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乘著歌聲的翅膀
第十一章 琵琶湖周航之歌
「自然是由於你透露了你的行程啊。」我搖了搖頭。「浮島同學作為極其看重秘密,又是女生,平日里的表現不免就有拘謹之處。其中一些和細川亮介的行動取向相差明顯的,在他的眼中,不免便會將之理解成『這是浮島畢業后將要離開的表現,就像白木一樣。』所以,他才想將這個秘密告訴你們,希望你們能對他接下來的行動保持沉默。或許他的行動是各種各樣的,但他覺得,二年級還不是告訴你們的時候。但事情發生之後,他再思考一番,便覺得只有當時同樣是外地人的你,才有看穿他計劃的可能性。」
「你是白木武雄吧?我是細川亮介的委託人,你應該還記得導致他失語的那起事件吧?關於這起事件,我有一些事情想向你打聽。」
「因為媽媽在國外,爸爸的一個親戚提供的近處住所就是這裏。他一個人帶著我,再在霞浦找房子也不方便,所以就成了他每天接我上下學的樣子了。」
「嗯。這樣的話,不就有一個可能性了嗎?關於細川亮介為什麼『第一個想到你』的理由。」
「我不想說,因為說了也沒人信。」
「你還真是遍歷關東的各個縣呢。不過經你這麼一說,你的情況我已經大致了解了。接下來我還有一些問題想問。你們家也是從外地搬到北茨城的,並且還有各種各樣來回奔波和搬家的計劃,那你們對『外地人』和『搬過家』這兩重背景有沒有忌諱呢?當你們家在各方聯絡會上,聽到浮島繪麻的發作是因為自己『是外地人』的秘密被泄露,當時的感覺是怎樣的呢?」
「這……你這都知道啊。那這話可就好說了啊。這段歌詞是寫漂泊不定,居無定所的,對吧?」
「沒有。」
「是什麼?」
「我不知道,這件事跟我沒有關係。」
「是啊。我們是從群馬搬過來的。」
「那麼,你和他們又是怎和-圖-書樣結識的呢?」
「我想說的就這麼多。我爸爸知道細川說不出話的事之後,曾經把我找過去,用很複雜的表情盯著我看,讓我把知道的都說出來。當時,我說的也是這麼多,可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並且那段時間一直反覆問我『關於這件事有沒有其他想說的』。可我知道的,關於這件事的,真就只有這麼多了啊。」
「為什麼他會這麼想?」
出於小孩子一個人在家,對生人的防備,白木武雄並沒有輕易讓我進屋。儘管他肯定從貓眼裡看到了門外只是一個稍微大他一些的女生,手裡還同樣拿著一包栗子在吃。但問及的既然是他的一根軟肋,他自然不會有太多的言辭。
「我爸爸不是上班得很早嗎?所以我幾乎是每天都第一個到學校。同樣也有來得早的其他幾個人,就是浮島、細川和新田。在等上課的時候,旁邊也沒有別人,我們也漸漸熟悉了,最後就是發展到話題越來越廣,每個人想說的都可以自由的說。我在群馬泡伊香保溫泉,在北茨城吃栗子,將來還要去埼玉縣念初中的事都告訴了他們。」
「但我是願意相信你的。細川亮介對你的不信任,我想,也是有或多或少的誤會在內吧。如果你願意說出原因的話,我會尋找一個合理的解釋,讓細川亮介相信你的。」
「誰啊?」貓眼的對面傳來一個聲音,話聲中明顯夾雜著咬碎硬物並咀嚼的聲音。
「你當時還是二年級而已吧?這就已經定下了要去埼玉縣的計劃了?」
「是啊。我爸爸選用這首詞掛在這裏,就是覺得,當年搬過來的經歷和這段漂泊流離的感覺很有共鳴。」
