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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玉道：「那就，去人間。」

伊莫遜會意，沉吟半晌，道：「天堂與地獄的時間迥異，卻並非沒有交集。它們統一於人間，相交於人間。我們可以通過人間，進入天堂的時間線。天堂之人，也可以通過人間，進入地獄的時間線。

伊莫遜彎下腰，珍稀地看著這些畫。他天天在屍體堆中來去，刨出屍體來，解剖，力求畫出與呆板的宗教畫不同的，更接近真人的畫作。

彷彿是被活生生剝去了人皮，挖去了五官與臟器的人類。

眾人盯著那隻死去的小雀，它的羽毛散落，很快，身體開始融化，融化成了一段音樂符號。

伊莫遜道：「別害怕，外來的小姐，這些就是我要帶你見的，能幫助你的人。」

她臉上沒有了眼睛——原來是眼睛的位置，只有一片空白。

而她的面龐上，鼻子也歪歪扭扭的，似乎被擦掉了一半的線條。

此時，這段旋律「死去」了，音符便散落在地上，開始重組，定格為了一行短句子：【我已聽見了你們，外來者】

但是，說沒有顏色，也不準確。這些人身上的顏色十分混雜，不像他見過的其他人那樣，界限分明。

有一種顏色，千變萬化，由無數種顏色組成。每個人看到它，都看到了不同的顏色，看到不同的東西。

張玉蹙眉：「十多，年前？天府？」

但丁沒有嘴巴，但是他的手掌上捏著的筆，嗡嗡地說：「我聽到古代詩魂說，十年前，煉獄之中，曾經來過一位小姐，她是外族人。」

「他」的頭部、身子、四肢，都有縫合的痕迹；皮膚則略微鼓脹，表皮光滑，像是吹滿氣的紙張；極為莊嚴肅穆的五官，彷彿是被鑲嵌上去的。

伊莫遜來不及管那些人，連忙攙扶住母親往屋子裡走，扶著她坐下。

一看見母親，他的心涼了半截。

「紙人的身體，承受不住這樣的一顆心，所以，母親她一直在褪色。

他只能眼睜睜地，父親扶著母親進入了牧羊人所在的金□□域。

他說：「十年後的在地獄的我，有一場謀划，請你們幫助我們。

但是，他仍缺了一味東西。

於是，鄰居們便也熱心地幫著他，一起架著瑪莉，前去牧羊人住在金色|色域。

只是，這些肖像畫的缺了許多顏色，以至於顯得極為粗糙。

但是瑪莉卻恍若未聞，和阿納手挽手，走了出來。

每幅畫都對應著一www.hetubook.com.com個無皮人。

那位青年的肖像畫中，只有眼睛小心地塗抹了色彩。

兔子貌似塑料製作的上下板牙，合力一咬，很快結束了這隻小雀的生命。

「天府之中的一切，都是祂的聖歌，是祂的讚頌詩，是祂的壁畫演化而成的。

這些無皮人，陸陸續續在長出皮膚，生出五官。

聽母親帶著哭音說：「只是太累了……太累了，我輕輕地，輕輕地，擦了一下眼睛，然後就什麼也看不見了！」

母親瑪莉，驚慌失措地呼喚聲：「我怎麼啦？我怎麼啦？」

伊莫遜說：「我的父親與鄰居們，為了母親著想，懇求牧羊人剖去了母親的心。

「如果按照天府的規矩，大約算是治好了。

「天堂與地獄的生靈，過去與未來，都將在作為現世的人間交匯。」

張玉搖搖頭，表示自己沒有害怕。

她的衣袖上，還殘留著一團棕色的顏料。

他們此時正穿街過巷，街上的人群來來往往——他們，或者說，是它們。

兩位無皮人，則有著一雙剛剛生長出皮膚的手。

伊莫遜見此，才問其中一位長出了手部皮膚的無皮人：「但丁，這位小姑娘與自己的兄弟姊妹失散了。你能看到地獄天堂煉獄之中，有什麼異族人嗎？」

伊莫遜望著少女，眼中明亮得幾乎要燃起熊熊火焰，他指著少女胸口，心髒的位置：「在這裏。」

一隻布縫的粗劣玩偶兔，忽然脫離了主人腰側，猛然蹦向半空，咬住了小雀，落地。

瑪莉在黑暗的絕望中掙扎：「不要——不要，」她哀求道：「丈夫，我只是太累了，我沒有生病，我親愛的丈夫，你憐憫你的妻子，請你不要帶我去乞求神聖的垂憐！我只是太累了！」

