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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有許多稚童都很期待再看到那位曹將軍出營，只要能再得到一塊飴糖，哪怕真長不高也不要緊哇！

他的軍隊已經都派出去了，鎮守各地——他沒有辦法，這裏的部族太多，互相言語不通，文化不通，這裏又這樣窮。

他也很想痛斥那些將百姓消耗殆盡的西涼人，他是寫過一些痛心疾首的詩的，他還可以再寫，除了痛心疾首外，他尤其可以寫他的雄心壯志，寫他立誓要為百姓建立一個清平世界。

但一場接一場因饑寒而引起的瘟疫面前，什麼樣的醫師都無能為力。

死去的人不會隨著春風再從地里長出來，只要在路上死一個，就意味著當他到達涼州時，追隨者少了一個，也就意味著失去了一個未來的勞動力，或是可以孕育勞動力的人。

他是已經在涼州巡查了很久，一寸土地一寸土地去看，去摸，去踩一踩，確認哪裡適合住人，住多少人，再將他帶來的人安置過去。這一個冬天，旁人在帳篷里瑟瑟發抖地度過，這位自小錦衣玉食的曹侯卻是在風雪中跋涉度過的。

他們都死在了路上。

春天來了，算上到達武威的秦胡與漢人，再算上本地的羌人與百姓，征西將軍治下一共還有五萬餘人。

當然，倒霉鬼總有許多，幸運兒寥寥無幾，即使死在長途跋涉的行軍中，飢餓與嚴寒永遠是最能威脅到旅人，也最讓人痛苦的死因。

這樣廣袤的土地，不足萬戶。

這位風度翩翩的曹公與老者講了一個小笑和*圖*書話，逗得老人哈哈大笑后，又很殷切地問起他家春耕的打算時，忽然有人跑過來，低聲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麼。

這裡是大漢的門戶之地，被稱為「天下要衝，國家藩衛」，自開漢以來，無數皇帝在這裏消耗掉數不盡的錢帛糧草，以及一層又一層無法歸鄉的白骨，只為將這座大門守好。

那應該是一件小事，因為曹公聽后臉色一點也沒有變化，與老人分別時臉色都是輕鬆且得體的，但當他回到姑臧的郡府時，臉色已經完全沉凝下來。

有人就悄悄開始供奉一些什麼東西，比如疫鬼，當然他們會恭敬地稱作疫神，征西將軍是很嗤之以鼻的，但也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

一群無法在精神上進行交流的窮且兇殘的人湊到一起，那就只會用武器來交流。

他的神情看起來像一個和善的長者，當有大胆的孩童湊近時，他也的確會伸出手去，用力拍拍稚童的腦袋，在對方「要長不高了！」的抱怨中哈哈大笑，並且遞出去一小塊飴糖。

胡人懵懂，讚歎道，「將軍如此愛惜生民，真仁主也！」

曹操也不知道什麼是他家的家學淵源，宦官什麼的肯定不是了，那個他死也不承認，那麼寫詩算不算家學淵源呢？似乎可以算一點，但畢竟對於此時的大漢來說，寫詩還算不得什麼大家，人家真正傳家的大學問可都是經學啊！

春汛的時間到了，但武威的主河道依舊乾涸。

「吃了這個，」曹操笑眯https://ｍ.ｈeｔｕbｏoｋ•ｃｏm•ｃｏｍ眯地說道，「就能長高了。」

但這位父親一手竹箸，一手飯碗，漫不經心地看了幾眼后，突然就把手裡那碗飯扣在案几上了！

路途上沒有多少可以接待這支隊伍的村莊，城鎮就更顯寥寥。有的只有斷壁殘垣，只有累累白骨。時間已經過去太久了，關中百姓的屍體被泥土與野獸享用乾淨，卻不再有孩童自村莊跑出來。因此村莊的斷壁下只會飛出一窩斑鳩，土城裡也只有野狼慌忙跑出來迎接他們。

所以對於這個問題，曹操的回答也就很明顯了：「吾不忍也。」

但即使如此，即使他自以為已為所有人都盡量分配到較好的土地上，他們仍然會不滿足，仍然會覺得鄰居家的土地總歸是比自己更好的。所以他必須將自己的本部兵馬派到各個水草豐茂，人口稍多些的城池裡去，時刻準備著維持秩序，確保原本已經很少的人口不會因為部族衝突而再下降一截。

曹公坐在石頭上，眼望著那些結伴出去拾柴的孩童。

作為這片土地的最高長官，曹操的家事總是為人津津樂道的，比如說他有一個還不曾結親的長子，相貌清秀，彬彬有禮，尤其是有一種憂鬱而沉靜的氣質，很讓為數不多的涼州女郎好奇，想問問這位郎君究竟想娶一位什麼樣的夫人呀？

走掉的萬餘人自然是有福的，但能跟著曹操到達涼州的人也很了不起。

他不承認！他絕對不承認！他家的家學淵源不是經不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律是詩是辭賦都可以，哪怕他家就沒有家學淵源那也不打緊，無論如何，絕對不能是覬覦別人家的妻子！！！

