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其蔥其翠,霜霰不改
第十章 民心空有望,天道本無知
「我說得具體一些吧。在我看來,她在回到學校后,心情鬱悶、煩躁不安,並且聽到那些對她非常不利的傳聞,應當是怒不可遏,一到下課或午休,就會抓住離她最近的傳謠者逼問,而不是等到人都走得差不多的放學后。並且,抓住值日生之後,她的性子也不會允許這個值日生支支吾吾這麼久,拖到巡樓老師這個援兵出現。我認為,只要這個值日生性子比較弱的話,恐怕不會等三分鐘,下野的拳頭就會打上去了。」
——題出呂本中《丁未二月上旬》
「下野家的那個女孩子,被她爸爸的手下接回去之後,不是還要回到國中上課嗎?我也認識那個國中與她同班的人,他們告訴我說,下野同學翹了一天的課,第二天回到班級上課的時候,顯得恍然若失,完全不像是之前在班上欺行霸市,唯我獨尊的模樣。班裡人似乎都在傳說,在她請假的那天,是不是有人把她給收拾了?」
「現在我家和下野家似乎都挺平靜的。」曲直院真帆道。「我家嘛,現在倒是依然還承包著食堂,但爸爸媽媽似乎也的確不再在鶴子儀錶那裡投入全部的精力,他們現在似乎在頻繁地乘坐軌道交通去其他城市。至於下野家,目前也沒有聽到他們有什麼新的行動,不過有一節,倒是讓我依然有些在意。」
一般來說,歸家反省雖然確實是一種學校處罰學生的條款,但它在實際運用中使用得並不多。一來,學生違反校規的常見行為,頂多是輕微的喧嘩衝突,不至於上綱上線,在訓導室接受訓導,然後寫一份檢查,這件事便算揭過去了。倘若一個學生真的做出了嚴重的違規行為,大多是衝動上火或蓄謀已久,很多時候都會演變成足以開除的嚴重後果並且以此為目的。作為主要針對「未遂」的反省,的確派不上太多的用場。
「的確,她塊頭大,在排座位時又恰好落在前面和-圖-書,每到上課總要擋住後面不少人。那些人私下裡還希望她翹課越多越好呢。」
「我總結一下。曲直院同學的意思是,你所了解的下野,性子還要比在學校所表現的更加急躁,現在的她,反倒是表現得非常克制。是這樣嗎?」曲直院真帆點了點頭。
那麼,下野家期望自家女兒被學校不為人知地抹去學籍,這又是為什麼呢?再聯想一下他們之前行動的用意,這一期望的醉翁之意也就明白了:下野家想用這種方式將女兒送進霞高。
「這情況就挺嚴重了啊。」
「應該是『表現和我所了解的她不一樣』。這麼說吧,她雖然比我小三歲,我們只有小學的三年是在同一所學校讀書的。但我與她也相識十多年,自信還是對她有些了解的。我覺得,在這件事情中,她的做法與表現,不像是一貫的她。」
「可能是她還沒從害怕的陰影中走出來吧。常言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在那一次孤立無援的經歷發生后,這段記憶對她而言,恐怕過了很久都難以磨滅。再加上,她素來是一種『沒吃過虧,沒受過苦』的心性,驟然的壓力和恐懼,對她來說造成的震懾效應還會進一步放大。好比說是打針,是否做好心理準備,對這一針的痛感認知也略有不同:猝不及防地被扎一針,定然要比做好準備的一針難受。話又說回來,她在國中也是這麼一副盛氣凌人的性子,在學校里恐怕也比較惹厭吧?」
