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畫語
第二章 畫疆墨守
「這些都是『小淵』一個人整理出來的嗎?太厲害了吧!明明就比我還小……」
我對這般毫無心機的言語毫無應對的經驗。只好含糊地矇混過去。收下這些資料的今泉百合將它們收在了客房的桌上,此時這張長桌已經擺上了筆記本電腦、數位板、調色板等各類繪畫工具,也有茶壺、老式收音機、放各類糖果的瓷盤等更像是陶冶創作氛圍的用具。這個瓷盤上此時便堆著勝二郎製糖的無數糖果,彷彿小山一般,說明畫師已經搭建好了自己的工作環境,並且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桌角是一排摺疊的資料架,放著今泉百合繪畫時常用的參考書籍和各類紙質資料,我提供的信息也會被歸納到這裏。
「不過是用一下而已,不會耽誤你太久的。」
「謝謝,我也想欣賞一下『晃悠悠』先生到底是怎樣創作出讓我沉迷其中的卡牌插畫。」
以今泉百合這般散步的模樣,加之她是個專業的插畫師,對周遭的自然風物有著特殊的感受。我敢肯定,她這般東倒西歪地走在步道上,極有可能因為某個角度上風景的吸引而不自主地探身跨越圍欄,鑽進草坪,去享受落葉覆蓋中的風景。我不禁探頭問了問一旁哭喪著臉的今泉百合:「散步的時候,你有沒有跨過圍欄去草坪裏面?」
我先向今泉百合問過了她的手機號碼,並且確認她的鈴聲習慣是普通音量的音樂彩鈴后,用自己的手機撥打了兩三次,得到的結果是電話能接通,但是一直無人接聽,最後因長時間無人接聽而被系統掛斷。這說明手機大概率是落在某個地方,並未被人順走。因為在撿到手機后,好心人或是接到遺失物的警方會在電話響起時去接聽,別有用心的人會強行關機,這都不符合現在的狀況。長達兩三分鐘的振鈴無人注意,使我認為,今泉百合的手機應當是落在戶外無人注意的角落。和-圖-書倘若是酒店飯堂大廳這種室內的場所,就應當會被在場的人注意到了。
今泉百合,十九歲,長著一副比這個年齡還要幼小一分的圓臉孔,加上顯得稚嫩的平劉海加鮑勃頭,使人第一眼總會錯估她的年紀。她的五官標緻,身材勻稱,皮膚白凈得完全不像是一個常趴在電腦桌前作業的「宅妹子」,這副身軀足以令我都生出幾分嫉妒,也難怪之前那兩位男食客會對她起意。和她聊得幾句,我也的確注意到了她的語言風格——她的遣詞和見地確然是天真質樸,完全沒有社會上的超齡人裝嫩的那股矯揉造作,是100%的「天然的可愛」。並且,她就算是此時牙疼,卻也沒忘記在和我相認后從口袋裡掏出兩枚水果糖,一枚讓給了我,另一枚就不客氣地自己吃了。
「……好像是有。」
今天是今泉百合入住霞浦的第二天。在昨天草草就寢、消除旅途疲憊后,今天上午的時間被她用於組裝並調試這些繪畫設備。調試之後,她便帶著手機下樓準備和我匯合交接材料。由於各項設備都是她自己帶來,已經在多年的使用中磨合得很順暢,所以調試工作本就沒花多長時間。她見當時時間實在是太早,我不可能在九點多便出現在一個預定是午餐時段的約會上,於是便和近藤里緒聯絡過後,出了酒店略作散步。
有著這般成長經歷的今泉百合,我也不會對她的戰國歷史知識有多高的期待。於是,我將整理好的第一批資料交給她,她在草草翻閱一遍過後,立刻換上了一幅「星星眼」看向我。
「這樣的話,我們就用它了。」 我扯著今泉百合往她的客房方向去走。「你回去了就開始畫,我一個人來給你找。」
