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西域風雲
第03章 和田美玉
倘若再讓其在中原王朝的支配之下改換居所,另立一個能聽從於對方的國主,到時候他們的實力和話語權必定會遭到再一次的削減,甚至到與且末和精絕相似的地位上,隨時有可能被更為強盛的國家所吞併,那還有什麼意義?
可若是能憑藉著這一出,令西域邦國與大雍的關係更為緊密,並來上一出篩選合併之事,對於大雍日後經營此地無疑是有好處的。
陸苑覺得,這位精絕女王大概會和她們的那位陛下很合得來的。
西域三十六國的這個「國」里,有些的疆土或許還不如中原地界上的一處大縣要寬廣。
人總是想要活命的,像他這等已經坐在一國國主位置上的也就更是如此。
從更加鄰近孔道之地的樓蘭舊都到如今的扜泥,從樓蘭到鄯善,他們所遭逢的變故顯然並不只是一個改換名字而已。
若這二國真是如同鄯善王所說的樣子,那麼且末之地,由前軍推進將其迫降便是,精絕的話……反倒適合由使臣領一隊精兵登門說服,效仿昔年班定遠之事。
還是一場足夠精妙的出兵。
「他不會打的。」張郃篤定地說道:「舉鄯善國都扜泥的勝兵連帶城中百姓之人,也難以抗衡我等的精兵圍城。何況,他們承受不起再一次遷都易名的代價了。」
她垂眸思忖了一瞬后回道:「我想見一見這位精絕女王。」
光是這一個照面之間的種種行動與裝備,都已足夠傳遞出這個信號了!
所以她必須要親自見一見精絕女王,以確認她的真正態度。
「合作愉快。」陸苑朝著對方頷首微笑。
他們的確不必將對方開出的條件當做是在忽悠他上當。
「精絕女王自請為先鋒,以鄯善有吞併之意,向于闐求援為由,為我方兵馬長驅直入打開突破口。」
隨後更是有人將馬超的話以吐火羅語和龜茲語各自重複了一次,以防他在理解上存在什麼問題。
果然,姜唐已接著說了下去,「她說,□□之兵馬蒞臨此地,消息尚未外泄,若不趁此時機對於闐行出兵打擊,令其知曉,他們那三萬士卒于精銳之將看來,也不過是須臾之間便可被攻破的存在,便遲早於肘腋之間橫生變故。」
可什麼叫做——
除卻願意派遣使者經由涼州前往關中,向那位新取代了大漢不久的大雍天子送上誠摯的問候之外,他還願意為大雍兵馬指路,將這條絲綢之路南道上的且末與精絕都城所在之地指引出來。
「將軍之騎兵誠然驍勇,只怕世間也少有能https://www.hetubook.com.com與之匹敵之人,但敢問將軍一句,若是令您在這樣的環境之下作戰,自遍地蘆葦之中隨時能殺出敵人,您的勝算能有幾成?」
憑藉著姜唐的翻譯,她和陸苑順利地完成了這出交流。
顯然不是!
可馬超剛問出這個問題又陡然意識到,他好像並不應該有此一問。
於是當馬超和閻行一道直逼且末而去,令其臣服大雍之時,在陸苑的指派之下,姜唐與馬岱一道帶領著五十騎,在鄯善使者的帶領之下,朝著精絕行去。
懷揣著這樣的想法,當鄯善王抵達這出遠征軍的后軍營帳,見到了身在此地的陸苑之時,他甚至來不及訝然于那作為這一路兵馬總指揮的涼州刺史竟然是個女子,只飛快地說起了鄯善願意臣服於大雍之意。
不知道是不是張郃的錯覺,他覺得馬超在說起讓對方知情識趣一些的時候,聽起來倒像是在說,對方最好能夠反抗一下,以便能讓他正兒八經地打上一場。
姜唐說道:「她說,南道諸國,唯于闐、鄯善強大,其中於闐尤甚。于闐王於二十年間接連吞併皮山、渠勒、戎盧、扜彌各部,以至於勝兵三萬有餘,雖並不全部聚集於國都所在之地,然大雍使者遠道而來,要想憑藉口舌之才將其說服已無可能。若要交戰,于闐之兵以逸待勞,大雍之人未必能勝。」
當年班超出使西域抵達于闐的時候,彼時的于闐王會因班超殺于闐巫師、陳述漢匈交鋒之利害,選擇殺北匈奴使者歸附朝廷,今日的這位於闐王卻大約不會!
