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愛也無言
第五章 濃淡終須相宜
於是,西庵先生介紹了他認識翼川女士的始末。他說,他是在一次散票的購買中認識翼川女士的。當時他們二人是收票的大戶,每人都收了票源的四分之一左右。購買大量散票的人之間隨後進行交流和互換,這是常情,於是他們便由此而相互結識。隨著了解的深入,西庵先生打聽到了她巧取豪奪佔有了那些寶石的事情。緊接著,他便察覺到翼川女士有意無意地來到土浦與他互通有無的同時,言辭中便在打著包括高松冢郵票在內的一些自己毫無出手意向的,稀有珍品的主意。除了郵票的收集,西庵先生信誓旦旦地表示,不再與翼川女士有絲毫的聯繫。
「另一種?」
顏色有冷暖之分,這是常識性的知識,而在一些科技類的報道中提出,顏色還有進退性和伸縮性的屬性。從結論而言,它與冷暖色同屬於對觀感的影響:冷、暗色容易使人低估真實的距離,色塊顯得較真實為小;而暖、亮色會使距離被高估,並且色塊顯得較真實為大。研究者們讓實驗者走向穿各種衣服的人並停在自認為適合對話的距離,結果便得出了上述的結論:暗色衣服維持的距離要少於亮色衣服。
「翼川女士從證券行業起家,對數據分析定然輕車熟路。我現在的猜想是,翼川女士很可能掌握到西庵先生你的一些情況,並且在分析后得出了『你近來需要用錢』的判斷,所以才會慫恿你將一些郵票出手給她。」
所以,我的推測是,翼川女士選擇的郵票並非在集郵意義上如何珍貴,而是她認為的,足以讓西庵先生提起戒備心的幾種郵票。高松冢郵票不過是碰巧在其中罷了。她的目的,便是讓西庵先生有意地有所戒備,從而讓他在心下產生「必須和自己保持一定距離」的意識,從而使他不會無意識地侵入到自己因為黑衣,而被低估的戒備距離之內。
同樣https://m.hetubook.com.com看上了一套色彩鮮艷的郵票,這樣倒也不能用顏色偏好來解釋了。我只好繼續將頭腦中的思緒進行梳理,又一次提出新的假設:
「之前的例子只是一個比方嘛。不過,聽西庵先生這麼說,我又可以提出一些其他的假設。比如,從之前的描述中可以感覺,她似乎對深色有著特殊喜好。衣服是深色的,轎車是深色的,那麼,她會不會是因為高松冢壁畫的圖案是深色而看中它呢?壁畫是歷經年月的實景拍攝,顯然也是深色的吧。」
「你覺得翼川這人會走出茨城縣?」西庵先生露出了「簡直是無稽之談」的誇張哂笑。「她絕不會放下她那些家底出遠門的。你是沒見過她的打扮,一身不是黑色就是深褐色,手裡的包捂得比誰都嚴實,自己的一輛黑色本田車也是開得謹小慎微,生怕出事。你說說,就憑這種走在路上都提防天塌下來的性子,她怎麼可能到外地去?」
喜連川先生從這一視角轉化出的問題為解決它帶來了新的思路。翼川女士斷然不可能每逢珍奇郵品便要得之而後快,有限的時間和金錢也不容許她如此做。於是,我向西庵先生問出了這樣一個問題:從擁有者的角度而言,高松冢郵票有什麼吸引翼川女士的意義呢?
