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愛也無言
第十四章 另一段自白
「等等,為什麼說,本鄉先生的郵票使我失去親人?」雖然知道親人是指誰,但依然無法理解和郵票關係的油木女士向本鄉先生髮問道。
「在敲定目標后,犬子把目的地選在結城,應該是出於隔絕西庵先生實地聯絡一些知情人的需要吧。畢竟當時通訊還沒有現在這樣發達,西庵先生就算要參詳,也只能是在電話里簡述一下情況,要實時徵求他人的意見並不現實。至於無數外地之中為何又選在結城,到底也是犬子的一些關係吧。他在國外求學時學的是社會關係,回國后,在八鄉受挫之後,也沒有回到鹿島見我,而是直接去了結城,在那裡開了一家興信所。不過這也是我能夠了解到的情況,實際如何我就不得而知了。
「具體來說是採取了怎樣的行動呢?」
「你明白我的真意了嗎?」
本鄉先生打了一個噴嚏,在耳機里引發了一陣騷動后,緩緩地開口道:「首先,必須向各位坦白的是,雖然本鄉升是我的兒子,但我有愧於他,沒有能給他足夠的愛。」
「好像……是有的樣子。」
「話說回來,本鄉先生,現在的本鄉升先生在哪裡呢?」
「本鄉先生,道歉還是免了。不過,我覺得我們還是有些不明白的事情,或許本鄉先生能夠為我們解惑。」喜連川先生扶著本鄉先生重新坐下之後,發問道。「比如說,本鄉升先生為什麼選擇了西庵先生呢?而且,既然是交給西庵先生,又為什麼要偽裝成業務員,然後把西庵先生邀到結城,才將郵票交到他手上呢?」
「說來話長了。喜連川先生,恕我冒昧,我個人判斷,回答這些問題,恐怕還得從更早的因緣說起。如果允許的話,我可不可以按照我自己的步調,從更早的起源來介紹這些事情呢?我覺得聽完我全部的話之後,你們會得到這些問題的答案的。」
怔怔看著對方的兩個人——本鄉和圖書先生和翼川女士,彷彿是有著千言萬語要說卻又難以開口。自然,他們二人也是很早便結識的,甚至可以推測其中有著很深的因緣。不過現在,本鄉先生一改先前給我的精幹狡黠印象,反以一副飽經滄桑的情貌出現在店裡,他身上半濕的衣衫更增添了凄楚的氛圍。他來到翼川女士一行的座前,由於已經坐滿,這一行五人便移動到了一個更大的單間。這時,我戴上了耳機,開始了第二預案——一旦這些人離開我視聽覺的範圍,我便撥通喜連川先生的手機,然後通過聽筒繼續掌握對話的情況。
之前有一個人說,她手上的高松冢郵票便是來自一位設計專業的學生的饋贈;本鄉先生說,他在大學讀的是圖案設計,並且是高松冢郵票的設計者。
「是的。無論是西庵先生,還是翼川女士、油木女士,你們都是熱愛這套高松冢郵票的人,作為它的設計者,我深感榮幸。然而,犬子的一系列所作所為,使得翼川女士失去了自己初戀的記憶,西庵先生作為集郵者失去了自己鍾愛的藏品……而油木女士,恐怕失去的是自己的親人吧。這些都是在向我發出警告,我的郵票在給他人帶來不幸……」
「西庵先生、喜連川先生、油木女士。」本鄉先生的話音從耳機里傳來。「犬子,本鄉升在幾年來對你們的生活造成了諸多打擾,時至今日,想必你們都已經有所察覺。今天,我便是為此事道歉而來的。」說罷,耳機里傳來起立和老年人彎腰的骨骼響動聲,料來是本鄉先生在彎腰致歉。
在七十年代,與世界接軌較多的經濟專業已然慣於通行的左齊書寫,而出身郵政世家的本鄉先生,卻沿用了過去右齊書寫的慣性思維來設計他的迷局——其實,如果將每個代銷點的名字的右邊一字的首個假名提取出來,才是更能表達本鄉先生面對畢業日
