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愛也無言
第四章 為馬所蹴者
「珠子共有八顆,是八種不同的寶石,並且是紅黃綠藍四色各兩顆。翼川女士做的盒子,也是做成兩行四列,按顏色將這些寶石排列起來。按照我同行的說法,紅色的是紅寶石和瑪瑙;黃色的是黃玉和象牙;綠色的是祖母綠和綠榴石;藍色的是藍寶石和堇青石。我的同行給這套珠子的估價,足夠讓三個年輕人去國外留學了。」
「首先,象牙儘管是生物製品,但在廣義上是算作寶石的。」喜連川先生回答道,他在這方面知識的儲備深度自非我可比擬。「至於後面一個問題,因為我們在1973年簽訂了《瀕危野生動植物種國際貿易公約》,這個條約禁止了象牙製品的貿易。其實在那之前,我們國家便已經在限制象牙製品了。所以,現在存世的天然象牙真品總歸是有三四十年的歲月了。而象牙是會變質的,老舊的象牙製品,顏色都是泛黃的。」
據西庵先生的描述,這位翼川女士的吝嗇倒不是當了高利貸者才形成的,而是天生的就謹慎花錢。她卻也不是守財奴,而是將錢投向了許多投資品。據西庵先生說,她的藏品除了郵票,還有黃金、珠寶、瓷器等等。照這樣看,西庵先生不過是她在郵票一道上的藏友而已。
「藏家見到自己沒有的珍品,眼紅是正常的吧?」我反問道。「換作任何一個沒有高松冢郵票的集郵者看到這套郵票,都會產生據為己有的心思吧?儘管大多數人不會表現出來罷了。」
「這些寶石里還有秘密嗎?」喜連川先生問道。
「我不是這樣說的嗎?」西庵先生撓了撓頭看向發問的我。「我一開始就說了,珠子是他當做借錢抵押般留在了那裡。」
「得虧我和她沒什麼金錢上的往來!」西庵先生表情誇張地擺著手。「你是沒聽過她的豐功偉績。你知道她對借過錢的人逼迫到什麼程度嗎?」
「說回來,我們也只知道翼川的女兒對那個小夥子有意思,小夥子也完全有https://m.hetubook•com.com可能同時搭好幾條線。當時翼川的說法就是『那傢伙在國外另找了人,不會回來了。』加上,國外留學幾年,電話也沒怎麼打,更沒有留下什麼定情信物什麼的,翼川的女兒哪裡拗得過為了那套珠子如此強勢的媽呢。」
【Topaz黃玉】
「等等,西庵先生是說,那位年輕人把寶石留在了翼川家?」
「翼川既然從事那個行業,吝嗇的性子是免不了的。不過她倒也不算摳門,在郵票的收集上還是肯花錢的。」西庵先生這樣評價她。「肯花錢,到手的郵品質量就差不了。」
「既然是這樣,那我們也完全可以認為,這些寶石並不是當做抵押放在翼川女士那裡,而是當做定情信物放在翼川女士的女兒那裡吧?否則,這位年輕人哪有不遲疑的道理呢?這樣一想,我們現在討論的更好方式,這位年輕人不是早已執行了嗎?」
而它們的第一個字母,合起來便是——愛してる(AISITERU)。
我只能搖了搖頭。
【Ivory象牙】
「我給你講個故事。」他端起面前的茶杯猛喝了一口,道。「她有個女兒,十年前左右正是談婚論嫁的年紀,追求的人不少。其中有一個相貌和學識都很不錯的小夥子,也是她女兒最中意的人——他向翼川借了一筆錢去國外深造,並和她女兒約定修成歸國后便成婚。本來翼川也不是反對子女戀愛的人,但你們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嗎?」
我筆記本上的內容是:
「如果這是定情的信物,又是什麼讓翼川甘心拿出了錢?」
「紅色的紅寶石和瑪瑙,黃色的黃玉……」我並不是寶石研究者,對這些東西並沒有研究。於是只好提出了我現在所想的幾個外行的問題:「象牙是寶石嗎?另外,在我的記憶里,象牙是乳白色的吧,要如何算作黃色呢?」