就實際執行來看,一個被勒令歸家反省的學生,需要捱過一段有最短時限的反省期,並且在期間內每天都要向學校遞交若干檢討材料。但由於它實際使用得並不多,所以在實際執行中也往往是將就著來,「每天」的標準也異化成「頭尾兩篇」居多。而拒不執行歸家反省的規定,甚至把這段反省期當做假期的,也同樣大有人在。比如那些早就hetubook.com.com決定不再繼續深造,而篤定了「混世魔王」之心的小混混們。對於校方而言,在歸家反省期間仍然不思悔改的人,雖然按照規定會開除,但由於開除也會影響學校的名聲,所以校方也經常使用「延長反省期,拖到學期結束再暗中刪除學籍」的方式處理。當然,碰上怙惡不悛的人,校方倒也不會再猶豫。
要問圖謀什麼,就得思考她從「延緩」中得到了什麼。若是她在下課時當即發作,抓人就打,不是被膽大的同學勸架拉開,就是被其他人報告老師,這樣會使她在當時就被帶到訓導室,並且會因為傷人的舉動被開除或是勒令轉學。若是她在下課後抓住值日生同學后,同樣依著性子揮拳就打,倒是不至於會立刻被發現,而是在第二天,帶傷的值日生的家長鳴不平或同學為之聲張,才會揪出作為施暴者的她,並且她只消抵死不認,連能否取到決定性證據也還都是未知數。換句話說,如果依照曲直院真帆所說的,她的本性來行事,最終結果可能會讓她面臨更嚴厲的處分,也可能讓她逞一時之快繼續逍遙。那麼,既然這個最終定型的結果處於預期的中間,不是理論上的最好或最壞,那就只能說明,下野家其實就期待著這個結果。
不過,曲直院父母的計劃,至今仍未全盤向他們的女兒公布。即便是下野家的女兒離開,但他們是否還打算繼續承包鶴子儀錶的食堂,曲直院真帆自己是否還堅持「去外面學習經濟解救陷入困境的父母」,這些都成了未知數。目前,曲直院真帆恢復了她一個人在霞浦的小公寓租住,少有他人打擾的生活。但我也隱約有些擔心,生怕一計不成的下野家又生出什麼計劃意圖推卸自己失教的責任並逃避自己女兒將來的任性。於是,我便向曲直院真帆探問,是否聽聞這起事件的新的風聲。
曲直院父和圖書母所想出的,逼走下野家女兒的計策,我自愧弗如。不過反思一下,我的確也欠缺了對下野家女兒的了解。若是我知曉她如此懼怕爬蟲,那麼僅就這個手段而言,我應該也能聯想得到。現在,下野股東驅使鶴子儀錶手下的兩位行政人員辛苦了兩趟,將自己的女兒送過去,又接了回來,到頭來便只像是一塊石頭丟進了池塘一般激起一陣水花,待漣漪平復后,水面的升高也幾可忽略不計。
「不像是她?」
好一招暗渡陳倉之計啊。我不由得暗自搖頭。轉眼間我又想到,下野家這樣做也是需要血本的。對利益斤斤計較的這個家族,勢必會藉著這個契機,對即將結束食堂承包的曲直院家進行極盡盤剝之能事的榨取吧。於是,向曲直院真帆聯絡便很有必要了。
「會長當真是料事如神,這正是我要說的事情的後半段。」曲直院真帆為我鼓了掌。「我剛才說的,班裡人議論她的那些話也傳到了她耳中。放學后,班裡的值日生就被她堵在了教室里。她用她的軀體和拳頭逼迫那位值日生交代『是誰傳出這些話的』。值日生也說不出來,得虧是在這時候,巡樓的老師經過了這間教室,看見教室里正有人受欺負,才進屋喝止了這個狀況。之後,她應當是被喊去訓導室接受教育,然後被要求歸家反省吧。」
作為家大業大,就算國中肄業也不愁未來的下野家女兒,並不至於去當混世魔王。所以,下野家也希望學校按照一般做法對他們的女兒進行歸家反省的處理。那麼,下野家是期望「僅靠兩篇材料混過反省期」呢,還是「捱到學期結束讓學校暗中取消學籍」呢?我覺得是後者。曲直院真帆本就說過,下野女兒對學校和學業絲毫不放在心上。加之,下野家對在引發騷動的那天,連向學校打電話請假都不在乎,能指望他們還依然對學校懷有敬畏嗎?
