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乘著歌聲的翅膀
第九章 永遠的羽扇豆
「是……我爸爸在事故中去世,家裡本來有一筆撫恤金,但媽媽被住進來的這個男人的花言巧語迷惑,和他再婚,然後家裡的錢便全被他騙走了。媽媽受不了這樣的挫敗,也選擇了自尋短見。所以……所以就是現在這樣了。」
這種人在社會上也不是個例了,在新聞報道中不時能發現他們的光輝業績。有這麼一種人,在社會上以衣著光鮮、談吐得宜的面目示人,進而向他們看上的目標發動感情攻勢,其目的便是騙取這些有錢財但防備意識低的人與之結合,進而通過婚姻關係佔有對方的錢財。現在,新田家便處於這樣的情況下,不過新田慎司的母親使用自尋短見的方法,是不是將她的兒子作為一個「包袱」來使用,從而用婚姻關係伴生的撫養義務絆住這條寄生蟲,不讓他禍害更多的人呢?就算這是她自以為得計的計策,可是,用「孩子從他身上吃回我失去的那部分」這條來平衡自己,這也只能說是麻痹自己。作為母親,自己斷絕讓孩子感受幸福和快樂成長的權利,我實在不認為這條計策能夠稱為「得計」。
「姐姐,你周圍也有朋友吧?如果在這種情況下,你的作品沒有選上,周圍的朋友肯定會幫你鳴不平吧?我當時就不是這樣。浮島、白木、細川,當時都是我的朋友,我們四個人關係非常好。但是,我的字沒有選上的時候,他們卻一句話也沒有說。」
「媽媽依稀告訴過我,是『路邊花』的意思。」
「屋裡自稱你父親的男人,是個怎樣的人呢?」
會不會是他們班上的字都好到了一定境界,以至於他的字反而排不上號了呢?不會吧……教室的黑板上有容納十幾幅字的空間,一個班不過三十餘人,他這樣造詣的字連班裡的一半都到達不了,這是絕不可能的。於是,這個答案排除之後,我又接著問了下去:
不過說實話,我對外國的語言並和圖書不算多麼精通。如果它是因為用外文演唱,所以新田的母親才聽不懂的話,我聽懂的希望恐怕也不大。但新田顯然將我看做了「能帶他脫離目前處境的希望」,所以我只好先交代住場面:「聽不聽得懂也得聽了才知道。」
「不知名的姐姐,這都被你猜到了嗎?我很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是在猜。」
「美國第二位擔任總統的人物是誰?」
「……已經走了。」
「用1、5、5、5四個數字怎樣算出24?」
「那麼,能教我唱這首歌嗎?你是為細川亮介而來的,作為交換,我也會答應你的要求的。」
「你的媽媽沒有說錯,『ロヒョウカ』雖然寫作『魯冰花』,但它就是『路邊花』的意思。在創作這個故事的唐土先生那裡的方言中,這兩個漢語詞彙的發音是非常相近的。羽扇豆這種植物在路邊隨處可見,並沒有經濟價值。所以,當地的農民為了種植葉子能賣錢的茶樹,就把羽扇豆就地砍倒,然後把它們用耕犁碾進土壤,作為茶樹生長的肥料。你媽媽不讓你聽這首歌,就是因為它背後的故事和你有著太多相似之處吧。你的媽媽離開你少說也有五年,在你那個年歲的時候,他肯定不會告訴你這樣的故事……」
「你是覺得學校里的作業太簡單,所以才一直找細川亮介的作業抄襲來應付吧?原來如此,你是這樣一種心境呢。不過我還是要說,你覺得『作業簡單、不屑去做』總歸是要有一個契機的吧?我想,沒有人會剛進入學校便打起了抄作業的想法。任何人來到學校的初衷,都是想好好學習、認真完成作業的吧。那麼,是不是你在學校里遇到了什麼讓你對學校失望的契機,所以才對學校的任務也虛與委蛇呢?」
