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浮世繪
第四章 藤與杜鵑
由於我每天都會在明石同學打完花札后自己繼續遊戲,所以我很清楚前一天自己下線前的積分情況。這個花札遊戲每天僅限前十局的對戰可以計入積分資源的獲取,所以我也只拜託明石同學每天打十圈。這一天,明石同學十戰九勝,運勢正盛,積分也獲取了不少,這本是件可喜的事情;然而我在翻看具體記錄時卻發現了一個令人感到奇怪的現象:具體記錄記錄下了每一場的得分和進行的輪次,比如「子四輪勝,得十五文」這樣的記錄,這個記錄大抵可以讀出是子方取勝,役種很有可能就是最高貴的「五光」。我這個遊戲的花札規則完全採取最通行的規則,但剔除了花見和月見兩個過於易湊的役種,各役種的分值也完全依通行規則而來。
要說四張牌以內就能成的役也有不少,比如四光、雨四光、三光、豬鹿蝶等等,還有直接就能叫的手四(就是手裡八張就有某個月份整個的四張)。但這些役無論哪一個,最低都是四文起步,所以也不可能在「一輪贏、三文」的場合下出現。這些電子記錄沒必要為我一個人作假或者作難,那這個情況要怎樣達成?
看起來我可以抽身此事,坐享明石同學為我代打兩周花札而贏得的額外便利,但我根植于基因的倒霉運氣顯然沒法讓這個如意算盤得逞。我和明石同學的這次討價還沒隔夜,我就接到了她又一次的來電。她沒好氣地對我說,這個沒骨氣的畫師藤本在富人面前盡顯本色之後,回到霞浦立刻便聯絡明石宮司。宮司早已從自己幫他協調的幫閑人那裡打聽到了他那沒骨氣的舉動,心裏都猜得出他要求自己幫忙。於是他在電話里就選擇推脫,避而不見。然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這藤本竟爾找上了志賀神社來堵人。明石宮司沒轍,只好接待了他。而他的要求也不出明石宮司所料,就是要他再次為他召集https://www.hetubook.com.com幫忙的人手。
然而奇怪就奇怪在這裏。在去除了花見和月見之後,就只有三種役是低於三文的,一種是「種牌集合」——明牌區有五張種牌可以喊役,值一文,每多一張種牌再追加一文;第二種是「短冊集合」,把前面「種牌集合」說明中的種牌換成短冊就是;第三種是「雜牌集合」,需要十張雜牌才能喊一文役,每多一張雜牌追加一文。換句話說,這三種役的任何一種都需要五張或更多的牌,而親方行動一輪最多只能收四張牌到明牌區,這就是奇怪的所在。
不可能在半天內通過正常作畫程序完成一幅浮世繪,那麼「半天內拿出來的浮世繪」定然是設了機關。我所舉的例子不過是一種比較可能的做法,也完全可以有其他實現的途徑。但我們的目的終歸是達到了:證明了富人的見聞是經不住推敲的。並且,我這個解釋也可以由浮世繪畫師轉述給正與他交涉的富人,進而讓富人的反應為我們提供更多關於富人這一方的信息。
我突然明白了。這不是什麼令人費解的記錄,只是一起巧的不能再巧的畫面,我沒能及時反應過來罷了。
但這個要求對於明石宮司來說倒是好說得多了。宮司的人脈雖然理不出能幫著畫浮世繪的,找出散居在茨城各地,能去不同的景點拍幾張照片的人還是綽綽有餘的。按照畫師藤本的要求,照片必須是專門新拍,有一定的構圖水準,也必須由專業攝像設備拍攝,保證高解析度和高清晰度,要突出主景等等。明石宮司依言聯絡了一批人,有專業的攝影師,有圖片網站的編輯,也有擅畫景物速寫的畫手,總體來看都挺對路。但以明石宮司的人情,讓這三五個人跑遍茨城,全包下這二十四張照片也還不太夠級別。他的情面大抵只能說動他們在自己活動地域的周邊跑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跑,而這些人情覆蓋面所未達到的景緻,就需要再請人來補足了,而明石同學就是為這事才找上了我。