「細川亮介就是這樣,他以接觸最深的你作為第一印象的藍本,將你的價值取向、喜好厭惡等等都泛化為『外地人』。所以,他發覺浮島繪麻也是外地人之後,理所m•hetubook.com•com當然地認為,她也像你一樣不介意外地身份,於是他覺得,就算只告訴你和新田,對浮島也沒什麼。但更重要的是,他誤會了浮島繪麻,以為這個『外地人』也會像你一樣,在小學畢業后離開霞浦,去往下一個地方。」
「他當時找到我和新田慎司,告訴我們『浮島繪麻似乎不是本地來的』的時候,我和新田都覺得沒什麼。我不就也是外地來的嗎?可細川卻覺得不是這樣,他說,『我覺得浮島不告訴我們她來自外地,肯定有她的理由。所以這件事很重要,你們千萬不要告訴浮島。』我和他之前關係很好,他這麼要求,我就這麼做了,但新田卻不知為什麼,沒有保守秘密。可是,我就是想不明白,明明當時是四個人一起,憑什麼細川最後就不信任我了?」
就像剛出生的雛鳥會將看到的第一個活物認作母親一樣,細川亮介的思維判斷,來源於一種普遍存在於動物認知中的「先入為主」。我在小時候生活在霞浦那座房子周圍,附近的人對我們家家傳的陰陽學大多是諱莫如深,刻意避開的態度,以至於我對世上一切人的「第一印象」便不是很好。終歸是隨著年齡的增長,也遇見了不會在意我身份和家學的朋友,才使得我的第一印象有所改觀。
「如果你要說的是真話,怎麼連讓人相信的自信也沒有呢?」
「這樣的話,這一首《琵琶湖周航之歌》的書法是怎麼說呢?詞作者小口太郎先生是長野縣人,寫的是滋賀縣的風物,而北茨城這裏又有現成的詞作名人野口雨情先生。這些都和群馬沒有關係,難道是你們家對這一段歌詞特別的情有獨鍾嗎?」
「細川家的人們告訴我,在學校舉行的協調會議上。各方都表現出了鮮明的特點:浮島家極力為自己洗脫罪責;新田家總是覺得『事情是自家孩子捅出和圖書來的』。但你們家的大人則是態度搖擺,時而附和著浮島家『事情不應該怪罪到我們』的發言,時而又附和新田家『事情就是我家熊孩子乾的』的發言,這就讓我比較在意了。就算你隔著門回答我也沒關係,我想問一下,在這次事件中,白木家的態度到底是怎樣的?或者說,你難道就是這樣不置可否地看著和你最親密的細川亮介失語到畢業嗎?」
目光鎖定被拿走的那份海報,憑藉腦海中方才記住的,各家各戶郵箱對應的布局,我確認了白木家住在哪一戶。再經剛才對白木武雄按下的按鍵的記憶,我也成功撥通了能夠奏響《里之秋》旋律的號碼。物業值班儘管對「今天這棟樓怎麼這麼多人沒帶門卡」感到懷疑,但他畢竟要負責一片住宅,不可能認識一棟樓里的每戶人家,在「知道這個號碼的人只有業主」這個默認的認知下,他還是打開了門,放我進了樓棟。於是,白木家的門就被一個生人敲響了。
「那,就進來說吧。」
「原來如此,你是群馬縣人,搬到北茨城來,為什麼又在霞浦上小學呢?」
「你是他最交心的朋友,但『告訴浮島不是本地人』這個環節他不是單獨找你,而是找你和新田,說明他是想讓這個環節控制在『三人知道而只有一人不知』的知情程度上。這樣想來,他又不告訴你們具體的內容,有可能要做的就是一件『需要有你們兩人的沉默,但對浮島繪麻是完全保密』的事情。而他在合唱測試之後單獨找上你,恐怕是因為,你是最有可能猜出他計劃的人。結合你和浮島繪麻之間的共同點和不同點,我認為,這個計劃應該便是緣于『外地人』的身份上。再結合你是細川亮介眼中一個『外地人』的樣板,他很快便將你的形象等同於外地人的形象了。」
「因為細川自己就不信。他那天過後,自己私下裡找過我一hetubook.com.com次,問我是不是我捅出去的。我回答不是,他沒再說什麼,但他的眼神明顯就是不信。」