「他原形畢露,是你們家的不幸。但是我注意到了一點,你寫的字非常有前途。這個人肯定是沒法教你和*圖*書寫出這樣一手好字的吧?那麼,這些字是你從哪裡學來的呢?」
「那我就問了,『平安六歌仙』是哪六個人?」
「姐姐,你其實知道這首歌的歌詞吧?」
「換言之,你家住進了寄生蟲。」
「你的懷疑非常正確,那麼我們不妨順著這個思路往下想吧。這麼好的字不能選上一定有原因,先暫時排除『有人作弊』這一條,那麼問題會不會出在其他方面呢?比如出在你寫的內容上。裏面會不會有錯別字或者塗改的痕迹呢?」
越來越像那一段故事了。我心中漸漸有一條線索明晰起來。「這是怎麼一回事呢?難道是被選上的那些人,和老師其實有『能走後門』的關係?」我試著用那個故事里的情節來探問。這一回,我是真沒有底氣能撞中。
這個小孩不簡單啊。我心下暗自想著。他能想到這一步的異常,進而對自己是不是真的只是因為有人走後門而被孤立產生懷疑,這個思路就足以和我相比肩了。從音樂碟片封套背後的字跡來看,他的筆法並非是只有書道行家才欣賞的那種「奇崛之美」,而是普通人也能欣賞的勻稱穩當、圓潤和諧,這種字體放在任何一位公正的老師看來,都是足以作為「好字」的範本的。放在教室背後的黑板上懸挂示範,絕無不妥。
我讓新田慎司將《雪絨花》之後的歌曲放下去,可他卻遲疑了,並且告訴了我這樣一句話。方才的《雪絨花》是按照旋律演唱日譯歌詞,它的故事也只要略作搜索,便能得到相應的信息。他說聽不懂下一首歌,這說明了什麼呢?
「當然是在猜啊,如果我猜錯了的話,你直說出來不就好了嗎。那麼,能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嗎?」
「這盤音樂光碟是我的媽媽給我買的,裏面的每一首歌都是她教會我唱,並且告訴我歌曲背後的故事的。唯獨這一首,她什麼也不願告訴我。我和*圖*書不斷地問過她,可她只有這一句回答:『這首歌媽媽也不懂,如果有人能聽懂,你將這首歌放給他聽,他就會告訴你的。』不知名的姐姐,你聽得懂這首歌嗎?」
於是,新田慎司操作著,將光碟調到了《雪絨花》的下一曲。我看了看空紙封背後謄錄的曲名,接在《エーデルワイス》之後的,是一首名叫《エイエンノルピナス : ロヒョウカ》的歌。「エイエンノルピナス」,釋義出來便是「永遠的羽扇豆」,可後面這個明顯的和式發音詞「ロヒョウカ」,我卻一直沒法反應過來,它到底是什麼。
「他來時自稱是企業家,用服飾和花言巧語騙得了媽媽的相信。一到他們結婚後,他就動不動打媽媽和我,在家裡也是揮霍無度,從不做事,天天抽煙喝酒。」
「為什麼你不肯定呢?」
「(5—1÷5)×5。」
「你的老師是兒童教育的專業人士,《魯冰花》這首歌作為動聽、廣傳卻從不進行教授的童謠,他們自然知道這背後的原因。所以,你寫的是這幾個字,就算它再好,再漂亮,老師們都是不敢將它掛上牆壁的。因為,它代表著你失去了母親。」
「那你到底寫了什麼呢?不是書寫問題,筆墨紙都是學校提供,只剩下內容了啊。」
「天上的星星不說話,地上的娃娃想媽媽。夜夜想起媽媽的話,閃閃的淚光魯冰花……」用漢語的童聲合唱出的詞,我第一時間誠然沒有反應過來。但隨著新田慎司的故事越來越和這首童謠背後的悲慘故事契合在一起時,我不禁微微顫抖:這首由姚謙先生創作的童謠是一部同名電影的主題曲,電影講述的也是一個極有天賦的孩子,因為身處弱勢,得不到周圍的認同,被強權侵佔了展現才華的機會,終於不幸夭折的故事。
音樂開始了。果然如我所料,它是由外國的童聲合唱團由外文演唱,因為童聲混雜,我甚和*圖*書至一時間沒有分清它到底是哪種語言。望著新田慎司看向我的殷切眼神,我實在不忍拒卻或推諉,只好先旁敲側擊地從他身上了解一些信息,以便接下來的應對。音樂依然在播放,我藉著他介紹背景時提到的由頭,向他開口問道:
