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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輕輕地瞥了他一眼，很是不滿，「你連路費也不留些與我，我不來尋故人，又有什麼辦法？許子遠，你這人該殺啊！」

……但如果忍不下呢？

「只說咱們是去投親的濟陰人，」斥候說道，「幾個兒郎學起兗州話倒也似模似樣。」

許攸放在欄杆上的手一下子握緊了，「你怎麼說？」

他原本是要困死陸廉的！有了這樣多的營寨，就等於有了這樣多的眼睛！只要陸廉從水澤里出來，她的兵馬去了哪，有多少人，從何處運糧，就都掌握在他手裡了！那些河北世家出身的兒郎們為了自己的利益，自然用命！

「阿瞞，阿瞞，」他的臉上迅速堆起了笑容，「你須得信我，這都是主公的主意啊！」

主公的文書還沒下達，他就安排好了行程，而這個行程也並沒有讓他感到受罪。

……憨蠢點很好，許攸想，他從未這麼喜歡過蠢人。

但裏面還有兩個人，一個身材略有些矮小，另一個瞎了一隻眼。

上面混合了許多種氣味，聞起來很微妙。比如說她是從來沒想過那種熏了香的士人的氣息和豬圈的氣息能混在一起，而且是源於同樣一件事。

許攸上下打量了他幾眼，臉上是笑，餘光卻不停地四處掃來掃去。

他的隊伍很長，足有千人之眾，其中多半是他的部曲精兵，騎的也是軍中最好的戰馬。

用過朝食之後，該操練操練，該巡邏巡邏，斥候們比較忙，需要出營四處探查，但他們也有福利，可以就近尋了村莊或是那些流民搭建起來的營地快活一下；普通士兵只有下午有機會出營，其餘時間只能在營地里搓腳曬太陽，感嘆一下為什麼狡猾的青州人還不打過來。

親兵和-圖-書復又將帳門放下，將初冬的寒風隔絕在了帳外。

許攸想到這裏，兩隻手就隱隱地爆開了青筋。

他逃走的消息要不了多久就被鄄城所知了，而後立刻傳遍整個兗州，他的身份也從主公信賴的統帥變成了逃犯——那他們還有什麼理由待他客氣？！抓了他送回河北，倒是大功一件哪！

黃河邊的百姓已經走得差不多了。

淳于瓊倒沒有這樣的感覺。

身邊只有十幾個人，自己竟然還小步跑到他的軺車旁，終於令許攸徹底放心了。

好恨哪！

「孟德來尋故人，今日之宴，全是故人！」淳于瓊哈哈大笑道，「豈不湊巧？」

如果坐鎮鄄城的是袁紹本人，小逢校尉的恭敬是源於「君庄臣恭」的忠誠；如果坐鎮鄄城的是大監軍沮授，小逢校尉的恭敬是源於沮授品行與威望的敬意；但他待許攸那樣恭敬，是為什麼呢？

「也不是，」她說，「我畢竟對許攸很不熟悉，況且你整天躺著，偶爾做點事對身體也好。」

他們都是訓練有素，全副武裝的人，在來大營之前，許攸已經千叮嚀萬囑咐過了。

「那許攸呢？」

「主君不是心向劉備……」

陸懸魚把那封信放下了，正襟危坐，一本正經。

「將軍……」

土路顛簸，車隊走得又很快，沒有停下來休息的時機，每天早晚兩餐飯也就變成了一餐，將入夜時車隊才會停下，匆忙地生火燒水，將粟米和鹹菜肉乾胡亂熬一鍋粥，喝過之後就疲憊不堪地睡下。

到得第二天清早也不必再造一次飯，只要將前一天凝固的粥切了塊，裝陶罐里也行，放在布上也可，最不濟直接用手拿著，一邊吃一邊趕路就是。

這和圖書股恨意盤踞在心裏，漸漸燃成了一股火，許攸想，他不僅要尋一條路悄悄地逃出這一大片營寨的眼線外，他還要為自己投劉籌謀一件大事，他知道如果有一個人被他說動，是足以為他在劉備眼中增加分量的！

淳于瓊拉著他的手，很熱情地將他往營中帶，許攸身後的部曲也就默不作聲地下了馬，跟著往營里進。

許攸既不是他的君，恐怕也沒有什麼品行值得他尊敬。

可是他一聲也不曾叫苦，這份定力就很讓身邊的人佩服。

「阿瞞？！」許攸的聲音忽然一顫，「你如何在此？！」

「許攸是個貪婪小人，雖狂妄，卻精明，」司馬懿又想了一會兒，「他若能忍下這口氣，回返河北，方為上策。」

但當兩旁親兵掀開中軍帳的帳簾，請他走進這座布置得十分舒適，很適合放鬆精神的帳篷時，許攸的頭皮還是一瞬間繃緊了！

兩岸有無數的軍營，無數的士兵，儘管只有一年而已，他們卻快要想不起這片流域曾經的模樣，就好像它自來就是用作堅壁清野的，因此那累累的墳塋，長了草的或是沒長草的，埋了的或是沒埋的，似乎都令人司空見慣了。

