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繪事後素
第七章 夜深雙淚憶漁船
「我覺得不太可能。正木和鹿谷兩位到底都是物理老師,他們有多年的教學經驗,鉛筆筆觸就算再差,也不可能差到和我們這些零基礎的人一樣的地步。」
像這樣,我和明石同學躲在無人的地方聊了許久,也沒答出個所以然來。殊不知,在我們閉門造車的同時,我們的身外,環繞在霞浦高中里的流言又在產生新的變化。本來的流言版本是,正木作為侵入角田辦公室的不速之客,與這件事情肯定是脫不開干係的,但他的疑點隨著角田放話「你們既然說正木偷看了我這裏的人事安排,那你們倒是去從正木口中套出他看了哪些安排」而被排除。而下一步,一個新的謠言「正木口中套不出話只是因為他的口風很緊,而與正木關係緊密的鹿谷,其實早已從他那裡知曉了若干情報」,並且「若干」的一部分已經被傳了出來。在這種情況下,角田很清楚這個謠言的變動方向是與他作對的另一股派系操控,所以找我調查了鹿谷和正木的關係。在我們的結論反饋給角田后,流言又一次傳出了新的版本——正木是受人指使,才到角田的辦公室偷看資料的。而正木在偷看的過程中畏首畏尾,導致諸事不順:先是被靜校巡邏的最後一批教師抓了現行,然後又被和他關係密切的鹿谷所發現。然後,在靜校巡邏教師報告角田的同時,鹿谷也向角田打了小報告。
同樣舉個例子:假設我們要在一本名著里找到特定的一句話,於是我們到圖書館里借閱了這部名著。若是我們熟讀這部名著,基本能確定這句話是什麼人在什麼情況下說的,循著情節去找,很快就能找到,花不了多少時間就能把書還上;若是漫無目的地找尋,那就要費上很長的時間,一旦超出了圖書館的營業時間,我們就必須辦理外藉手續,把這本名著借回家,花更長的時間找到再歸和圖書還。
「沒準是鹿谷老師偷偷打的小報告,正木老師還蒙在鼓裡呢。」
鹿谷和正木如膠似漆。這個消息被我們秘密反饋給了教務主任角田。我們在他的要挾之下,不得已為他當了一回偵探,獲得了他所需要的情報。在此情況之下,角田不可能一而再地反覆向我們提出要求(因為同樣獲得了情報的我們,也有了「把角田的動作告知別人」這樣的砝碼,不再單方面地受制於角田),我們得以從這個鄙薄而自以為是的人的控制下解放出來。
我此前一直在想,我自己也不是對電腦一竅不通,為什麼角田能夠在第一次接到報告的時候成算滿滿地放走潛入的正木,卻在自己徹查一遍的時候發現了痕迹。現在看來,這個變化的原因理當是「角田起初對自己的防護措施非常自信,認為正木頂多潛入一刻鐘就被抓到,是沒法破解自己提前設下的防線的」,所以他才不至於第一時間為難正木;而在第二天周六,他到單位值班,卻在檢查自己電腦的使用痕迹時發現「文件夾的修改日期發生了改變」,這才開始警覺起來。
再類比到正木這裏,正木若是不清楚這份秘密文件在哪裡,是何形式,那勢必要像沒頭蒼蠅一般在角田的辦公室亂翻,也就不可能挑在那個危險的當口下手執行。所以,他應當是受人指點,知曉角田這裏的秘密文件是一個電子文檔,存放在電腦里,並且有一定的路徑指點,所以他才會決定(或是被安排)在那一陣趕緊做完了事。然而,他按照指點並不能第一時間找到對應的文件,所以就像「借出名著」那樣,把有關的文件夾直接全部複製了過去。