他轉過身，看見四人從樹下顯出了身形。

它呸了幾口，吐出了一段還夾帶著一些羽毛的音樂符號，把那隻死去的雀丟在地上：「愛麗絲，它不是生靈。」

卻聽這個叫做伊莫遜的男孩說：「『祂』已聽見了你們，所有人都將聽到你們，他們很快就會來了。」

伊莫遜默然片刻，沒有再說話。

鑰匙？

那位有著一對漂亮眼睛的無皮人，忽然眨眨眼，拉了拉伊莫遜的衣服。

等這些畫，補全這種顏色，所有的假人，披上這些畫皮，就將能變成真正的人。

張玉問：「這樣不好嗎？」

另一m•ｈeｔuｂoｏｋ•coｍ.cｏm位無皮人手上的筆也嗡嗡地說：「還有我，我聽到我那些早已死去的罰罪貓的幽魂，說，十多年前，天堂的第五元素島，曾經來過四個異族人。」

「我們只是一幅畫而已，是神畫出來的。畫，不會凋謝，不會老去，至多是褪色的時候，重新塗抹一遍，就又煥然一新。」

張玉見氣氛驟然沉默，不明所以。

阿納說：「她生病了。」

地下室之中，坐滿了無皮的「人」。

「你的兄弟姊妹們，應該還安然無恙在天府。只是，他們活在十多年前，你生活在今日。

它果然不是生靈，而是一段旋律。

母親此時已不再掙扎，向伊莫遜方向的臉龐，流下了一滴淚。

伊莫遜這時，才低沉地，嘆息著說：「不好，小姐。永不凋謝的心，一點都不好。」

王勇微微眯眼：「你想要做什麼？」

「同樣的，如果你的兄弟姊妹從天堂下來尋找你，他們到的，也是與天堂的時間線持平的，十年之前的虛假的地獄。」

蹲在地上，摸索了半天的瑪莉，聽見孩童的腳步聲，伸手喊道：「伊莫遜，伊莫遜，你幫我找一找我的眼睛。」

這些畫與街上遊盪的那些皮草人、紙人不一樣。

伊莫遜噎了一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但是那四個奇異的人，當真從樹下消失了。

正此時，畫在樹上的小雀，早停下歌唱，似被眾多的人所驚擾，振翅欲飛。

但是稍稍一注意，便令人毛骨悚然。

這些竟然全是肖像畫。

伊莫遜才繼續說：

瑪莉全身的藍色快褪盡了，她的五官也開始褪色融化了。

伊莫遜低聲道：「別看他們。」

聽到這裏，伊莫遜笑道：「我也在十多年前，在天府見過四個異族人。」

畫中，都繪著一個人。

即使是張玉，見到這些東西，也瞳孔略微一縮：每一幅畫前，都坐著一個血淋淋的東西。

「你媽媽，被治好了？」張玉一邊走，聽著伊莫遜簡單地告訴她的故事，一邊問。

阿納正在最裡面的房間休息，聽到聲音，跌跌撞撞跑出來，趕緊扶起了瑪莉，他倒沒有任何吃驚，只是端詳了一陣子，溫柔道：「瑪莉，你生病了，不是什麼大事。你只需要重新塗一次顏色，新描出五官。走吧，我帶你去見牧羊人。」