「這可未必是這樣啊!」我因為腦海中的一根弦的跳動
和*圖*書,不禁站起身提高了聲音。
「恐怕當時也是迫在眉睫吧。」喜連川先生對此事也是深有感慨。「銀行對於實物抵押的壓價很嚴苛,未必能借到足夠留學的錢;而把寶石放在翼川女士的女兒那裡,一方面女兒能否弄到錢還難說,另一方面,也難保翼川女士不會借什麼其他名義把這些寶石奪走。」
「那麼她的錢歸根結底是如何賺下的呢?」要啟動高利貸這個行當,需要的錢也不是一筆小數。如果不是出身富家,也一定得有一種能夠將錢財積累到一定數量的手段。
「說的正是。」坐在我們身邊,直到剛才還默不作聲的喜連川先生這時插話進來。「說起翼川女士的那套珠子,我也有幸開了一回眼界。下面我就來說說那套珠子的詳情吧。」
住在八鄉的翼川女士是一位高利貸者,在旁人的眼中,這個職業並不能留得多少好感。由於一些文藝作品,例如莎士比亞的《威尼斯商人》的塑造,以至於高利貸者普遍給人的印象便是吝嗇而刻薄。既有了先入為主的成見,加之翼川女士身在離霞浦有一段距離的八鄉,我自然不願直接去做什麼實地調查,而是通過喜連川先生向西庵先生提出了詢問。
他也沒指望我們能回答上這個問題,徑自說了下去:「這小夥子在出國前,把一套寶石珠子當做借錢抵押般留在了翼川家。他就不該這時候把這珠子留下!這套珠子顆粒又大,成色又好,翼川不看上它才怪。接下來你們都猜得出來:四年後,那小夥子學成回國的飛機出了些情況沒按時到,翼川當時的手腳那叫一個麻利——她早有準備地將女兒送進了另一戶求親者的家門,然後理所當然地就把那套珠子據為己有了。」
【Uvarovite綠榴石】
也正因為我是寶石鑒定一道的外行,又是個年輕人,才會有這樣的想法吧。我將這八種寶石的英文在筆記本上寫出,排成一列之後,圈出了它們的第一個字。https://m.hetubook.com.com
「沒錯。我對此產生疑心,是從這個年輕人存放寶石的方法開始的。按照西庵先生的說法,年輕人用的是錦袋,到了翼川女士那裡才換成便於珍藏的盒子。這是八顆顏色有一定規律的寶石,但翼川女士又要如何將這些寶石排列開來呢?寶石顏色互換完全無所憑據,所以我認為:這些寶石不可能以顏色的順序排列,而知道其中原委的年輕人以一種容易損壞品相的方式保存,顯然說明了,它們存在另一種序列。
「是什麼呢?」
「翼川恰巧就是那會表現出來的少數。」西庵先生又是憤憤地,一拳砸在了我們的會面地點,茶屋「漣」的桌上。「包括那套高松冢郵票,我手裡有一些她沒有的好東西。她每次打聽到我弄到了一些她眼熱的郵票,總要借故來一趟,磨出各種理由讓我把郵票換給她,至不濟也要讓她飽飽眼福。我產生了心眼之後,後來再有些稀罕郵票入手后,我都儘可能壓低了消息,不願被她知道。」
「這就是這些寶石作為定情信物的證據。」旁邊的西庵先生和喜連川先生也恍然大悟地點著頭。
「怎麼了?什麼事這麼奇怪?」就連旁邊的喜連川先生都大惑不解地看向我。
「但這個人有個很致命的缺點。」西庵先生的話鋒一轉,變得憤恨不已。也難怪,翼川女士平日里並不極盡慳吝,西庵先生作為藏家家底富足,也不至於會向她借貸,照理說他不至於會對她產生負面印象。看來,翼川女士的性格中,還存在其他容易得罪旁人的因素。
【Emerald祖母綠】
「所以,我是當真不願讓翼川知道我有什麼珍惜的東西。一旦哪天我要用錢,她絕對會不請自來的。」眼見喜連川先生說完,西庵先生又開始了數落以發泄他的不滿。
「倘若當時,這位年輕人的做法能夠再明智一些就好了。」我感嘆道。「他可以將這串珠子當做信物留給翼川女士的女兒,然後讓和*圖*書女兒出面想辦法弄一些留學的錢;再或者去銀行貸款,也比私下裡的高利貸的糾紛少一些。」