調查一件事情,如果沒有頭緒,調查者便會向知情者展開了解。當二者的地位不相等時,往往這種調查對話便不會平等——調查方認為,既然是「知情者」,那麼對情況的了解肯定是到了一定程度的,如果對方沒有說出滿足或高於自己期望的信息,那麼肯定是有所隱瞞。現在,白木武雄的處境便是這樣:他作為細川亮介交情最深的人,大人們理所當然地認為,細川既然把「浮島不是本地人」的信息告訴了他並讓他保密,肯定也會告訴他保密的理由。畢竟,小孩子之間當面對話還「話留一半」的情形是基本不會出現的。
「我媽媽到時候要從國外回來,準備在埼玉縣定居,現在就有計劃也沒什麼奇怪的吧?」
白木武雄怯生生地將門打開了。我穿上鞋套進屋,有意無意地將沒有持有任何東西的雙手展露給他看。接著,我在離他有一定距離的位置站定,準備等待他即將透露給我的故事。然而在視線落定之後,我卻被白木家的電視幕牆所吸引——牆上是一幅書法,內容是《琵琶湖周航之歌》的第三段歌詞:波のまにまに、漂えば、赤い泊火、懐かしみ。行方定めぬ、波枕、今日は今津か、長浜か。
白木武雄說到這裏,便沒有再說下去。他的故事似乎便到此為止。我感覺他已無下文,便出言試探道:「這些就是你打算讓我相信的所有內容嗎?還有其他嗎?」
「浮島繪麻和新田慎司已經告訴了我,在四人團體中,你是和細川亮介關係最密切的。然而,在那次事件中,新田慎司的傳外號是意在『報復細川沒給他抄作業』,浮島繪麻則是『告密戳中了她的怒穴而行動變得出格』。你同樣傳細川亮介『唱歌沙啞』的不實消息,但新田和浮島都說,你平時是m.hetubook•com.com不傳別人外號的,但這次,面對兩個友人對一個友人『本顯得平和』的一次事件中,為何,唯獨你就像是超然物外一樣呢?其中應該有什麼原因吧?」
小口太郎先生的《琵琶湖周航之歌》,是一首介紹琵琶湖周邊風物的詠物詩。由於琵琶湖是古國近江,也就是現在滋賀縣的主體,因而這首歌也被作為滋賀縣的本地音樂被傳唱。這篇曲詞共有六節,提到了志賀、今津、竹生島、比良與伊吹山、長命寺等等風物,地理位置上正好將琵琶湖圍了一圈。於是,各地也分頭樹立了這首詩的分段詩碑。例如竹生島所在的長濱市是第四段,長命寺所在的八幡市是第六段。這裏抄寫的是第三段歌詞,對應的今津詩碑位於現在的高島市。難道他們這一家也和浮島家一樣,是從近畿地區搬過來的嗎?我想到這一節,順口問道:「白木家是從外地搬來這裏的嗎?」
「我們又不在意自己是不是搬過來的,搬來搬去的早習慣了。在小學入學,我們班每個人做介紹的時候,我就跟班上所有人說了,我是從群馬搬到北茨城居住,畢業后要跟媽媽去埼玉住,現在每天早上跟著爸爸坐電車來上學,晚上等爸爸接我再一起坐電車回去的。當時班上就有人小聲說我過於依賴爸爸,可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吧。」
「知道這首詞和細川亮介的事情又有什麼聯繫呢?」
「嗯。『枕著未知方向的波浪,一覺醒來已不知到了今津還是長濱』。這一段雖然更主要是描繪那一帶湖面的波光,但某種意義上的確是這樣。」
細川亮介在那次合唱測試事件之後並不是立刻失語,而是逐漸沉默寡言,最後才一言不發的。換言之,他最後失語的結果也不完全是來自那一次事件的壓力,後續的周邊環境也施加了推波助瀾的影響。或許,當時白木武雄對事件的不聞不問,便是撒在細川亮介心上創口的又一把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