王勇警惕地盯著他，過了片刻，問道：「你要如何幫助我們？」

他慢慢地吐ｈｅｔｕｂｏｏk.coｍ•ｃｏm出最後四個字：「重塑人間。」

「但是這一切都只是因為：我們並不是生靈。

仔細辨認，這些東西，都沒有皮膚，沒有任何一點兒人的器官，只有血淋淋的一團人形血肉。

四個人遠遠地綴在伊莫遜身後，看到，最終，瑪莉重新從金色|色域出來，面帶微笑。

天府之中，年幼版的伊莫遜躲在屋子外。

父親阿納碰不到他，也看不到他。

名叫但丁的無皮人跟前，繪著一位嚴肅的義大利中年男子。

阿納卻扶著妻子，走出了房門，從伊莫遜身旁擦肩而過，似沒有看到這個兒子。

與張玉擦肩而過的其中一個人。

她整個人煥然一新，身上的色彩變回了漂亮的深藍色，五官便得比從前更加聖潔肅穆美麗，不再憂愁憔悴。

見少女的黑珍珠一樣的眼睛里有些茫然。

「牧羊人剖開了我母親的身體。

他們依舊披著藍色天府人的外衣，真容，卻躲不過伊莫遜的眼睛。

伊莫遜說：「我是十年前天堂的伊莫遜，也是十年後帶著母親逃到地獄的伊莫遜。」

地下室里，隱隱坐滿了人。

棕色眼睛的男孩沉默了片刻，說：「你們沒有顏色……」

「伊莫遜！伊莫遜！」母親凄厲地叫喚著。

阿納置若罔聞。

此時，地下室里光線低沉，每一幅畫前，都坐了「人」。

「人間，要有大量的活人，才稱得上是人間。

而天府人，是沒有淚的。

「但，街上的一切，你也都看見了。

離得最近的另一個無皮人，已經生長出了一對眼睛——儘管周身還是紅彤彤的沒有皮膚，但那對眼睛，卻很是漂亮年輕。

這些肖像畫，色彩層次豐富，筆觸靈動，卻是一幅幅帶著世俗生活氣息的真人。

紙人們僵硬呆板，顏色單調，像是宗教壁畫里拱衛神的偶人。

乍一看去，這座地獄之城，來往的行人很是正常。

伊莫遜笑了笑，年幼的臉上，有一種出乎意料的成熟：「沒有幫助，你們很難離開天府。一切都會是眼睛，一切都會是耳朵。」

但他一出生，除了母親之外，沒有人看得到他的存在。

男孩小心地靠過去，低低喊了一聲：「母親……」

「但，人之美學，藏在只有人能達到的地方，只有人能取得。」

但丁的肖像畫中，只有右手塗了色彩。

眾人的視線凝住。

畫室中，無皮人們沉默下來。

「作為代價，我會把你們wｗｗ•ｈeｔuboｏｋ.cｏｍ•cｏm在找的『鑰匙』給你們。」

這些無皮「人」身上，並沒有惡意。

「祂愕然發現，我母親褪色的身體中，藏著一顆心——跳動著的，真正的血肉的人心。

他解釋道：「天堂、煉獄與地獄的時間流速是不一樣的。這裡是地獄最底層。煉獄的時間，比天堂最低層的第五元素島晚一個月，而地獄的時間，比天堂晚十年。地獄的『十多年前』，恰恰是天堂的今日之事。

