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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于瓊屯紮了許多兵馬，因此營寨是一座連著一座，大營套小營的，遠遠看去很是威風。

「砰！！」第二下！

「曹公！曹公！」他用幾乎要哭出來的聲音喊道，「何至於此啊！」

荀攸摸了摸自己的小鬍子，「我還以為陸廉怠慢了你，只給你吃這東西呢。」

兩個人都感受到了這種鄙薄，但先出聲的是荀攸。

荀攸想了一會兒，「還未娶親。」

明明這個人只穿了一件半舊的袍子，他身上沒有甲，身邊也沒有千軍萬馬，可他的目光比千軍萬馬還要有壓迫力！

「你拿鄄城，拿也就拿了，逼死文若卻是為何？」

他們很平靜，很輕鬆地吃著算不上晚餐的晚餐，眉目中好像一絲陰鷙也沒有。

兩個沒有酒，只有烤薯的傢伙開始剝起山藥。

「接下來呢！」

「砰！！！」第三下！

說到了荀彧，郭嘉和荀攸又沉默了一會兒。

那根撥火棍兒一下子就沒戳准，戳起了一蓬火星子。

冷得身處淳于瓊的大營中，竟然令這個統兵的主帥，露出了稚童一般恐懼驚慌的神情。

當他們還在鄄城時，他們的日子過得別提多舒服，城中的東西似乎還是鄄城士庶的所有物，但也是他們的所有物。他們看到一隻雞，一頭羊，或者是一個清秀美麗的女孩兒從他們眼前走過時，他們大可以隨意地將它們都捉了回去，按他們的心意處置，而不必擔心那些可憐的東西到底願不願意被他們捉了來，又或者有沒有人衝過來向他們發難。

「你也知道她出身寒微，」他說道，「她定然是覺得這東西已稱得上珍饈美味。」

那的確……的確是……的確是一件他不想看到的……意外啊！

淳于瓊捧起了曹操為他斟的酒，手抖得像篩子，聲音也抖得像篩子。

曹操立刻將那盞酒喝了，斬釘截www.hetubook.com.com鐵地否認，「沒有那等事！休聽本初胡言亂語！」

他整個人是暴怒的，是猙獰的，是殺氣磅礴的！

但在那一個瞬間，他們終於看到了他們躺在地上，頭上滿是白的紅的往外淌，淌了一地的主君，以及那個拎著青銅酒勺，正向著淳于瓊而去的身影。

他們還要保護主君，不能有片刻稍離，必須留在帳外，但留在帳外不代表他們不能喝一口水，吃一口飯啊。

大家又哈哈大笑起來，曹操連眼淚都笑出來了。

「然後他們混進觀禮的人群之中，趁著夜色昏暗，看不分明，大呼有賊！仲簡想一想，那是個什麼場面！」許攸一面用竹箸敲著杯子，一面樂呵呵地，「阿瞞便是趁那個機會，將新婦劫了去！」