「我只要幾個能幫我到各地取景的人。」藤本在明石宮司面前也是俯首帖耳、卑躬屈膝,彷彿尊嚴全被野狗叼走了一般。明石宮司此前已幫過他兩次忙,這次本不打算再為他費心思,然而他一來跪在正座的宮司之前,就差伸出舌頭去舔;二來宮司也真擔心他賴在這裏耍潑,被外人看到了反而影響自己神社的形象。於是宮司也只好先把話兜著,問藤本進一步的要求。藤本立即打蛇隨棍上,不斷重複「宮司已允可了請託」的話語讓守禮的宮司無從還口,再說了自己的要求:他需要的是二十四張來自於茨城各地景物的照片。換句話說,他為了壓縮創作時間,打算直接照搬照片上的景物,這樣就可以省下構思構圖的時間。換句話說,他為了按照富人規定的時限完成畫作,也不得不採取之前我所作的一種猜測的方式,投機取巧地創作浮世繪。
畫師藤本帶著朦朧的淚眼看著條約,雖然在時限上富人卡得很死,但在資助的承諾上倒是出乎他意料的慷慨。他本來期望的資助情況是每月大概五千元的用度,支持個四五年,供他專心優先完成這個系列;但這條約上的資助承諾比這個方案來得更加勁爆,直接便是以周計算,一個半月是六周,每周直接給付五十萬元,單是一周的支持就已經超過他預期的總額。他看過這條令所有人都激動的條款,本來掛靠在判斷中的客觀分析能力立刻被金錢衝到了爪哇國。他又草率地瀏覽了一遍其他條文,一眼看上去也沒有令他特別被動的限制,唯一對他創作周期的制約就是這麼一條:湊齊三十六景之數還需24幅浮世繪,創作周期是六周,所以藤本需要留下固定的地址,在每周末,富人https://m.hetubook•com•com這邊會派人來到藤本下處,一面確認並回收之前完稿的畫作,一面兌付下一周的資助。並且,若是藤本中途毀約,那就必須全面清退之前所有的資助款項。
真相就是,系統天作之合地給親方和子方每人配的八張牌,都恰好是某個月的四張,也就是每人都能開場立即叫兩個手四。若是親子各有一個手四,那麼系統就會自動移走這八張牌,等於是各自減掉四張牌后正常遊戲;然而親子各是兩個手四,移走雙方的十六張手牌后,就陷入無牌可打的局面。按照規則,若是親子雙方八張牌打完后雙方都沒有任何役,那就是算親方贏三文,而移走所有手牌之後,就等於是在親第一輪的出牌前觸發了這個終局機制。所以說,並不是明石同學拿了四張牌組成了一個三文的役,而是這麼天大的巧合讓明石同學白撿了三文的便宜……
這般幾乎是把人逼上絕路的條文,我看過之後恐怕是拍拍衣服即刻走人,才不想和這般擺明了是整人的富人多作糾纏。如果讓我這個時候分析富人的意圖,那我會說:這是富人在短時間內一再壓榨藤本的意志力,讓他瀕臨崩潰,在創作中途富人很有可能會安排人破壞他的創作,從而在資助周期的後半偽造出「藤本違約」的事實,這樣就能索回之前所有的資助,還能白佔有此前的三十六景畫作。
為了敲釘轉角,在第一個周末的晚上,明石同學甚至把她的戰績頁面截圖發給了我,讓我無法回絕第二天的出行。
那麼,三分以下的役種又有哪些呢?除了之前提到的三種基礎一文、可以追加的小牌集合,便只有已經剔除的花見和月見(各三文),以及雙方無牌可出后的親方強制勝利(也是三文)。但在手八場八的條件下,第一輪啊、是絕對能保證親方出牌和翻牌的。
這位畫師的姓氏是藤本,也是個隨處可見的大路姓氏。他依照這
和圖書
