
當大公談起教皇派出十字軍抗擊唐人的榮耀歷史時,羅斯教士們的領袖離開了祝聖的隊列,徑直走向了神龕。
洛峽上。
皮姆大公詫異失聲:「你和-圖-書……您想做什麼呢?」
羅斯教會的首領廢除了教皇國的可笑教派,教會擁戴趙哲成為羅斯大牧首。在羅斯牧首區重建的日子里,大牧首舉辦了第一場祝聖,慶祝東部教會死而復生。
納斯爾人反而氣定神閑,他們知道優勢已經不在自己這邊,洛西王半年之前沒有改信新教義,現在洛西王更加不可能得罪羅斯教派了。納斯爾人如今只是埋頭做著手頭的工作,期待著未來的洛西王國裏面,新教義派能夠得到合法的保護,僅此而已。
祝聖上出了大亂子。
盛典上的羅斯派教士、士兵、貴族、富裕市民紛紛離開,剩下的人面面相覷,有些因為害怕而悄悄離去,有些則賭咒發誓說教皇會追究到底。
洛西王已經口頭上答應,當他擊敗了皮姆大公國,確信了上帝對他的偏愛之後,他就會受洗。
一批一批的士兵在沒有任何阻攔的情況下渡過了合流,在皮姆城下集結。
洛西軍魚貫而入皮姆城。
自信一些的羅斯人,會說唐人是古羅斯人留在河谷地的後代;
洛西王面臨受洗之前的一系列抉擇,實際上也是洛西王屬下們面臨的抉擇。這些刀劍舔血的士兵們過去不必多想身前生后的事情,如今他們卻被迫考慮起了這些來,尤其對那些死裡逃生過的老兵來說,當有人告訴他們,死去並不是寂滅,而是新生的開始時,他們很難抵擋誘惑——特別是身邊的兄弟們一個個地改宗的時候。
鍾離牧的教名是彼得,寓意他是東部教會的第二塊磐石,在他的基礎上,復興的教會要比之前更加興旺。
洛西王還撐得住氣,他派出了幾個使者前往皮姆城,希望皮姆大公停止屠城、交出皮姆治權、安心做一個富家翁。
洛西王身邊的執戟郎們,每天都有受洗的、有投水自盡的、還有不少人選擇逃向洛峽,希望能夠找到一艘船返回唐土。
鍾離牧等待了非常久。
城內的商戶趕緊縫製「洛西王旗」,害怕戰火起來后遭到劫掠。
唐軍說書人、羅斯吟遊詩人、古河長調歌手得了錢,每天在軍營之中鼓噪這首《先知行》,勸說士兵們前去受洗。
「洛西王問道:為何要絕罰教皇國?這老匹夫可以招來許多兵馬,何不與他聯手?羅斯教士拒絕回答。」
「洛西王再問:這說不通,朕率數萬雄軍、數十萬百姓皈依,為何朕的祖先、父母、兄弟也要受罰。羅斯信士回答:世上唯有一個國得以永恆,那是上帝的國。世上的君王得到上帝的青睞,暫時在一生之中享受國權。在這一生中,君王們只對自己負責、也只能對自己負責,他需要通過揀選,成為上帝喜愛的人。您的祖先恰好與您有血脈之情,但他們沒有皈信主道,這是他們的宿命,您無法改變。」
聚集在皮姆河南岸的洛西軍自然不知道這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