由於我不清楚正木到底出於怎樣的動機,所以我只能確定,正木在五月六日,霞浦高中絕大多數的人都離校之後,冒著被巡邏教師發現的風險,潛入了教務主和圖書任角田的辦公室,目的是為了獲取新近產生的人事動議的情報。辦公室里有無數的書報、紙張,若是漫無頭緒地撒網翻找,那他一時半會兒未必便能找到,徒然把自己暴露在危險當中。所以,他定然知曉這個情報的具體|位置。若是文件是實體紙張字跡,角田當時不在場,是無法確定藏文書的位置究竟有沒有人動過其中的某一冊書。所以秘密文件也必然就是一段存放在電腦中的文檔。如角田所言,他的電腦若是設有足夠的防護,就能將這片電子空間建設成如辦公室那樣讓人無處找尋的。
真要說角田的計算機操作能力有多麼突出,我倒是真不這麼認為。畢竟那個年齡的人要達到一定的計算機操作水平勢必需要大量的練習,而電腦操作量大的人,其指尖指紋往往會被磨得缺少凹凸,右手腕部也多會出現「滑鼠手」的徵兆。角田的手並沒有太多練習電腦的痕迹,所以我認為他的「自信」和周圍評價,不過是基於他的同齡人大都是機盲罷了,也就是所謂的「雞立蟻群」罷了。這樣水平的角田,自然找不到得是文件夾一旦被整個拷貝走了一份,那它的操作就會留下記錄,這才讓角田發覺。
「角田在找到我的時候,也給我們看了那幅畫像,我手頭上還有留底的資料。」我從手機上翻出了那時候的照片,拿出了畫像。這幅畫像是鉛筆素描,對鹿谷的還原度還算不錯,就是筆觸顯得甚濫,估摸著畫主也沒學過畫畫,我若是拿起鉛筆或許也能描繪一個這種水平的宇野奈惠。
「角田既然是從這裏才發現了正木的詭計,那他為什麼要特意為鹿谷開脫呢?」明石同學問。
「應該是這麼一個情況……」我解釋道:當時靜校巡邏的教師們也瞥見了鹿谷,那時候她本來也不應該在學校里。雖然鹿谷沒有直接的證據,但和*圖*書她與正木密切的關係被我們查實,角田便確信了『鹿谷當時不正常地留在學校里,定然和正木的行動有關聯』。而且,當時靜校巡邏的教師是混雜各個派系的一個鬆散群體,定然有人會產生同樣的聯想,並且把這個聯想作為謠言擴散到整個學校,那樣就對角田很不利了。所以,鹿谷既然是憑藉跟角田的人情才進的霞高,角田自然要極力撇清鹿谷和正木的關係,只有傳出「鹿谷額外舉報了一次正木」,才能讓別人不至於產生上面的聯想。
「可角田教務主任既然把它當做流言散布出來,遲早是要傳到正木老師耳中的吧。」
「這麼看的話,是不是這幅畫其實是正木老師畫的呢?」明石同學問。「然後鹿谷老師覺得不需要,便偷偷摸摸地給他放回去。」
一位教授數學多年的老教師,「徒手畫圓」的本事往往能超過職業畫手;一位教授地理多年的老教師,「徒手畫地圖」的本事往往也是手到擒來。這就是他們必然的職業經驗。同樣的,正木和鹿谷既然都教物理,而物理課需要畫電路圖、受力分析圖、不規則幾何體等等,這都是需要一定繪畫基礎的。鉛筆畫不能無保護地久存,這幅畫必須是近作,而近來已然是他們成為熟練教師之後,拿鉛筆不致再是這種情況。
並且,似乎是出於讓事情更為可信的考慮,角田潤一還這樣附帶說明了自己的處境:當時在校長辦公室討論選派人選,但校長是個電腦白痴(這也是全校都知道的事實),而這樣的會議又不能讓各自的秘書參与,所以「做記錄」的工作只能由參會的這群人來負責。這群人當中,大家又都清楚角田是自己這批同齡人中少見的「電腦懂得多」的人,於是記錄便落在了他的肩上。這場討論會也從校長辦公室中途轉場到了角田的辦公室。這群人完全敢在角田打字