https://www•hetubook.com.com近,即將分赴不同地域就職的一對戀人的心情的一句話:
「犬子知道我的設計最高成就是高松冢壁畫郵票,所以他的計劃也圍繞著這套郵票展開。因為加印版沒有價值,所以首先,他需要一個持有該原印版郵票,又足以引起我注意的人。於是他選中的便是翼川女士,因為她和我也是老相識,她和我就讀的是同一所大學,並且也對集郵感興趣。
「所以,他這幾年進行的一系列計劃,都是為了向本鄉先生展開所謂的復讎?」
之前有一個人說,她的三枚郵票來自「信町」、「時點」和「流」,用假名寫出,再取出頭一個假名,那便是「信じる」——她認為這是對千紙鶴的回答;而本鄉先生的真意,則是一道委婉的許約:
「總之,他的計劃走到這裏,先期的準備工作就完成了。接下來,他的目的是讓這套郵票走上一段所謂的『悲劇命運』,也就是讓我看清所謂郵票的『下場』。他將郵票強行放在了西庵先生手裡之後,又將這一事實透露給翼川女士。由於這套郵票對翼川女士有著特殊的意義,翼川女士自然不願意讓它落入旁人之手。然而西庵先生在不知道其中過節的情況下,作為一個集郵者,對到手的稀有郵票不肯放手也是情理之常。最後,翼川女士不得不低聲下氣地開出高價,這才引起了西庵先生和同行的喜連川先生的警覺。我和翼川女士交情頗久,更是高松冢郵票的設計者,自然也知道她蘊藏在這套郵票里的情感。我的兒子取走她的高松冢郵票,無疑是在向我宣示:你的郵票在給珍視這套郵票的人帶來災難!
他在庇護自己的兒子嗎?未必。從言語中可以聽出的事實是,這是一位與他幾未謀面,而且還是私生的兒子,從這個人被翼川女士擺布后沒有去找他的生父可以看出,這兩人之間溝通的
和圖書
可能性並不大,也更談不上彼此間有何「甘為君死」的親緣。所以我認為,本鄉先生所庇護的另有其人。如果不是他的私生子,那麼,也只能是這個私生子的母方,也就是本鄉先生的舊情人了。「他不是我和我的太太生下的孩子,而是我的一段露水姻緣的結果。所以……出生后不久,就被送到了附近的孤兒院里,好在那裡的院長和我有過命的交情,幫我保守了這個秘密。直到他進入高中后,院長才將我是他生父的信息告訴了他,所以,我一直對他懷有愧意,也對他採取的報復態度一直默默忍受。」
所以,本鄉先生在眾人面前表現得如此低聲下氣的原因,自然是為了掩蓋他的兒子真正的動機——他是本鄉先生與翼川女士露水姻緣的孩子,而他正是向不認他的母親展開報復。
「接下來,犬子需要弄到這套郵票。於是他接近翼川女士的女兒,然後展開愛情攻勢,使現在的油木女士迷戀上他。我在平日里自認為也是個精於算計的陰謀家,犬子或許也繼承了我這一點,他也懂得不少暗示的手法。我猜想,油木女士很可能便是在犬子日復一日的暗示下,決定將您母親的郵票轉贈給他。
「我沒有聯繫上他,他近段時間在茨城活動,肯定有他的落腳點吧。」
「但他同時還告訴我,油木先生似乎在您的照料下,一直服用著抗壓葯。在這樣的照料下卻仍然血壓驟升的成因,除了突發的情緒激動外,喜連川先生說,只剩下了突然飲酒這一種可能了。當天,油木先生是否有業務上的宴請往來呢?」
在座的人都是「啊」地一聲驚呼。誰也沒有想到,聞名集郵界的高松冢郵票,其設計者竟是當時的一位在讀大學生。那麼,他的兒子將他的最高成就「舉以與人,如棄草芥」,難道就是對他的不認同和鄙夷嗎?