個方策重新聯絡上富人,把這個解釋向他闡釋了一遍。然而富人的回答就讓我們不快了:富人一口咬定自己所見的就是事實,反而把藤本畫師的解釋視作是推諉拖延之詞,甚而擺出了「準備終止解除」的架勢。藤本的交涉能力終究不如對方,在對方擺出這個最後通牒之後,迫切希望得到對方資助的他終歸還是「沒骨氣」地服了軟。從再次過去的幫閑人那邊傳回的情況看,他灰頭土臉、如喪家之犬一般地跪在富人面前,帶著哭腔地懇求富人,說自己能力實在有限,希望他再寬限一些,哪怕是再多一個月,自己都可以再努力一把。結果,富人只是冷冷地扔下一句「一個半月」的話語,他身邊的秘書立刻電話吩咐,等在場外的使用人立即修改好相應條約,把一份合同模樣的東西放在了畫師面前。然而藤本自己似乎是真的毫無骨氣。這樣一個我都能看清的陷阱擺在面前,他還是頭也不回地跳了進去。一隻狼餓得狠了,哪怕肉周圍的陷阱繩子擺明了露在外面,也還是選擇先把肉吃到嘴裏果腹,藤本或許就是這樣餓得狠了。我不無憤懣地對明石同學道:「就看他現在這幅行相,我們還要為他守這一個半月的攤子嗎?」
等等,以明石同學這麼好的技巧,打一局的期望應該是高於三文的。我這還是虧了啊。
「原本我也挺樂意在周末去其他地方看一看好景色,但現在我的時間卻被『打花札』給佔用了呢。」
我讀出的令人感到奇怪的現象是這麼一條記錄:親一輪勝,得三文。所謂「親一輪勝」,就是分發親子雙方每人各八張手牌,牌池放上八張牌后,起始的親方放下一張牌到牌池(若牌池中有同屬一個月份的牌,則可將這兩張一併提至己方明牌區),再從牌堆頂翻一張牌到牌池裡(同樣可以「同月則提」),這就直接贏了。花札喊贏的條件就是明牌區里的牌符合某種「役」,比https://www.hetubook.com.com如之前說的「五光」。喊贏之後就按形成的所有「役」的分值之和作為當局得分。也就是說,這一輪的親方明石同學,憑藉拿回來的四張牌就組成了「役」,這些「役」的總分值是三文。
我百思不得其解。
到頭來,自己埋下的苦果要自己吃回去,這就讓人非常難受了。我不得不按照明石宮司的指示,在周末時間前往若干景點拍照。好在這畫師藤本也不是當真就要三天內集齊全部照片,他盡可以就著當即協調好的若干張照片開始創作,我們交付照片的進度,也只需不落後於他繪畫的進度就可以了。
「這我實在沒能力。我雖然認得一些人,但他們都沒有畫浮世繪的能耐。」明石宮司認為,他要一個人在一個半月內趕工出二十四幅浮世繪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能臨時招募人手。然而自己雖然能聯絡人來幫閑,卻不能聯絡到能來幫著畫畫的人。
就連明石同學也看不起他這搖尾乞憐的模樣了。加上她和藤本兩人其實也不認識,藤本的交情僅僅是明石宮司而已。所以,她也覺得再用藤本這件事費心毫無必要,於是口頭上就這麼答允我說「若是藤本此後沒再有對我們的新要求,那麼我便不用再去關注這件事情」。
通行花札的役就那麼幾種,分值我也很清楚,絕不存在什麼我所不知道的役種。若是一輪就能喊役,說明明石同學的手牌理當非常好。這個遊戲里花札對戰只為賺取更多的積分,在見勢不好立即可以收場的條件下,通曉花札攻防策略的明石同學會更加傾向續戰而非捲款跑路。這樣一來,便也不能從操作和策略的方向進行解釋。我甚至自己把花札全部的四十八張牌在手裡翻來覆去過了無數遍,試圖「偶然撞出」某種合理的解釋。但我心知從四十八張里挑出四張(其中還有兩對必須屬於同一月份,否則拿到的張數還不夠四張),這樣的組合數多到離譜,偶然找對路子並不是上善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