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浮世繪
第二章 梅與鶯
既然我講明了這一點,明石同學也能回想起當時的情景:在聽到待客間的電話鈴聲之後,工作人員受理了這通電話,並且拿過放在電話旁邊的記錄本記下了相關信息。這樣一來,記錄本也把置物台的灰塵拖出了一條痕迹,這個痕迹同樣讓嘉茂淵子看到。在做電話記錄的時候筆尖壓迫紙面,在下一張紙上留下了上一張的痕迹。嘉茂淵子辨讀印章非常拿手,辨認划痕自然也不在話下。所以她在剛才等待泡茶的時間里左右轉了轉,這些信息自然早已被她所捕捉到。
但在結算報酬的時候,富人卻推諉起來。他找不出未按設計圖施工的問題,選材用料也挑不出毛病,水電等等無形的生活供給也無可挑剔。然而緊接著,他就提出了這樣一個問題:這棟房屋沒能通過消防安全檢查,我無法入住。因此我無法付給工錢。
若是富人再找人來裝電線又如何呢?高人也指點了相應的策略:行業內部又總是同氣連枝的,一旦這些人在同行里把這富人拖欠工錢的事情傳揚開去,又有哪個同行肯冒著被拖欠工錢的風險來裝電線呢。最後,還是這位富人自承理虧,在給付足夠的工錢還額外賠出了若干心意,這才讓自己能夠住進宅邸里。至於怎樣在不破壞牆體的情況下把電線拆出來或者裝進去,工人們自有足夠的技巧,也不需我再多贅述了。
為富不仁者自古盡多,但像這樣讓被欺壓者還算暢快地出氣的故事卻少之又少。接下來,那位畫師就要帶著自己的畫聽憑富人的品鑒,接下來的故事又會是怎樣的發展呢?
「唉。」我無奈地嘆了口氣,向她解釋了一遍我剛才環顧待客室所得到的結論,並且道出了這位浮世繪畫師真正希望志賀神社幫忙參詳的問題:「他的浮世繪突然被一位富豪所欣賞,特別迫切地希望見到其他畫作及畫師尊容。但他轉https://www.hetubook.com.com念一想,第一,自己憑良心說,畫的浮世繪也不是什麼驚世駭俗的作品;其二,有錢人家雖然喜歡附庸風雅,但他們並不都是人傻錢多的蠢人,大多數是為了提升自己品味才接觸一門藝術,而自己所從事的浮世繪因為用色簡單,並不是附庸風雅的好選擇;第三,自己動念並創作『茨城三十六景』這個系列雖然已有幾年,但也只和幾個非常熟悉的朋友說過,而這些朋友似乎也沒有什麼通向有錢人的人緣。」
既然消防安全檢查這邊的人很有可能和富人串通,那麼工人就沒法通過調整建築達到要求。而富人則可以讓這棟房子就這麼始終處在「違規」狀態,只消消防部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住進去絲毫不受影響。這條路沒法走通,但工人們顯然不願放棄。這時候,他們有人通過自己的牽線搭橋找上了筑西這邊充當「師爺」一般的高人。在這高人的指點下,他們採取了同樣令人驚嘆的做法:他們把牆體內的電線全部拆走了。
同在茨城縣的大城市筑西市有這麼一位有錢人,他是個熱衷傳統文化的人,於是在興建自家的宅邸時,吩咐設計師和工匠們把整個房舍布置成和式庭院的模樣,也就是一層的低矮家居建築,傢具也全是傳統式樣;院落內種植樹木,地面上鋪上砂石做成枯山水等等。設計師和工匠們按照他的要求作出了方案,這位富人還做了一些進一步的指示,比如房屋的空間尺寸,枯山水的線條和走向,樹木的樹種選擇和枝椏修整朝向等等,對設計的把控已經精確到了細節,可見富人對它的重視和要求。設計圖數易其稿,總算經富人同意后開始動工,歷時一年半左右完成。富人請去「監工」的親戚、包括另外聘用的施工監理等等,都表示完全是按圖施工,沒