在這之後,粗神經的今泉百合便沒再注意手機的情況,直到現在才想起使用,並且發現它已經不知道落在哪裡去了。這樣m•hetubook.com.com一來,我便也不好意思再賴在酒店客房中,而是自告奮勇地提出幫今泉百合去找尋遺落的手機。
我心裏預想的諸般預防措施毫無用處,還得自己幫她把兩樣東西放回原位,再把床鋪上的單被為她蓋在身上。望著這張毫無防備的可愛睡臉,我不禁欺負心起,伸出手指戳了戳她露在外邊的半邊臉頰。
我無言以對。這樣一來非但無助於縮小找尋的範圍,反倒是把搜尋範圍還擴大了幾圈。但好在她終究沒自己跑出過大的範圍,不至於把搜索範圍擴大到讓我都放棄找尋的級別。這時候,我想到了一樣東西。
我向岡野智先生告過罪后,再拿著收音機和手機回到了客房。我輕輕敲了敲門,並沒有回應,我只好請求酒店的前台使用打掃衛生用的通用房卡打開門。我本以為,感情豐富又性格天真的今泉百合已經掌握了我的行動,從而躲在門后,然後在我雙手拿著東西沒法提防的時候對我進行笑逐顏開的突然襲擊並拿回手機;但我著實沒想到,這位畫師少了創作時音樂的輔助(既沒有自己慣用的老式收音機和磁帶,也沒法用手機播放音樂來應急),竟爾在畫了大半張畫過後,就這麼趴在依然打開的電腦前睡著了。
我按著她坐回桌前,然後不顧她無力的反對,強行拿走了她桌上的老式收音機。然後,我將這位有些傻氣的畫師的手機號碼交給了宇野奈惠,讓她不斷撥打這個號碼。而我則重新回到了酒店外堆積落葉的草坪上,把老式收音機的天線架了起來。當然,這個收音機使用的是充電電池供電,今泉百合在今早打理的時候就已經為電池充足了電量,我倒也不擔心在這時候會掉架子。
「小淵接下來要看我畫畫嗎?」畫師眨著眼睛向我道。
「今泉小姐,你為了提供繪畫的環境,還特地帶了那麼老式的收音機嗎?」和*圖*書
遠處,奈惠在不斷地撥打今泉百合的手機號碼,按照通信的原理,便是今泉百合的這台丟失的手機在不斷接受基站發送的信號。我們此前已經確認,樹葉落得並不厚,不至於徹底阻隔信號,而我則使用了這台老式的收音機作為信號的偵測器。
但我看了看今泉百合的一身輕快的裝束,我又不得不把這個結論否定掉。在和我一起走過這一圈路程時,我便留心觀察了她的行走習慣,看出了她其實腳步邁得並不穩,並且在這有目的且熟悉的一條路線上尚且無法形成一條連貫的線路,總要東扭西扯地走上這麼不必要的幾步。這樣的狀態,在我陰陽學的學問中便叫做「旁騖」,也就是注意力非常難以集中的狀態。這個心理特徵也讓我對她丟失手機的變故產生了幾分「必然會是這樣」的理解。
既然是同齡人,加上她又比較純真,我甚至跟著她來到了她住的客房,一些線索更讓我排除了她是刻意賣人設的懷疑。這位「晃悠悠」也和宇野奈惠一般,在學習上毫無天分,她向我訴說她的個人經歷,也讓我深感「有些人總歸是不適合學歷教育的」。
我此前還對社交媒體上的畫師「晃悠悠」懷有疑慮,認為媒體上「語言風格可愛,愛吃甜食」的印象不過是一種人設,在我看到這位真人之後方才打消了疑慮。
接下來,我便向今泉百合出言詢問:「你上午是沿著什麼路線散步的呢?」
「可是,這個東西我畫畫還要用啊——」
「這樣說的話,路線倒是很簡單了。」我作為本地人,對今泉百合的散步路線有了清晰的掌握。酒店走出一二百米,其實也不過是繞著酒店所在的地塊外圍兜圈子罷了。酒店的立地環境本就講求簡潔優雅、交通便利,實際上這個環形路線也是酒店在立地周邊自己修葺的,基本也沒什麼行人會來。立地環境沿路是普通的「村居路」