「都給他們送去。」

荀攸看了郭嘉一眼。

但當許攸這樣打量他時，曹操也轉過臉來看他。

「我那些家貲！那也是辛辛苦苦攢下的！我為主公攻城略地！阿瞞！阿瞞！主公他負我啊！」

「公達若有胃口，自用便是，」郭嘉笑道，「我吃烤薯便是。」

不錯，他是有苦衷的，他其實沒做什麼對不起阿瞞的事，他恐懼時覺得這必定是鴻門宴，眼前這人必定要取他性命的，但現在他不這麼想了！

於是只有一道柵欄之隔的兩個人望見了，其中一個人就沒忍住，噗嗤一聲樂了出來。

他的眼睛比幽州的寒風還要冷，比冬日晴空下的堅冰還要亮。

「我這人生來氣量短小，連續幾天睡不好吃不下，只好來尋你——」

曹操呵呵地笑起來。

那些在帳外吃吃喝喝的侍衛們終於也反應了過來，踉蹌著往中軍帳里沖，剛準備拔劍，一張案幾就被掄過來了！

曹操此時倒是辯解了一句，「休如此編排本初！他不過是被絆了一和圖書跤，如何就頭朝下了！」

帳篷里傳出的聲音快活極了。

鄄城在曹操連年打仗的前提下，已經十分窮苦困頓，但依然被他們視為樂園，因此離開鄄城本就很讓他們感到辛苦了。

許攸的心裏忽然有些慌，他那已經混沌的大腦直覺地想到需要給曹操一個解釋，而不是如他之前做過的，立刻跳起來，高呼侍衛——

但曹操也根本沒給他跳起來高呼的機會。

但他們看見了淳于瓊肝膽俱裂的表情。

這一路的風餐露宿，一路的風吹雨打，因為同鄄城的日子做了比較，因而更加艱辛了。

他攢了那樣多的憤慨怨懟，他總得找個地方說一說！

「砰！」第一下！

他是個聰明人，許攸這樣自得地想，說不定阿瞞也要倚重他的智慧，謀求他的指點，因此才待他這樣客氣——唉，唉！若不是阿瞞的兗州軍已經散了，他原本可以跟阿瞞合夥，一起想辦法擊破袁紹的！

個子還是很矮，長得也就那樣，確實比不得自家主公那麼高大氣派。

那些東西是許攸的家產，那些部曲也是許攸的家產，但他們對這件事似乎沒什麼不滿，甚至還很是自豪。他們將那些財貨運進毗鄰曹操軍的營地時，神情的確是這樣的。

他原本是應該克制些的，少喝點酒，警惕地，清醒地面對淳于瓊和曹操，但在這樣溫暖舒適的地方，一杯燙得熱熱的美酒總是具有巨大誘惑力的。

他們甚至恍惚地看見了，那個人彎下腰，將佔了鮮血的酒勺伸進淳于瓊身旁的酒鑒中，為他舀了一勺酒。

當他們重新講起一個很輕鬆的話題，比如郭嘉這把瘦骨嶙峋的身子到底撐不撐得住，要不要給他弄個巫師過來燒點符水喝，剛剛那個稱呼似乎短暫地劃過去了。

說到主公倒栽蔥一頭扎進了荊棘叢中，許攸手舞足蹈起來m.hetubook.com.com，淳于瓊樂得拍起了大腿。

說完這句話，曹操自己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吃了這樣的一口肉，就很難不再來一口酒了。

但帳篷里的人是察覺不到的，因為他們吃到的珍饈美味更多，喝的酒也遠比那些士兵的甘醇甜美。

——當然是賣隊友啦！

「長文在青徐，也不知近況如何，」郭嘉啃了一口山藥，「他既隨父出仕徐州，書信斷絕已有許久，當真挂念。」

淳于瓊將脖子抻得老長。

在曹操搶新娘子，躺地上裝中風騙叔父這幾件事講過之後，曹操也不甘示弱地講起了許攸的事，甚至淳于瓊都能插一句嘴，講一個沮授田豐向許攸審配發難，於是這兩位在主公面前哐哐用腦門砸地板的趣事。

已經喝得醉醺醺的淳于瓊終於從嗓子眼兒里發出了一聲說不清的動靜，而兩旁的婢女終於找到了機會，高聲尖叫著，連滾帶爬地往外跑！

這樣的香味瀰漫到整座中軍營，引得路過的冀州兵都有點眼饞。

哦！荀文若！

幾杯酒下肚之後，美酒就不再是他需要警惕的東西，而是他宣洩的一個心靈缺口了。

一個年輕人如果在這樣的環境里堅持上半個月，恐怕都要瘦一大圈，何況是已經不年輕的許攸呢？

因為美酒的刺|激，他骨子裡那點張狂又一次浮出來了。

「你和本初君臣之間的事我不多問，」他笑道，「可文若是怎麼回事？」

於是郭嘉臉上也露出了一絲尷尬，但立刻裝得很若無其事。

「——要個心意通達！」

「我原來一直喜歡魚膾的，」郭嘉拿了根撥火棍兒在篝火下面的灰里撥來撥去，「這不是聽說陳元龍之事么……」

「阿瞞？」許攸不自覺地壓低了音量，「你醉了？」

許攸喝醉了。

作為這三人的陪襯，一直很少說話也很少喝酒的夏和_圖_書侯惇輕輕地看了曹操一眼。

「自從徐州歸來之後，」荀攸似乎很不經意地說道，「奉孝便喜食烤薯了。」

「我為他打下濮陽！為他修建那許多營寨！還有鄄城！阿瞞！若不是主公，你便是將我的心挖出來！我也不願意染指你的兗州啊！」許攸將身子湊過去，伸手抓住了他這位同樣落魄的發小的手，那隻手是乾燥而溫熱的，令他大感寬慰。