https://www.hetubook•com.com有什麼問題。
聽完我們的來意,明石同學略帶些愧意地笑了。畢竟「我們登門求教」這個形式非常鄭重,但所求之事只不過是簡單的花札技巧,並且還耽誤了我們一陣子。在明石宮司拿來油布,帶同其他人把最後一塊浮世繪包好運上小卡車之後,我們便移動到了偏殿的待客間。明石同學準備待客茶的時間不免有些漫長,在這期間,我在待客間四周轉了轉。
生火做飯是家家戶戶的常事,所以消防安全檢查也是強制性的。這棟房屋沒能通過安全檢查的理由很簡單,就是因為它的廚房也是傳統的圍爐與炊爨模樣,周圍堆積柴薪,整得密不透風,自然沒法符合要求。但在設計的時候,他卻是另一幅嘴臉:那時候也有人對這個設計提出了擔憂,認為這樣建設沒法通過消防安全檢查。但他在當時信誓旦旦地保證,這些事情是他去和消防部門對接,不需要設計和施工方面來操心。這樣一來,他的嘴臉自也暴露無遺:他顯然並沒有做到他在設計階段向設計與施工方所保證的那樣,甚至他還有可能是刻意關照消防安全檢查的人,就是咬緊這一安全隱患不鬆口。進而使他得以有充分的理由賴掉巨額的建房工費。
可是一旁的宇野奈惠卻坐不住了。她道:「你們玄玄乎乎地在聊什麼啊?」
「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我這邊的活動持續兩周,若是這十四天的花札戰績達到了讓我喜出望外的高度,你這邊的關於這個浮世繪畫師的事情,我也一定讓你喜出望外。」
於是,我只好再度向明石同學提出一個不情之請,就是讓她幫我代打花札。聽到這裏,明石同學的神情立刻由略有愧疚換成了狡黠。她先是作難道:「我們家裡可沒有嘉茂同學家裡這麼自由,爸爸對我用電腦管得本來就嚴,現在咱們都已經到高三了,我和圖書碰電腦的機會更加少了。」
「就是剛才這個浮世繪畫師的請託啊。」
再加上,若是僅僅「討回九幅畫」的要求,憑一時間用腦子記下來就夠了。而接線的工作人員卻用筆記錄再去和明石宮司報告,這定然是要求的事項並非只有討回九幅畫這麼簡單。明石同學心想,若是讓我看到了積了些灰塵的速記本,我倒是也能發現上面沒有墨水的陰文字跡,所以這算不得什麼嘉茂淵子了不起的本事。在心裏為自己找回一點場子之後,她也知道嘉茂淵子早已從電話記錄本上知曉了事情的大概,所以便對嘉茂淵子道:「那就請嘉茂同學多多費力了。」
明石同學吐了吐舌頭,道:「嘉茂同學真是走運,挑准了我們清理待客間的前一天過來。」
而明石雅則終究還是擔心「為富不仁」的可能性過大,所以才讓我也參与進來,並且作為佐證,講了她聽過的另外一個故事:
現代生活沒有供電基本等於無法居住。所以在建築房屋的時候,保證水管電線等等也都是作為「無需提及」的默認內容,合同內同樣沒有寫明。而且,電線在原本的設計里也是埋在牆體內的,就算拆走,也絲毫不會破壞整個房屋結構,設計圖上更是看不出任何變化。這樣一來,富人就算住進去,沒有電也住不安生。就算他找施工方,施工方也完全可以推說「合同內沒有寫明需要保證通電」。更何況,他的要求是「傳統的和式建築」,幾百年前的傳統建築又哪裡會有電線呢。若不是燃氣管是管線沒法拆走,他們說不定會連燃氣都拆掉,然後以「沒有燃氣就生不了火」的事實,反給消防檢查做一個笑話。