他的落腳點是哪裡呢?不知在座的哪個人向hetubook•com.com本鄉先生提出了這個問題,而他並沒有正面回應。但他說的的確是實情,本鄉升如果在茨城有一個落腳點,以他無牽無掛的身份倒也是唾手可得。然而,我卻不由得將本鄉先生的一些話,和之前的一些信息又糅合在了一起。
「你們知道嗎?我大學時學的是圖案設計,那時並不是什麼炙手可熱的專業,所以知名度不高。當時,我也是一個熱切渴盼著揚名的人,再結合我家裡世代從事郵政的背景,我選擇的賺取名聲的方式便是投稿郵票設計。所幸我的設計得到了一定認可,有一些真的被做成了郵票。其中最有名的一套,便是我們此次的話題——高松冢古墳壁畫郵票。」
「當然,我們相信本鄉先生。請自便。」
「是的。」
「是的,在我眼裡就是這樣。我是一個在郵政行業幹了四十年的老員工了,在郵政一道上的熱情和投入的心血佔去了我這一輩子的大半。而他的計劃,以我來看,就是在極力貶低在我眼中等於是一切的郵政事業,將它的美好形象徹底擊碎。」
翼川女士為什麼能夠對郵票產生興趣?自然是本鄉先生在她的潛意識中植下了愛上郵票的種子:在她費盡心思,跑遍茨城,尋找每一個代銷點的滾銷戳來對比時,她的行動便已經讓她不自覺地邁入了集郵的大門。本鄉先生是郵票世家,他無法確定自己的心上人對集郵的態度,只好使用了這個手段,讓她在潛移默化中愛上郵票。至於隱藏在三枚滾銷戳的地點的深意,只能說,人算不如天算。
待てる——等著我。
之前有一個人說,她手上的高松冢郵票來自三個不同的地方的滾銷票,這說明贈票者對當地的郵政行業異常熟悉;本鄉先生出自郵政世家,並且,他是一個富有智計的人。
「這就是問題所在。服用一些特定的抗壓葯后,碰上酒,尤其是葡萄酒時,會造成血壓的驟然升高。這是喜和*圖*書連川先生轉述一位從事專業研究的人所給出的意見。」本鄉先生緊握著手中的杯子,皮膚和杯壁的摩擦聲隱約可聞。「……然而,在沒有決定性證據的情況下,單憑這樣的論據,無法為任何人定罪。但我們的心裏都清楚,事情可能就是我們最不願意看到的那樣。所以,油木女士,儘管罪孽無法用任何言語或金錢補償,但我還是在這裏,盡我一切的可能,為犬子或許存在的罪惡尋找一切的救贖。」
本鄉先生為何要如此低聲下氣地認罪悔罪?他的兒子雖然是有很大的可能做下了惡行,但終究沒有定讞,以他們父子如出一轍的狡獪性子,為何會莫名地就承認了呢?而且,我從本鄉先生的話中感覺到的,並非是攬罪於一家,而是攬罪於他一人,甚至不給自己任何求情的分量,一切都像是在為自己的兒子開脫……這說明什麼?
「接下來,選擇西庵先生的原因,一定程度上也是吸引我注意力的必要。我從事的郵政行業雖然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算薪資優渥的福利行業,但在進入新世紀以來效益大不如前,很多我的老同事、老前輩們的生活都難以保障。而西庵先生作為一個集郵家,卻時常用自己企業家的身份資助一些生活不甚寬裕的郵政從業者們,我在為他們的待遇奔走時便常有耳聞。雖然西庵先生此舉帶有探聽郵品情報的功利目的,但我依然對他十分感激。十幾年來,我去過不少次土浦,當面向西庵先生表達謝意。我是世代從事郵政的,但我的兒子顯然已經不願意繼續從事這一行,恐怕他選擇西庵先生,也是要將和我有關係的集郵愛好者也順帶報復一下吧!
「誒……」西庵先生疑惑道。
「油木女士,我在來這裏見面之前,其實已經和喜連川先生單獨見過了一次面,對各位的近況已經有了一定的了解。喜連川先生告訴我,油木先生是因為突發高血壓的癥狀而逝世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