身材高大，卻四肢細長得像蜘蛛腿，面色蒼白陰鬱，極為瘦削的伊莫遜，低著棕色的眼睛，領著張玉穿過地獄的城市。

「母親，您休息一會，我去端一碗水給您。」

他愣愣地看著這一幕。

伊莫遜撲了上去：「放開我阿媽！放開！」

伊莫遜想跟著進去，卻被金色|色塊猛然彈出，倒伏在地上。

「地獄，天堂，煉獄，都只有一群上帝畫出來的紙人而已。」

她再也不流淚，不憂愁了。

張玉問：「怎麼去，天府？」

「而為她換上了一顆藍色的畫出來的，可以更換的，永不凋謝的心。」

他再次站起來，卻仍被擊倒在地，不被允許進去。

瑪莉慈愛地撫了一下他的頭頂：「趕緊進屋吧，吃點東西。」說著，又咳嗽起來，身子搖搖欲墜。

煥然一新的母親，再也看不見他了。

「它在哪？」陳薇好奇地問。

每一位無皮人跟前，都有一幅畫。

「誰？」王勇問。

「天府的樹，永遠翠綠欲滴；天府的春天，永遠不離去；天府的人，永生不老。

伊莫遜說：「我們沒有什麼壞心思，外來者。我們只是想要我的母親，我的父親，想要天府地獄，所有人，都重新擁有人之心，我只是想要……」

張玉皺眉道：「怎麼，塑？」

伊莫遜領著張玉，一路避開人群，進入房屋，撬開了地板。

「上帝用神之美學，創造了這樣的世界。我們要重塑人間，就必須取得與神之美學相對的人之美學，它是一味千變萬化，用以編織人間的，最濃墨重彩的原料。

「你怎麼了，孩子？」瑪莉愣了愣，順著伊莫遜指的方向看去，樹下空無一人。

「但人的心，不能隨意更換，會悲傷，會有衰老腐朽，有時候，會十分沉重。

這是一間地下畫室，放置著許多的油畫，間或有人體雕塑。

伊莫遜道：「這個世界有上下三重，一重是天堂，一重是地獄，地獄與天堂中間，是煉獄。天堂地和*圖*書獄各有九重，重重對應。天堂最高處是上帝所在的天府，地獄最深處，就是我們這裏了。

阿納一路和熱心的鄰居們一起，把瑪莉架著往金色的區域去。

「人與紙人不同，人沒有辦法長生久視地活在天堂。」

她像莊嚴的聖母，她像端正的天使——唯獨，再也不像他的母親了。

幾人對視一眼，褚星奇的鏡花水月與王勇腰間的兔子蓄勢待發。

房屋裡空蕩蕩的，地下，卻有一處極隱蔽的地下室。

前方，有一棟的房屋，有與張玉在劇情層見過的小鎮上的畫室一模一樣。

男孩見此，嘆了一口氣：「這就是我的意思。

他溫柔而不可拒絕地架起妻子，走出了房門，拉向金色的區域。

「我知道你們就是剛剛聖母要追捕的外來者。」

一味最重要的顏色。

「即使你能闖過三怪守著的煉獄，闖過天堂門口的牧羊人，你去到的，也只是與地獄的時間線持平的，十年之後的虛假的天堂。

一位無皮人長出了耳朵。

此時，她看起來和其他天府里永遠莊嚴微笑的女人沒有什麼兩樣了。

張玉便低下頭，按住乾坤圈，與其中一個「人」的視線錯過去了。

看著那屋子裡，與其他藍色女子再沒有兩樣的母親，過了很久，伊莫遜的眼睛閃了閃，似終於下定了決心，才說：「你們出來吧，外來者，我知道你們一直跟在我後面。」

伊莫遜道：「去不了。真正的天堂，與真正的地獄互為倒影，但是卻在不同的，不相交的時間支線上。」

鄰居看見了，便問：「可憐的瑪莉，她怎麼了呢？」

棕眼的男孩說：「我希望，你們能幫我去取得人之美學。

一旁有著漂亮眼睛的無皮人跟前，卻是一位年輕而富有精力的青年。

瑪莉的眼睛和伊莫遜一樣是棕色，只是顏色略深而已。

碗砰地砸在地上，伊莫遜衝進了屋子裡。

伊莫遜正舀起一碗水的時候，忽然聽見屋內砰地一聲。

「天堂與地獄的每一層，都互為倒影。當天堂鐘聲響起的時候，是天堂的短暫的晚上，卻是地獄短暫的白日。」

卻聽伊莫遜嘆道：「可是，小姐，世上早就沒有人間了。

伊莫遜卻笑了起來：「小姐，您看。」

伊莫遜看著光潔的地面，沉默。

街上，一個個彷彿是人皮吹滿氣，然後畫上五官的行人，肌膚慘白，臉上刻著一成不變的笑容，在街道上麻木地走著——如滿大街的紙人在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