「這其實也不難判斷。」我指了指待客的桌面。「我們來志賀神社,看到你們在找畫。若是畫師聯絡你們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一陣子,你們就應該結束了找尋,甚至興許就已經發現了hetubook.com•com這幅畫掛在牆上,所以這個畫師的聯絡是剛來不久。畫師的聯絡是致電,若是他親身到來,自己直接就會要求把畫拉走了。在致電的時候,他或許沒有留下明石先生具體的手機號碼,所以打的是志賀神社公布在網上,可以很容易查到的業務聯絡電話。這個電話是固定電話,設在待客間的玄關附近。我在剛走進來的時候就留意到,這個固定話機下方有一個拖動的痕迹,置物台上的灰塵有一個明顯的濃淡區別。」
換句話說,這位浮世繪畫師對有錢人的青眼還是保留了警惕。在回答「為什麼」和「怎麼做」前,他只好先按照指示把畫準備好,滿足了有錢人提出的「給他看看全套」的要求。同時,這個情況也被他撥打電話告訴了明石家,請他們給予策略上選擇的建議。
負責房屋設計和施工的人群雖然是家境平平的普通人,但他們也是在建築一道上摸爬滾打了許多年的老人,富人的這點狡譎心思自也沒法瞞過他們。沒能討要到工錢,他們便打算走法律程序,然而他們在與律師進行溝通時,律師對訴訟成敗的預估就讓他們非常失望:白紙黑字的合同只寫了「必須與設計圖一致」「確定入住後方給付工錢」「入住后若干日給付」等等條約,「無須擔心」那信誓旦旦的保證不過是口頭上的。所以律師便提出,即便是走法律程序,只要對方一口咬定「沒做過這樣的保證」並且要求工人們提出證據,這就會讓局勢陷入非常不利的環境。
明石家人的性格穩健持重。他們一致認為,從諸多「為富不仁」和「防人之心不可無」的反面教訓來看,既然連畫師都對自己的畫作有「其實也未必就是高水平」的自知之明,那這有錢人此時拋出的橄欖枝,就很難相信它完全沒有后招。但這時候我們不了解、或未曾接觸的信息恐怕還有很多,既然這位畫師自己非常想直https://m.hetubook.com.com面這個機遇,那明石家現在也只能建議,按著有錢人的指示邊走邊看。
「可淵子不是把第九幅畫找到了嗎?這不就是已經完成了嗎?」
我又豈能聽不出明石同學話中帶話?畢竟這個遊戲在風靡開來並賺取了不小的營收之後,它的運營——近藤電子很快就採取了擴張計劃,一方面增設伺服器提供空間,另一方面推出移動版本進一步佔領用戶的碎片時間。就拿打花札來說,明石同學晚上在自己房間里玩手機,他父親倒也不至於多說她什麼。而一盤花札五分鐘,明石同學若是幫我完成每天打花札的任務,大概也是半小時之內就能搞定,對她而言倒也不至於產生太大負擔。於是,我得以確認明石同學是在釣出我的某些允諾,而再聯想到她的神情轉變之前是若干「愧色」,我便認為她這邊其實也已準備開出某些價碼,而之前我「教花札」的請求太過簡單,讓她有些難以啟齒;但我把要求換成了「請她一段時間內代打花札」,這就讓她足以有底氣向我提出這個要求,而換上狡黠的表情。
為了掌握我現有的水平,明石同學找出花札,和我與奈惠分別打了幾圈。對戰過後,我不得不承認我在這一道上的確是個廢人。不止是明石同學,就連奈惠都在我這裏找回了充足的自信。明石同學遺憾地表示,想讓我在短時間內成為一個精通花札的高手,實在是不太現實。雖然她也表示,給她一定時間,到底還是能為我提高一些花札技巧的;但我拜託明石同學的目的是儘可能多地在武將抽卡遊戲里贏下花札比賽。這個遊戲的花札活動是限時的,若是讓我提高技巧花費的時間超出了活動時長,那也無助於我達成目的。
「唉,我就是沒法完全掩蓋住自己的表情。」明石同學拍了拍自己的嘴角,隨後又現出疑惑。「你又是怎麼知道我接下來要說的事情是關於剛才那個浮世繪畫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