和*圖*書風格,道路兩旁建了抬腳就能跨越的矮圍欄,圍欄外是草坪,草坪中散落地種植著觀賞樹木,因為有意營造或是缺乏打理,落葉將整個草坪基本覆蓋了。我認為,今泉百合的手機八成便是落在了這些落葉堆里,得虧是這裏離酒店就這麼點距離,這才讓信號始終能接的上。但以一兩百米為半徑畫出的這麼一個圈子,論周長其實也不小了,我們不可能仔細翻找沿路這幾百米覆蓋落葉的道路。
「好啊,那我們這麼安排,從現在開始,我畫到下午五點半,然後我們再一起下樓吃晚餐,我設置一個鬧鐘……誒,誒——」
「在哪裡?」
因為,老式收音機的天線抗干擾能力有限,在大批量接收信號的時候還會把周圍的強信號也「收」進來,這些通訊信號是無法轉化成「成文」的聲音的,所以收音機里放出來的也只是雜音。這些雜音也同樣遵循信號強弱的規律:距離越近,雜音音量也越大。通過奈惠這邊不斷的呼叫,我再根據收音機里雜音的強弱分辨位置,再加上這一帶終究沒有什麼行人,更不太會有人無緣無故闖進圍欄后的草坪里肆意踩踏。這些僥倖的重合之下,總算讓我找到了一台顯示著無數個未接電話的手機。
「今泉百合上一次使用手機是和近藤前輩聯絡,報告上午的行程。此後便走出酒店散步。如果她沒有離開這個圈子,那手機基本只能是落在這個範圍當中。一般來說,手機裝在衣服的口袋裡,只要口袋不是很淺,總歸可以放得穩。」這是我進行實地勘察后得出的結論。
她從小學起,成績便一直處於吊車尾的狀態,為此沒少讓她的父母頭疼。但她在文化課慘不忍睹的同時,卻展現出了可喜的繪畫天賦。好在今泉家的父母觀念並不死板,還是支持了女兒選擇更適合自己的發展方向(當然,這個家庭也是一姬二太郎模式,使得他們也不把女兒成績m.hetubook•com.com太放在心上)。於是,今泉百合在國中畢業后就沒再就讀,而是開始了職業的畫師之路。雖然賺錢不多,但在家裡人的照料下,她的個人收支還是能實現盈餘的。四五年來,她的畫作也積累了不少名聲,商業創作的合約也把她的工作日程排得滿滿當當。
老式收音機除了利用針頭播放磁帶聲音的功能外,也具備利用天線接收廣播信號的功能。當然,廣播業務即便到現在也依然在繼續,例如車載收音機等等(當然這些設備天線的抗干擾能力更強,不適合用於現在這個場合)。我先將老式收音機調整到能收聽到某個頻道的頻率,然後提著它不斷地逡巡于落葉之間。
「是啊,我就喜歡這種老式音響放磁帶的感覺。我連磁帶也帶了好幾盤呢。」
這副嗜糖如命的德行讓我暗中好笑,也聯想到了同樣嗜吃如命的宇野奈惠。望著自己手上的水果糖那熟悉的包裝,我非常清楚這就是我們霞浦的勝二郎製糖的產品。這顯然是近藤里緒釣出她的誘餌,也難怪近藤電子能夠輕易地駕馭這位可愛的小畫師(儘管她還大我一歲半)。
「我的手機不見了——」
本來喜笑顏開地安排著日程的今泉百合,臉色忽然就變得沮喪起來,聲調也忽地帶上了淚腔。望著她眼角已經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傾向,我慌忙詢問緣故。
我不得不承認,霞浦對她來說是一座陌生的城市。沒有路標和地標建築的輔助,要她坐在一個房間里說出自己的一段行動軌跡無疑是難上加難。沒奈何,我只好把她也拉上,讓她按照上午路線的記憶再走一遍散步的路線。好在這位畫師並不是個低頭族,並且她自己也知道這個陌生的城市容易迷路。所以她這一上午的路線也很簡短,就是從酒店稍稍走出一二百米,然後繞著酒店兜了幾個圈子。
「我……我不知道。」
「這一圈景色都差不多,我忘記自己是在哪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