翼川女士儘管在一個多月間沒有去過土浦,但也不排除她利用其他渠道覬覦郵票的可能。舉一個貶損的例子,便如指使人去盜取郵票,然後以黑市購買的形式拿到手。當然,藏家對於這種珍品郵票,無論如何是不會讓有可能破壞品相的,不懂行的外人來經手的,這倒能讓我排除這種可能。推究翼川女士是否做下了這樣的手腳,便是我現在正在解決的問題。
「西庵先生,就你的觀察而言,翼川女士是不是在平日里顯得有些冒失?」
「也就是說,翼川女和*圖*書士不惜動身去土浦遊說高松冢郵票的持有者,除了性格,一定還有某種特殊的原因吧?」
在西庵先生講述的故事中,我們得以窺探翼川女士性格中對珍寶貪婪的一面。西庵先生之所以懷疑上她,也是因為她這個性子,而不是像本鄉先生那樣在一個月間造訪過他的下處。根據講述,她是個在吃穿用度上顯得有些慳吝,但在嗜好的收藏上是敢於放開手腳的人。
「翼川女士之所以挑出這些特定的郵票,為的便是將西庵先生的注意力集中到這一塊。但是,你們的往來不僅是她來勸你出手珍惜郵票,還有普通散票的整理和互換吧?或許,她真正看中的東西在散票里,而她用珍惜郵票吸引你的注意力,在散票交換的交涉時恐怕會讓她佔了便宜吧。明修棧道,暗渡陳倉,這或許就是她的考量。」
「沒錯。但我在推究問題上沒什麼本事,解決這個問題還得淵子你來做。」
這些郵票能夠讓翼川女士獲得「安全感」。
「恐怕也不盡然。翼川女士的多面性格,恐怕是『顏色的進退和伸縮』這一理論形成的。而翼川女士之所以盯上那些特定的郵票,恐怕也是基於這個性格而得出的。」
「不是不是,她那些日常用品選深色只是不顯臟罷了。衣服或是車子落上灰塵,落在白色上總得比落在黑色上顯眼吧?她在生活上懶於打理,所以為了減少耗費在這一塊的時間她才選深色的衣服和汽車。作為反例,我可以告訴你,我還有一套她同樣看上的,1940年的皇紀二千六百年紀念郵票,它的主色是紅黃綠藍四種艷色。我手裡的這套,每種都是一整張包括外白的,五十張的聯印,論價值不比高松冢郵票低。」
「不是金錢上的原因,那就只能認為,翼川女士所挑選的郵票對她而言有某種特殊的意義。打個比方,她需要去奈良參加一個郵展,m•hetubook•com.com那麼高松冢壁畫這樣格調既高、意義又深、內容也是奈良風物的郵票不就是上上之選嗎?」
沒等我把話說完,西庵先生就已經插|進話來打斷了我的設想。「首先,我也是個收郵票的。比起翼川的收藏,我還比她單一些。這我怎麼可能把自己的寶貝讓給非親非故又不是有求於她的人呢?其次,她自己都沒有的東西,她會心甘情願去幫人索要?若是她真是為別人要到了我的郵票,恐怕給出去的會是她早已準備好的複製品吧!」
我這番自顧自的抱怨已然不再是向西庵先生所說。我的腦海中早已開動起了一切我所學過的知識去推究這位翼川女士:她謹小慎微,平時慳吝,愛為藏品花錢,這是哪一種性格類型?她偏愛深色的日常用品,這是哪一種偏好?西庵先生描述她「走在路上還提防天塌下來」,這種杞人憂天的心理的成因有哪些?