「是因為它沒有用我們的語言演唱,還是因為教給你《雪絨花》故事的那個人,並沒有將這首歌的故事告訴你?」
「以道為師,這是很不錯的學習方法。可是我剛才也分析過,你似乎是靠著抄細川亮介來應付學校的作業的。明明你有如此清秀的字跡,為什麼在學校的功課卻這麼荒廢呢?」
「那你不妨再想想,這三個字的意思,你覺得它們能連貫嗎?我們想要表達『道路的兩旁』這個意思的時候,會使用『路邊』這個詞嗎?所以,這個詞不是我們的本土詞彙,它是來自唐土的一種花名。這首歌的歌名,前面不是還有一段嗎?裏面有一個『ルピナス』的詞,這個詞就是我們用來表達這種花時使用的詞語,它叫羽扇豆。而這個直接音讀出來的唐土詞語,它真正的漢字寫法是——魯冰花。
「真是對不起。現在,你的生活環境到底是怎樣的,又是怎樣形成的,這就是這一切的原因嗎?」
「我從來聽不懂這首歌。」
「升入小學時,班上的第一節書法課,便要徵集各人的作品掛在教室后的黑板上。大家都說我的字很有希望,但結果是我沒有選上。」
「就是這首歌歌名的後面幾個字啊。」
「好吧。不過,我只能教你這一回,等你大一些,我會帶你去一個地方,那裡有更好的老師,她比我會唱歌,一定能比我教得還好。」
「我荒廢嗎?姐姐你可以問我問題,我是不覺得我荒廢了。」
「也是我的媽媽。我小時候,她會經常講故事給我聽,都是她自己寫的。這個紙封上的字也是她寫給我的,我只留下了她寫的這一份,這幾年,我
hetubook.com.com想起她的時候,就會照著她的字跡來寫,不知不覺就寫得和她有些像了。」
我指的是風情歌專業演唱者瀧川知美子,以及以她為契機,霞浦設立的,面向落難兒童設立的救助性學校。但願這棵魯冰花,不再像電影中那樣無助地凋零!
天下盡多不平事!這是無論在電影還是現實中都足以讓人感慨的事情,但面對這些不平,我們很多時候卻顯得無力。就像現在,我並不是新田慎司所期望的,聽到這首歌,就能為改變他的現狀提供幫助的那種有能人。就像《魯冰花》這首歌里唱的一樣,我們能做的,更多的只是「夜夜想起媽媽的話,閃閃的淚光魯冰花」。
「我寫的是片假名,片假名總不能隨便連筆吧?」
「假名啊。那就不可能出錯了,假名的任何一筆寫錯都是絕大的敗筆,必須推倒重來。那麼是不是你寫得太隨順了,以至於出了連筆?雖然你的字很好,可以駕馭連筆,但連筆畢竟需要一定技巧,還是不適合作為剛進小學習練毛筆字的範本的。」
「這難道不就是一個熟字訓嗎?我媽媽還告訴我,花草天象裏面的熟字訓多得很。」
「我也不知道,但是結果就是這樣。姐姐你說的可能是真的吧。」
「嗯……我多少對漢文知道一些。」
「托馬斯·傑斐遜。」
「你的媽媽呢?」
「沒有,我寫的全是假名。」
「『路邊花』?」我凜然一顫。「新田同學,難道你沒有想過,雖然『ロ』和『カ』可以對應成『路』和『花』,但我們的語言中,『邊』從來沒有音讀作『ヒョウ』的例子吧?你有沒有想過其中的道理呢?」
「『ロヒョウカ』嗎?你知道它的意思嗎?」
眼前的少年搖了搖頭,我本以為他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放聲大哭,可他並非如我想象的那樣。只見他抹了抹眼睛,向我重新正色道:
「在原業平、小野小町、大伴黑主、喜撰法師、文屋康秀、僧正遍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