https://www•hetubook.com.com時站在他的身邊,這樣一來,其中的有心人也完全可以趁著角田保存文檔時記住他使用的文件名和保存路徑,從而在日後指使正木去相同的路徑翻找。角田在和我們交底的時候,說了「自己的文件夾設有密碼」。但他在散布傳言的時候卻並沒有,也犯不著提及這一茬,因為其他的情節已經有足夠的可信度。
角田和鹿谷的關係藕斷絲連,這一點已經能打聽到不少的佐證,有著「將要派誰去別校」的若干版本無可比擬的可信度。若是正木偷看到了相關的人事安排,「透給鹿谷」的可能性幾乎是板上釘釘。而角田卻在此時放出了這樣的傳言,說鹿谷在看到正木偷看人事安排之後,出於「自己是角田派的人,而正木只是個遊離者」的公知事實而向自己告發了關係密切的正木。在「角田作出處分正木的決定」之後還自己拿出這一手,無疑是在幫鹿谷洗脫嫌疑了。不僅是明石同學,我也是這麼想的。
「可是,我們不是才跟蹤了一次鹿谷老師嗎?」明石同學道。「他們兩人那般如膠似漆的關係,哪裡像是其中一方把另一方舉報了的模樣呢?」
果然,這個問題的關鍵還是在正木頭上。如果我是正木,我會怎麼做呢?
「哦?那他又是為什麼被這麼多人所惦記?」
「我又沒有否定他的目的,他的事實依然是潛入教務主任角田辦公室偷看了人事安排。只是他沒在第一時間找到罷了。」
「正木並沒有第一時間找到人事安排。」我最終說出了自己的結論。
——題出羅隱《贈先輩令狐補闕》
「正木老師現在處於閉門謹慎的時候,本就不該接觸同事;他自己又是個口風緊的人,對那些前來打探的老師肯定也是給閉門羹居多,角田教務主任這幾步棋,不正是一招接一招地走了出來嗎?」
角田也明白我們想要表達的意思,於是也說出了「www.hetubook.com.com今後不會再讓我們和這件事扯上關係」的保證。但他同時也強調了這一問題的保密性,所以我和明石同學也都三緘其口,哪怕是和我們走得很近的宇野奈惠,我們也沒讓她知道我們曾經在這一天跟蹤了鹿谷老師的行動。
給正木一刻鐘的時間去「指定位置」找一份具體的文件,因為路徑上很可能的確被角田設置了保護密碼,估計正木是無法找到的。但他既然知道時間緊迫,又清楚自己乾的是怎樣一個勾當,他當然也會做好充足的準備:在無法快速鎖定目標的時候,他便拿出準備好的移動存儲介質,將可疑目標整個拷貝進來,然後他便可以回到家中慢慢去破解和找尋。
然而,我們自己的好奇心卻成了催發我們繼續進行個人探索行動的動力源泉。比如明石同學就提出了這樣一個問題:既然鹿谷和正木的關係非比一日,那麼,不久前的鹿谷為什麼要鬼鬼祟祟地往正木的抽屜里塞自己的畫像,還被角田抓住了馬腳?
這樣一來,輿論的風口浪尖又從角田轉向了學校的其他高層。由於正木沒有明顯的派系色彩,加上他口風的確很緊,高層里自也沒有人會站出來直承是自己的指使,導致一時間也沒人能判斷出究竟是誰站在正木的背後。
「這個謠言,是角田這邊作為還擊所放出來的吧。」在我們感受到周身流言風向的變化之後,明石同學對這個謠言這樣定性。「這應該是角田在保鹿谷的一招了。」
「但角田自導自演這麼一出,我總感覺哪裡有什麼不對。」我沉吟道。「我當時猜測說,正木必然是偷看到了人事安排,所以角田才不停地採取各種手段去應對。要是他根本沒看到什麼東西,角田犯不著這樣見招拆招。但角田自己在和我們交底時說,他的電腦有自己的安全防護措施,但他又十分清楚『正木的確偷看了自己的秘密文件』。這種矛盾要怎樣解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