文若？

當他腦子裡冒出這樣的想法時，許攸忍不住去仔細看一看面前的發小。

許攸忽然就怒了！

這兩個人也穿著半舊的細布直裾，頭上束著髮帶，腳下踩著布靴，像兩個落魄文人，很不起眼。

郭嘉那口山藥突然就噎住了。

與穿梭其中的冀州軍相比，無論是曹操帶來那不足兩千的老兵，還是許攸那一千余的部曲私兵，看起來都很寒酸。

「我與阿瞞相識，遠在仲簡之前哪！」許攸揮了揮手，示意婢女為曹操斟滿酒，「他與主公少時皆為遊俠兒，還曾聞聽人家新婦有顏色……」

他很難不喝醉，他這一路擔驚受怕，又恐懼，又憤怒，又委屈，他每一個白天要坐在軺車上，緊張地看著四方是否有追兵前來，每一個夜裡也要睜大了眼睛，聽帳篷外的風聲里有沒有騎兵的馬蹄。

於是這位中年謀士笑了，輕輕地對僕役點了點頭。

他們坐在營中的空地上，身下鋪了毯子，其中一個較為年輕的士人身上也裹了一條毯子，在那裡圍著篝火烤些什麼東西。有許攸帶來的部曲眯著眼睛看了一眼，發現他們烤的不是什麼肥羊肥雞，而是幾個山藥之後，神情就更鄙薄了。

太陽漸漸西斜，營中點起了火把，有滿身烤肉氣的僕役跑了過來，同荀攸小聲嘀咕了些什麼。

「今日方知沮授田豐所言不虛啊！」曹操笑道，「許子遠，你若是將家貲與我，wwｗ.ｈeｔｕｂoｏk.ｃoｍ•coｍ我便再不用來求仲簡了！」

有人走過來，為他們帶來了幾瓮酒，以及幾隻烤羊。

這個中年人只是從一旁的酒具里提起了那隻青銅酒勺，衝著許攸的腦子狠狠地砸了下去！

一切看起來都平靜極了，就連中軍帳外那些許攸的親衛，也獲得了一份短暫的犒勞。

他確實沒想那人死！

現在有人拿了好酒好肉過來，滿臉笑容地請這些勇士一邊吃，一邊守護他們的主君，這就變成了無法阻擋的誘惑。

冷得好像根本沒有為腳旁那具屍體觸動心弦一般。

「那青廬的賓客察覺之後，豈有不追之理呢？！於是阿瞞與主公慌不擇路，他竟想出了一個辦法！」

那羊肉是剛烤好端過來的，光是滾燙的熱氣就讓人無法拒絕，吃進嘴裏，好像整個嘴巴都跟著嗞嗞作響。

他的臉上還帶了一絲微笑，但他的眼睛里一點笑容都沒有。

但寒酸也要和寒酸比一比，許攸的兵寒酸在表面，那些輜車裡裝的東西可一點都不寒酸，現下一車車往營里運，車輪走過營前的荒草地，自然軋出了十分沉重的車轍。

身旁人假裝什麼都不知道，但還是候著他端起一旁的水壺，往陶杯里倒了些熱蜜水，一飲而盡之後，才繼續說下去：

隔了一道柵欄，許攸的部曲們也開始忙碌起晚餐，有人出去打水，有人出去撿柴，有人開始挖灶坑，有人清點著車上的糧米，準備分發今晚的食材。

淳于瓊的竹箸落在了地上。

「從父寫信與我說起的。」

兩邊的鬢髮白了幾根，看著已經不年輕啦！

那個人居高臨下地對著淳于瓊，因此他們看不見他的臉。

誰是文若？

——什麼辦法？

這是一個很輕鬆的話題，少時荒唐點總沒什麼的，尤其還是荒唐在這些風流事上面，因此淳于瓊也立刻湊起了趣兒，「然後如何？」

但他同時又是極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