「不就是作為最後一次國內炒作的郵票的意義嗎?」
「這隻是高松冢郵票之所以『珍惜』的原因。任何一種稱得上珍惜的郵票品種,都有其珍惜的原因,例如只在國外限量發行、因為年代久遠而存世稀少等等。假說翼川女士是針對這一點產生興趣,以她為了藏品絕不吝惜重金的性格,為什麼不到市面上買公開出售的相同郵票呢?甚至可以說,她願意動身到土浦來見西庵先生,我也認為並非只是因為郵票。」
「不是因為郵票又是因為什麼?」西庵先生被我略顯不客氣的發問弄得有些光火。「我可以把我跟翼川結識的全盤經歷都告訴你。我在這裏跟你打包票,我跟她之間只有郵票這一個共同語言。」
翼川女士性格形成的起因或許是她意圖縮短打理生活的時間投入而選擇深色的生活用具。這樣一來,外人與她保持的距離便不自覺地縮短了一些。在翼川女士的眼中,外人不自覺地過度靠和圖書近她,對她便形成了壓力。路人在不自覺地靠近長期穿深色衣服的她,其他停車人錯估了停車距離而將車停在離她的黑色本田過近的地方,屢次發生這類事件,對她而言便容易產生負面影響。或許,這便是她「杞人憂天」心理的成因。至於第三點,本來也是我認為的,對話人在不自覺間容易靠近她的模擬,但西庵先生既然說的是「她主動靠過來」,恐怕除了西庵先生對自己無意識動作的不察覺之外,還有一絲其它的原因在內。而這,或許便是推究翼川女士覬覦某幾種特定郵票的成因。
說老實話,推究這類擁有無限可能的問題,並非專業偵探的我著實無從下手。就算是福爾摩斯,也只能從華生手上的滑石粉推究出他沒有把積蓄投在南非,而不能推究出他是一位醫藥界的活躍人士。雖然嘗試過問題的等價轉換,但也頂多是把形式轉化成「西庵先生把高松冢郵票帶去過哪些容易被下手的地方。」
「那麼,西庵先生有沒有過曾經因為她的請求,而將自己的某種藏品割愛過的經歷呢?或許她所看上的郵票是她的另一條人脈的需要,而她想到曾經用這種方式得到過你的讓步,於是……」
「恐怕,這是另一種話術吧。」
「冒失是指?」
「一些可以說是『比較危險』的行動。比如在走路時幾乎和別人撞上;停車時將自己的車緊緊貼在其他車邊上;又或是不知不覺在對話時湊近談話的對象之類的。」
當然,這些基於比較專業知識的東西解釋給眼前的西庵先生,恐怕對方是難以接受的。並且,我也不願破壞並不惹厭的翼川女士苦心經營的默契。我只好搬弄了一些過去的經驗,順帶為這個默契推波助瀾一把:
「別說,這種事真是有。我在郵展看翼川走路時,的確是她一面畏畏縮縮地捂著提包,一邊擦著過往的人群。而且她的車經常是停在和其他車就隔一www.hetubook•com•com條縫的地方,她每次開車出去都很麻煩;至於第三點,我沒太和她近距離講過話,不過她在遊說我的時候,往往便會湊到我近處,非得我咳嗽兩聲才能讓她收斂,這肯定是她想讓我交出郵票刻意使用的話術。」
「這樣的話,讓我這個外行推究這個問題可就難了。常情難以解答,剩下的答案便只有從個人喜好出發。個人憑藉某種喜好選定了這些郵票,作為外人,又該如何去判斷呢?」
我選用的搪塞之辭便是本鄉先生明面上換郵票,實際上想要的是紀念信封的做法。然而我卻有一點始終不明白:顏色帶來的距離變化,為何如此之深呢?
「哪有這種事!」西庵先生大手向外一揮。「我也把我的情況跟你說說。我是搞零件加工起家的,整個茨城的機床說不定都能找到我那家會社的部件。雖然現在我不管會社事務,都是我兒子輩的人在做,但他們做的很出色,去年的財報我可以肯定,完全不用擔心有什麼債務上的事要我這個老頭子去出面。」
在翼川女士自己眼中,她應當也是很迷茫的。為什麼外人總是走到自己的戒備距離之內,為什麼其他車輛總是停得自己的車這麼近。而她得出的答案,便是將懷疑的目光轉到了一些特定的關係人身上。西庵先生評價翼川女士,說她是個為了沒有的藏品會不惜一切的人,但西庵先生自己評價自己對郵票的鍾愛還要高過翼川女士,那麼,翼川女士反過來又會如何評價西庵先生呢?
「為什麼高松冢郵票偏能引起翼川女士的興趣呢?」喜連川先生不經意間問出了這樣一個問題。「大家都明白,各國紛繁的郵票種類不是任何一個收藏者能夠窮盡的。但凡搜票領域不盡相同的藏友之間,藏品的不重複現象便相當可觀。翼川女士倘若像西庵先生描述的那樣,但凡出現一種自己沒有的藏品便眼熱,恐怕她下輩子的時間都被眼熱佔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