西庵先生頓了頓,又補充道:「便如你們之前向我核實的那樣,本鄉先生的確在連休日之前在我這裏住了一晚,所以我才會對他有些疑心。她和我都清楚,她沒有原版的高松冢郵票。雖然這段時間她並沒有與我見過面我卻仍然懷疑她,便是因為她的這個性子。」
他也學著西庵先生開啟話頭的方式喝了一大口茶,不過他的動作要文雅許多。清過嗓子之後,他說道:「便如西庵先生所說,那套珠子真是顆顆大而圓潤,潔凈透徹。差不多四年半之前,一個同行向我講述過他去翼川女士那裡鑒定這套珠子的始末。
「這就不是我能回答上來的問題了。」喜連川先生搖了搖頭。「這些寶石為何成為一套,為何是這樣的八顆寶石,這些問題只能詢問向翼川女士的女兒求婚的那位年輕人了。」說到這裏,喜連川先生的目光看向了西庵先生。
「她倒不是出身在什麼大戶人家,而是在股票行當上賺到了不少。加上她在日常用度上很節省,不愛花錢,都是投在一些投資品上保值,所以才有這樣的進項。」
「這小夥子也是欠考慮啊。」西庵先生也對我們的感慨表示認同。「他又不是大字不識一個的傻瓜,珠子的價值心裏總該有個數,不假思索地就把珠子丟在翼川家,又不在借約上給自己留餘地,被這種老奸巨猾的算盤詐了也是在所應當。」
「我之所以懷疑上她就是這個原因。」西庵先生道。「她永遠不會知足。對自己沒有,存世又少的珍品,她非得弄到手而後快。」
【Ruby紅寶石】
「航班延誤能延誤多久啊?」在我心下,航班因為天氣原因頂多延遲四五天,再不濟,讓自己的家人把錢先還上也可以啊——但這個想法甫一成形,再想想翼川女士對那套珠子貪狼般的目光,這四五天也足夠她動作了。我只好改口道:「那,翼川和_圖_書女士的女兒就沒有為意中人多拖延一點時間嗎?」
【Agate瑪瑙】
「藏友之間飽眼福我覺得還算平常,但像翼川女士這樣非欲得之而後快的做法實在也有些過了。」之前便領教過,忤逆氣頭上的西庵先生絕不是明智之舉,所以我也只好順著他的話鋒說下去。
「並且,要瞞過對寶石懂行的翼川女士,這種序列的原委必須是一種基於寶石,卻又和寶石專業聯繫不甚緊密的因素。翼川女士上了年紀,我聯想到的,便是中年人相對於青年人的普遍弱勢——外文。」
「當時翼川女士說,這本是一個人向她借錢的抵押,由於這人沒還上錢,珠子就歸了她。據抵押珠子的人說,這是他的媽媽留給他的東西。抵押給她的時候,還是裝在錦袋裡,互相碰撞摩擦的散亂狀態,她容不得這樣暴殄天物,便立刻拿了一個盒子,將這些珠子一顆顆放在紋絲合縫的嵌孔里。
【Sapphire藍寶石】
【Iolite堇青石】
「這才是他採取的模糊策略。在他心目中,這其實是信物,而名義上把它留在了翼川家作為抵押。在他的計劃里,只要他學成歸來,向他的意中人解開這些寶石里的秘密,翼川女士當著女兒的面,明白這層意思之後,也只能將這些寶石讓給自己的女兒了吧。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翼川女士下手終究是快了一步,她攆走了女兒,讓年輕人的計劃亂了陣腳。」
「那……我還有一個問題。」我繼續發問道。「為何其他七種寶石都是無機寶石,這一顆象牙偏是有機寶石呢?按說,黃色的寶石也不止黃玉,完全可以用黃色的貓眼石或剛玉吧?」
「這我也不知道。那個小夥子上門沒有拿回自己的珠子,翼川的女兒又做了別人家的夫人,他還能怎麼辦呢?據我打聽到的情況,他之前家境也不怎麼地,否則也不會拿出那顯然是傳家寶的東西去借高利貸。現在傳家寶也沒了,人也打聽不到消息,這小夥子的現狀我是挺憂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