有追隨的秦胡頭人不解，恭敬地詢問曹公，為何不能丟下一些老弱病殘，只留精銳奔赴涼州呢？

他們死了，就是死了。

曹操帶著大概六萬餘人前往涼州，到達時只剩下了不足兩萬。

要不是他家的僮僕也在路上病死好幾個，這樣水準的奴僕是斷然登不得廳堂的！

有拄著鳩杖的老人見到曹公又來巡視，便殷勤地上前，曹操也立刻恭謙下馬，和氣又親切地與老人說幾句話，問一問身體如何，今日吃了些什麼？涼州的水土可還習慣？

而對於武威郡來說, 春天來得尤其晚。

不同地區長出的糧食有不同的滋味，但同一個地區的糧食不因它屬袁還是屬劉就突然變得無法下咽。

沒有百姓，自然沒有糧草，沒有民夫，沒有商賈，更沒有乾淨的井水，與恭敬奉上酒食的官吏。

畢竟涼州的風這樣冷，又這樣厲，不管朝廷喚它作「涼州」還是「雍州」，都不能讓它變得更溫和，更適宜居住一些。

所以他最終還是沒有寫出什麼東西，因為百姓並不如貴人的願，死了之後還能迅速再長出一茬，勤勤懇懇，乖巧懂事。

曹操的謀士們很細心，臨行時著意帶走了許多工匠和醫師，甚至其中還有一位張公，長沙太守都不做了，四處遊歷治病救人，被稱作張長沙的，也來過隊伍里救治病人。

hｔｔps://wｗw•hｅtuｂoｏk•ｃoｍ.ｃoｍ他只能努力地用軍規去約束軍營里的士兵，以及軍營外跟隨的平民，要求他們勤洗手，燒水喝，外加不許隨地便溺，並且派出了大量的軍法官去嚴抓這些瑣事——違令者斬。

有人就痛心疾首，大聲地痛斥李傕郭汜，小聲地痛斥賈詡，曹操聽了，也不吭聲。

老人一一作答，當然也會問一些關於曹操的家事。

因為還有半數人既不曾逃走，也不曾到達。

那些提前規劃好的，承載了百姓期望的水渠工程，全都成了笑話。

漫長的冬天過去了, 這當真是非常漫長，因為春風總是自南而來，帶著海風溫柔的味道, 一路走過路過山川河流, 到達北國時, 已走了千里萬里。

那繼續想一想，還有什麼家學淵源？一想到曹丕最近寫的那些詩，曹操就覺得太陽穴突突地跳！

他當然愛惜生民，他怎麼能不愛惜？

等待他的是臉色同樣凝重的夏侯惇，這位風餐露宿的武將被他委任了重要的任務——監修水渠，而現在夏侯惇帶回來了一個壞消息：

他第一次看到那些詩是在吃飯時，有僮僕收拾公子的書案，見到寫了些詩的紙，以為公子又進益了，毛毛躁躁地跑來給主君看一看，想替公子求個賞——

路上有逃走的，有停駐不前的，這些多半是家貲有些余饒的士人，他們只要在路途中想清楚大漢已經是劉備的大漢，再想清楚他們祖宗為漢臣食漢粟，自然效仿伯夷叔齊的心也就漸漸歇了。

他們都很寶貴，尤其是在關中，更顯寶和_圖_書貴。

它毫無疑問是荒涼的, 有荒山，有沙漠, 有枯黃的老樹將長滿尖刺的雙手伸向天空，像是要控訴天帝待它何以不公, 將它生在這樣貧瘠的地方。但行人路過這裏時, 它又稱得上物產十分豐富, 別看日照當頭時, 這裏蒸騰酷烈，蒸一碗雞蛋甚至不必點火, 但當太陽落下，行人支起帳篷時，又有許多詭秘而沙沙作響的小動物從地穴里爬出來，有些舉著鉗子，有些吐著芯子，有些成群結隊，忽然漫山遍野的來。

在這裏守門是個苦活，因為哪怕是被呂布瘋狂抱怨的遼西同它一比都顯得山清水秀, 人傑地靈——如果說遼西有幾百里地多風少雨的荒漠，這裏只能說：加倍, 加倍, 超級加倍。

等到第二天太陽再次升起時，隊伍的首領就必須要挨座帳篷看一看，哪些倒霉鬼只有一夜好夢，晨起還要繼續這地獄般的行程，哪些幸運兒在好夢裡被咬了一口，於是他永遠被留在美夢中。

曹丕挨了頓打，躺在家裡養傷，至於會不會繼續寫哀哀切切給甄氏的情詩，當爹的也不清楚，也不想去弄清楚。曹操的精神已經被庶務佔滿，對他來說，春耕比什麼傾國美人都重要，他必須謹慎且勤勉地將每一個聚集地的春耕都順利推進下去。

聽到人家打聽，曹公就微笑著表示，兒子還要好好精進學問，娶妻的事不著急哇！老者就讚嘆不已，果然人家世家大族的郎君就是不一樣，家學淵源！

曹操騎著馬，巡視著他荒涼的郡治，身後只跟了十幾個守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