許攸終於確定下來，曹操在這裏只是一場意外。

但士兵們穿著灰色的衣服，又在鎧甲外罩了灰布的罩袍，馬車上的箱籠也用油布遮住，甚至連他自己所乘坐的軺車都被如此這般改造了一番。

……佩服歸佩服，這條路線他們還是不能理解。

許攸是悄悄渡河的。

淳于瓊也曾為西園八校尉之一，與曹操有同袍之義，曹操若是缺了軍糧，困窘之下跑來刮他點錢糧，那再正常不過。

話音剛落，有斥候匆匆忙忙和圖書地騎馬而來。

它就是承載了這樣多的苦難與死亡的地方，眼見著河水快要結冰了，可是這場戰爭還沒有結束，甚至將要迎來一個新的烈度。

有樂人從后帳轉出來，穿著曲裾，抱著古琴，在一旁恭敬地等待示下。

於是下首處的謀士又把目光別開了，不僅別開，還一臉的心如死灰。

他握了握淳于瓊的手，嘆了一口氣。

「唉，仲簡不知啊……」

他還在同太史慈對峙，但他不進攻，只死守，太史慈也就沒有什麼辦法，只能在官渡耗著。

腰肢纖細的婢女走到門口處，伸出纖纖玉手，輕輕擺一擺，有僕役開始往裡端熱湯熱菜了。

「許攸？」司馬懿想了一下，又轉過頭看她一眼，「將軍擅領兵，卻不擅揣測人心嗎？」

遠遠望去，這就是一支隨處可見的，某個世家全家出逃的模樣，神色匆匆，狼狽不安。這很不符合許攸一貫的張狂作風，但的確是他下令如此的。

「不然往哪走呢？」

他領了十幾個人出營來迎他，一點也沒考慮被他一戟戳死，拿了人頭去投敵，這行為也很憨蠢。

「監軍受主公器重，有軍務在身，而今竟來看我！令在下大感快慰！」

「嗯，嗯，我尋先生來，是想問問許攸下一步該如何？」

這些部曲謹慎小心地看管著他的箱籠，以及裝了箱籠的輜車，這支車隊人數雖不是很多，但稱得上兵強馬壯，如果打上旗幟，會如同一道華美的彩虹。

他又看了一眼身後的護衛，那些兒郎們全身著甲，就站在帳外，如猛獸一般威武彪悍。

「速行！」

他們每天生活得很規律，清早起來洗洗臉，擦擦牙，民夫負責挑水生火，造飯熬湯，朝食一般是有湯的，ｈetuｂoｏk.com.ｃｏm他們喜歡麵食，因此將餅掰碎了放在湯里吃很舒服。或者做點湯餅也不錯，雖然有點費事，反正幹活的是民夫，在許多軍官和一部分士兵看來，冀州有的是民夫，不用就白浪費了。

「主君！」他喊了一聲，「剛剛遇到了小逢校尉的人！」

很好，許攸想，那紙片一般的信飛是飛到他這裏來了，但飛過來的水平不怎麼樣，這位畢竟是潁川人，又是武將，與那些世家還是相熟有限。

「分別日久，好不容易相聚，今日不談那些！」淳于瓊大聲說道，「就談咱們素日的情誼如何？」

他雖然說著那樣的狠話，但神情與語氣里都透著一股埋怨與牢騷。

他的臉色發黃，眼睛下也掛著兩個大大的青黑色眼袋，在磕磕絆絆的車上一坐就是一天，下車時經常兩條腿連動也不會動，總要踉踉蹌蹌地走進帳篷。

對方回握住他的手，也很感慨，「監軍家中不幸，在下略有耳聞，主公這般器重監軍，豈會不為監軍主持公道呢？」

他們就這樣馬不停蹄地沿著黃河，一路向西，實在是辛苦得很，因此不消幾日，許攸那張小圓臉兒就變成了小長臉兒。

司馬懿的臉短暫地發青了一下。

她自覺是很給對方面子了的，因此對方進來之後行了一個姿勢很端正的揖禮，然後規規矩矩坐下，就好像剛剛那一幕壓根沒發生。

這些被他送到兗州來的世家子弟會待他那樣客氣，只因為他坐在那個位置上，能為他們弄到戰功罷了！

淳于瓊看著是一臉憨蠢，這沒錯。

許攸看了一眼淳于瓊，又掃了一眼中軍帳，沒看到半點危險的痕迹。

好恨哪！現在那些營寨，那一雙雙眼睛，都望向了他！他要如何穿過那和-圖-書些營寨，奔到劉備處？輕裝簡行？到時路上隨便有三五十的土賊就能取了他的性命！

他為主公殫精竭慮，修了那樣多的營寨！密密麻麻，遍布了兗州各條交通要塞！

他的主君忽然又將頭轉了回來，兇狠地瞪了他一眼。

「主君，咱們為何要西行啊？」

帳中沒有什麼殺氣騰騰的刀斧手，有婢女，有案幾，有美酒，有魚膾，還有切好的水果和蜂蜜。

她沒忍住，又聞聞自己的手。

這樣一來，士兵們的日子就很好過了。

看看淳于瓊這懶散的模樣！看看這群懶散的士兵！偏他傻人有傻福，寸功未立竟然也就這麼躲在這裏逍遙，幾個月里除了因未援蹋頓而受了主公的叱責外，再無風波！

親信還有些不明白，「小逢校尉待主君那樣恭敬，又送過不少的——」

因此當許攸來到這座大營時，他心中很是鄙薄了一番。

他與夏侯惇都沒穿甲，只穿了一身半舊的細布衣服。

許攸將頭別了過去，含糊地應了一聲。

但他最後還是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思緒，「將軍若是想輕取鄄城，恐怕不易，待兵臨城下時，袁紹早已有所部署。」

他待主公那樣忠！他將全幅智謀都用在了這上，到頭來卻要如商君故事，無路可逃！

雖然張狂時很張狂，但落魄時許攸倒是將自己過去的一言一行看得很清楚。

「縱我心向劉備，」他問道，「我怎麼去尋他？」

許攸心緒是一定不佳的，但他只冷哼了一聲，反問了回去。

但即使如此，他也必須謹慎，畢竟淳于瓊也是個通權達變的人，萬一他也有心思呢？

……不，連一個亭長也能取了他的性命！這可不是冀州，這是兗州！誰知道還有多少升斗小吏是忠於曹阿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