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繪事後素
第五章 春色潛偷青鬢髮
「不可能的。」角田搖了搖頭。「我可不像你想的這麼簡單。你把之前搜索結果的路徑上的文件夾設一個訪問密碼,再搜索一次看看?」
這個謠言來得非常快,快到有些不自然。以至於像我這樣的局外人,都能看得出這個謠言背後的貓膩:首先,這個謠言一股腦地通過擺立場否定那些去套話的青年教師們,光從這一點就能看出不對——去正木家的那些人也是分頭去的,就算彼此碰在一起也是心照不宣。除了正木,恐怕沒有人能說清「這段時間到底有多少人」去過正木家。而這樣一個大喇喇的斷言,細究起來絕對是站不住腳的。
「我當然知道給重要的文件夾設置訪問密碼。」角田道。「這密碼是我自己在辦公室里自己設置的,當時沒有第二個人在場。這個密碼我也從來沒有透露給其他任何一個人。你們說,正木是怎樣弄到我的密碼的?」
那麼,真相是什麼呢?雖然我無法作出準確的猜測,但我敢說,正木確然是偷看了存放在角田電腦里的下一步人事安排,並且留下了把柄給角田抓到。
終於,這些當事人們也坐不住了。正木和鹿谷兩位一線教師在執教活動當中,都表現出了看得出的焦慮感。
有焦慮感的不僅是正木和鹿谷。又到了一周末,教務主任角田又一次攪擾了我。他一如上周,將我和奈惠喊到了學生會室。這一回,他的指示很明確:
角田剛才的反駁說明,他對電腦並非一竅不通,甚至還是那個年齡層的人中少有的「懂幾手電筒腦」的高人。以他的精明,追溯不速之客在他的電腦上搗了什麼鬼是毫無困難的。倘若正木當時潛入他的辦公室不過是無關緊要的小事,那他也不至於連著兩次把我找過去當免費的卒子,特別是傳聞尚未傳開的第一次。既然是大事,又在傳聞未傳開時遮遮掩掩,想來就正是
和*圖*書這人事安排的方案了。
我本來搜索的是存放在學生會室電腦里的一張照片,按照文件夾路徑,需要經過四五層的遞進訪問才能到達其所在目錄。於是,我依言將中途的一個文件夾設置了訪問密碼,然後再行搜索原本的照片,果然搜索結果便無法直接訪問了。
於是,「正木打聽到了向外派遣青年教師的具體名單」一事,便在若干聯想和炮製之下變得煞有介事。由於正木的潛入確有其事,參与當時巡校的不少人都能作證,這般夾雜著事實的捕風捉影,其可信度也陡然高了起來。但並沒有人能給出確鑿的證據,證明「正木手上的確有敲定了的名單」,所以這個傳聞起初也只是在遠離正木的圈子裡咬咬耳朵。
這個策略如預想般的那樣收到了效果。在傳出來「正木偷看了人事名單」的謠言,加上很快他就被勒令回家思過的因果聯繫,使很多青年教師都想當然地認為「正木是因為偷看到了人事名單」而遭到如此懲罰。關心自身前途的青年教師們很快便陸續找到正木的住處,假借「探望」的名義去套話,旨在獲得若干口風。但無數批造訪正木住宅的人全都無果而歸,這群人碰在一起才總算能確認,正木的確是沒能從角田那裡看到任何東西。再加上不知是誰說的這麼一句話:
「居然有人打聽到了具體名單?」這一消息不知是從哪裡傳出,轉瞬間便不脛而走。
霞浦高中的青年教師群體中,近來普遍都在傳一個關於「選派部分教師去其他學校」的傳聞。在參觀見學的外校教師剛來的那一陣,這件事情方才在全校的範圍傳開,可以說這個契機也是這一件傳聞正式的開始吧。在傳聞風起之初,我耳聞青年教師們的議論,大抵不出「對這一舉措的看法和抱怨」「對自己不幸被選上的憂慮」「自己有充分的不應和*圖*書該被選上的理由」「如何想辦法保證不被選上」這些範疇。但在近來,傳聞似乎又有了些新的變化。