「是啊,所hetubook.com.com以我在聽到她班上的人告訴我這個消息之後也非常驚訝。但我也不清楚是不是應該直接聯繫下野家慰問。我從會長這裏知曉了我父母的計策后,覺得造成下野家女兒心緒陰晴不定的原因和他們也有莫大關係。於是我便將這一情況轉告了爸爸媽媽。他們知道這個消息后,認為這是下野家自己的家事,不需我們外人插手。所以我也遵從他們的指示,沒有就這件事和下野家聯繫。但我還是對這個變故念念不忘,總覺得它不太正常。」
「曲直院同學感覺到的不正常來自哪裡?」
克制,無非是出於主動或被動兩種原因。主動克制情緒,說明情緒的擁有者自身不斷進行素養的修鍊,越來越能控制住不適當的行為。這在暴戾恣睢的下野那裡肯定是被否決的。而被動的克制,則是因為其他制約因素的限制:可以是因為更強大的力量的管束而被迫克制,可以是妝出人前人後兩張皮而刻意偽裝,可以是因為小不忍則亂大謀的考慮而暫時忍讓等等。那麼我們來分別分析這幾種可能:首先,下野的周圍存在更強大的管束力量嗎?雖然說是存在,比如校規與老師的管束等等,這些對學生身份的確是更高一等的制約。但之前,曲直院真帆已經說過,下野是「不把老師和學校當回事」的,從她肆意地翹課,她家連請假電話都不打的情況可以佐證。其次,下野家有人前人後兩張皮的必要嗎?人前人後的「人」,指的是對下野家的陟罰存亡等等具有生殺予奪之權的力量。這樣的力量存在,但是存在的地點是鶴子儀錶的股東大會,並不存在於一座霞浦的國中。所以,既然下野家的女兒表現出了令曲直院疑惑的「克制」,那我便只能認為她「有更深一層的考慮」,是「小不忍則亂大謀」。
「不過,我也有另外一層擔憂。以她暴戾恣睢的脾氣,風言風語進入她的耳中,只會讓她和圖書更添煩躁吧。風言風語能傳到曲直院同學這裏,想來她自己也一樣能聽到。若是她沒控制好自己的情緒,恐怕還要演化出拳腳相加的惡性事件呢。」
因為有揮拳的動作,所以她被路過的教師定性為危險行動,需要接受訓導並歸家反省;但她沒有實際傷人,所以無法以造成危害性後果的名義直接開除。那麼,下野家期待的,就是這個「歸家反省」的處分了吧。
「大謀」是所圖為何呢?我也有些自己的考慮。從古代的例子來看,唐土權奸李林甫、魏忠賢等人,當面笑嘻嘻地向呵斥自己的人賠不是,背地裡則羅織罪名大加陷害;戰國時的陰謀家宇喜多直家、最上義光等人,也十分擅長當面曲意逢迎,背地裡刺殺竊國的手腕。這些「小不忍則亂大謀」的典型,其共同特點便是「能發作而不作」,甚至「厚人薄己」;這樣的反差,卻在下野女兒身上體現得不甚明顯。下野女兒的「忍」,只不過是將應該發作的時機延緩了一些,並不是「當作而不作」。從李林甫、最上義光等人的環境來看,延緩時機並最終發作並不能解決他們面臨的挑戰。那麼,下野家的女兒到底圖謀著什麼呢?
「是什麼情況呢?」
一般來說,一名國中生想進入心儀的高中,就必須通過該高中舉行的入學考試。並且,標杆高的高中還會設置其他要求,比如國中時期的無違規記錄、出勤率、平均成績與單科成績的下限等等。顯然,在霞浦高中的高標準下,下野家的女兒要從這一渠道進入霞高就讀,只要標準不放鬆,那便是完全不可能的。因此,下野家為了滿足任性的女兒「要去霞高」的慾望,便新想出了這樣的計策:首先是抹消現有的學籍,讓霞高難以溯源;然後下野家再以「贊助學校」的名義向霞浦高中進行一筆大投資,這樣一來,校方的頭面便會接受下野家的條件,讓他的子女以特待生名義入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