我心下又想到:角田你第一次來的時候遮遮掩掩,死活不肯告訴我們到底正木偷看了什麼;現在鬧得沸沸揚揚的時候又來問我這麼一茬,這怕不是在想個什麼法子往其他方向轉移話題啊。我當下也沒動聲色,把一個「必然會錯」的回答拋向了角田:
「那正木為什麼要被角田下達這麼嚴重的處分?」
現在來看,的確鹿谷和正木是在學校里傳出過緋聞的一對人物。兩人都是沒有成家的大齡青年,角田又心知鹿谷的確有和正木送畫像的情愫。這個情愫還是背著角田交織的(因為鹿谷是角田一派的人,但正木並不是)。這下似乎又把他逼入了被動境地。角田會坐以待斃嗎?顯然不會。所以,在所有人都明白,這將是一場派系傾軋的鬥爭之後,眾人都在等待角田的下一步棋。
別說,角田這麼一句質問,還真的問倒了在場的這些學科負責人們。他們構成霞浦高中的中層,也是接收與傳播傳聞較廣的一站。角田這個質問的意思,他們作為老油條也是一清二楚:你們既然說正木從我這裏偷看了人事名單,那你們倒是把這份人事名單的內容抖出一兩條啊?既然抖不出來,那說明這謠言純粹是胡編亂造,我角田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五月六日,正木潛入了我的辦公室,偷窺的就是我電腦里關於這一次人事調動的資料。至於人事調動是什麼你們心裏都明白。問題在於,我這份資料,在我的電腦里存放在一個非常隱蔽的文件夾里。你說,正木到底是怎麼找到的?」
很顯然,角田自己早已想到了這些,但他對自己用以平息謠言的「事實抑或胡編亂造」並不敢作準,所以便用權勢逼我給他當參謀,準備一個供他參和-圖-書考的預備方案。顯然,我也不會蠢到想到什麼便說什麼,而是在參透他的意圖之後,隨手提供一個敷衍的方案。這個方案雖然看起來可以作為解釋,但參詳一下卻也有漏洞。我和奈惠都知道,教務主任辦公室的電腦,鍵盤放在辦公桌下的抽屜里。辦公桌非常寬,即便是坐在辦公桌的對面,也只能從一個非常側面的角度看到電腦屏幕,鍵盤動作是完全無法看到的。除非是在角田輸入密碼的時候站在他身後,這才有憑藉動作窺探到密碼的可能。而角田就算召集他人在自己的辦公室里開會,也絕不會讓什麼人在他操作電腦時走到他身後能窺探到密碼的角度——因為他身為「肉食者」的做派使他早已將自己的辦公桌放在了足以環視整個空間的深處,他的身後,是一面懸挂著潑墨山水的白牆,人總歸沒法站到牆裡去。
剝去流傳過程中種種附會和誇張,傳聞中我所能確定的信息大抵有這麼一些——五月六日,一群教師在做最後的靜校巡察時,發現了教師正木潛入教務主任角田潤一的辦公室,並且風聞中與正木有所勾連的另一名教師鹿谷當時也在校內(按照班次和工作任務,鹿谷正常來說應該已經離校)。角田是學校的核心人物之一,手裡掌握著「本校將犧牲哪些青年教師」這樣一些僅限決策層知曉的情報,這倒很是正常;但近來似乎有人進行了發散聯想,認為正木那次不速潛入,為的就是捕捉這條情報,並且他得手了。
眾位成年人掩口胡盧,顯然是各自心裡頭湧上了葷味道。相互取笑一番后,這一幫未能達成目的的人們作鳥獸散。自此,角田算是達到了他的預期,但新的謠言又轉而產生:
果不其然,在這個周末過去后的下一周,傳聞又有了新的變化——青年教師正木因為過錯被責令在家思過,說白了便是停職檢查m•hetubook•com.com。學校對教師的處分是由教務處作出的,等於說這便是角田的命令。此外,角田還額外作了這樣一個補充:他把各科目的學科負責人召集起來,宣布對正木的處罰,讓正木所在的科目負責人指定好接下來課程任務的代課老師,這些都是正常安排。但他還額外補充了這麼一句話:
——題出還陽子《師勉》
「角田才不是讓我們給他搞明白什麼問題。」在歸來的路上,我向奈惠分析道。「角田的處境現在是這樣的:他作為霞浦高中高層圈子的一人,這個高層圈子決定了一個『擬犧牲人選』的初步方案,知曉範圍局限在這個高層圈子裡。但突然的,一個謠言蔓延開來,無論查實差否,都會萌生對他的不信任感。所以,他必須儘快拿出一個說法來平息謠言以回復他的威信,無論這個說法是事實抑或胡編亂造。」
我心裏暗道:只消你沒設置什麼玄機,它依然只是一個普通的文檔的話,那在搜索欄里搜索一下相關的文件名,就能無視複雜的路徑找到搜索結果,之後是拷貝還是直接瀏覽就都不是問題了。以角田這一代人對計算機的知識盲,我相信他對計算機里隱私的保護高不到哪裡去。於是,我向角田說明了我心裏的想法,並向他演示了「搜索」這一功能。
「那些去打探的年輕教師都不懂得套話,正木口風又緊的很,實際上正木就是去偷看了人事名單,甚至已經有具體的一二個名單意向流出。具體證據便是當時同樣捲入了事件的鹿谷,她有另一重身份,就是她和正木有藕斷絲連的關係。」
「你們都說,正木從我這裏偷看到了一份人事名單。那麼,要麼你們來說說,要麼你們從正木嘴巴里撬出來,這份人事名單具體是個什麼樣子啊?你們有誰能說出個一二三來嗎?」
「嗯,有道理。」角田點了點頭,暫時放過了我和奈惠離hetubook.com.com去。
「您的辦公室來往對接工作的人也非常多。假設您在有外人在的時候需要調閱一份保存在秘密文件夾的文件,您不至於為這一分鐘的事情便屏退旁人,總歸是要當著他們的面輸入密碼的吧。假設在這時候,有心人就藉著這個機會偷看鍵盤,記熟了你的輸入,這樣不也就獲得了你的密碼嗎?」
再接著,這個傳言彷彿是和角田見招拆招一般。角田擺出了「既然探不出口風就說明正木沒有偷看」的論據,新的謠言便立刻還了兩招,一是放出了某幾個人的去留定論的影子,一是舉出了和正木關係密切的鹿谷。這樣一來,角田之前的話便又難以令人信服了。這般針對性的製造謠言,幾乎可以看出來便是學校里地位和角田彷彿,另一位學校高層的作為。並且,人事動向也僅僅掌握在其他學校高層手中,也只有他們才可能散布出其他人的動向作為支持謠言的例證。
既然是流布甚廣的傳聞,那就不可能僅停留在一個小圈子或小群體里。很快地,這樣的升級版傳聞也傳到了當事人角田、正木、鹿谷所在的圈子裡,這些圈子之中、之外、之間也各自有了不同的看法或說辭。進而,這樣的傳言也流傳到了學生當中,這個年齡段的青年人的臆斷妄想能力尤其出色,添油加醋之下,很快出現了更多表現愈發誇張、情節愈發曲折、意在聳人聽聞的版本。這些隱形的言語暴力彷彿全不顧當事人就在校內,肆無忌憚,令人皺眉。
「興許是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東西吧。」
「大家想想看,正木在潛入角田的辦公室之後就被我們靜校巡察的同事給抓住了並且報告給了角田。要是他真有偷看了人事名單的嫌疑,角田當時還能輕易放他走?肯定,要麼角田電腦里的名單是在偷看之後才放在裏面的,要麼是角田肯定他偷看不到名單。所以我們還不是給白忙活了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