大雍取代了大漢而存在的具體情形,在他們這等域外之地確實無從得知,但他們能以這般驚人的發兵規模遠道而來,已足夠說明,此刻的中原局勢絕不可能再處在混亂的狀態中。
不過話雖是這麼說,如非必要的話,鄯善王也並不想要和對方撕破臉皮到這個地步。
而從姜唐翻譯過來的話中,精絕女王給出的回復是,「願于闐美玉將因此戰而裝滿上使的戰車。」
「您也不必考慮放火將其燒毀的可能,精絕國中的衛隊,自然是對此有過考量的。」
這位鄯善王是不是太拿自己當回事了。
也需要知道,她到底能否承擔起這個先鋒的責任。
螻蟻雖小,也是能咬死大象的。
對方遠道而來,若是非要對他們斬盡殺絕,他們憑藉著周遭的地形總能送出去幾個遁逃的,有他們這方的先例在前,其餘各方為了自己的命也得想想,www.hetubook.com.com是否要儘快聯合起來,給這些入侵西域地界的大雍兵馬以一個教訓。
他咬了咬牙,在腦海中的種種想法閃過之後做出了決斷,「快,令人出城請降!」
她難道是為了打擊大雍兵馬的士氣,拒絕於尊奉大雍為上朝,才說自己此時的投誠沒有意義,或許往後就會消亡于吞併之禍,說那位處精絕以西的于闐正是兵強馬壯,有氣吞山河之勢嗎?
畢竟,就算沒有精絕女王相助,憑藉著他們此番進入西域地界的配置,拿下於闐也不至於要到傷筋動骨的地步。
姜唐回道:「她已在距離營地十里之外的地方等候了。」
西域混亂,能者為王。這是一位頗有野心的雄主!
這是個天生適合征戰的野性之將。
所以就算這個作為前鋒的舉動過於冒險,她也要從中一試!
想想他的數個東方前哨都未曾來得及向他傳遞來消息,便已是敵方兵臨城下,鄯善王更不難明白,這絕不只是因為馬超等人前來此地的計劃出人意料,更是因為,他與敵方之間的實力有著天壤之別。
「她說,精絕生存艱難,不得不左右逢源在於闐和鄯善之間,就算今次臣服於大雍,然鞭長莫及,倘有吞併之禍,以涼州州治路途遙遙,也絕難得到大雍支援,那麼……今日之投誠又有何用呢?」
「且末之國,正位於那河水上游,精絕同樣憑水而居,何以需要你等引路?」馬超忍不住在旁問道。
「你說的對……」鄯善王喃喃出口,卻在下一刻揚起了音量,「你說的不錯,我實不該在這等兵臨城下的關頭還來遲疑於此事。」
實是對方能選擇的最佳環境了。
但開弓沒有回頭箭,當她做出決斷的那一刻,便是她勢必要為之拼盡全力的時候!
這已是西域南道上強國的鄯善,尚且是這般不堪一擊的狀況,更何況是那些更小的國度。
這份早期存在的立場,讓鄯善王於國家權柄的傳承之中也學會了漢話。
傅介子出使西域,乃是輕騎隨行,可此番城下的兵馬呢?
自女牆縫隙間朝著下方張望的鄯善王就是這樣想的。
雖因河西走廊數年未有在官方的籌劃之下啟動,西域都護也早廢棄多年,讓鄯善王完全未曾留意到,在大漢的疆土上居然已經發生了這樣突然的驚變,但此刻,到底是大漢還是大雍根本沒有任何的區別。
「這個條件倒是不錯,」眼見鄯善王聽聞這消息后並未在第一時間做出決定,國中作為二把手的輔國侯開口說道,和*圖*書「雍漢交替之事我等並未親眼見到,但既已是新朝新氣象,也便勢必需要新的臣屬。西域南北二道,以我鄯善與車師各為一道之開端,若能搶佔先機,令南道于大雍幫扶之下發展起來,總比蒲昌海資源日貧,我等坐以待斃的好。」
可惜,能讓他發揮的地方或許會在車師,或許會在匈奴所處的康居境內,或許會在貴霜之地,卻不會在鄯善。
但前提是,他需要配合大雍在西域境內的一切行動。
——————
在這等對尋常人來說乃是摧折精神的進軍中,他居然始終保持著足夠旺盛的攻伐之氣,以至於將其麾下騎兵的士氣也在臨近鄯善之時催生到了頂峰。
或許是因為精絕女王從姜唐的到訪中獲知了大雍女帝之事,加之此番收復西域之事被交託在了一位女刺史的手中,就連這位到訪的使者也為羌女,令這位精絕女王看到了破局的契機,故而在此時做出了一番難得激進的決斷。
當這位精絕女王踏足營帳之時,在場眾人看到的並不是一位令人聽到「精絕女王」四字便能聯想到的西域美人,而是一位從面容到氣質都稍顯內斂的女子,只在稍顯深邃的輪廓和她結實的手臂肌肉中,展現出了幾分攻擊性。
于闐的這等吞併行事作風,足以說明這一任於闐王的處事之風。
若非地形限制和行軍目標的主次之分,或許給馬超一支服從其命令的強兵,他真能憑藉著以戰養戰的方式將整片西域給打下來。
他斬釘截鐵地回道:「我等儘快出城!」
他拿什麼去跟對方比?
要是去得遲了,連歸義侯的位置都沒了,那多冤枉。
這是精絕小國能藉著大雍重掌西域,從而趁機崛起的唯一機會。
而在那裡,並不只有曾經從樓蘭遷移而來的鄯善子民,還有在數十年前被他們所吞併的婼羌部落,誰知道他們會不會伺機尋找機會重新復起。
「若是夏季,其所居處之地堪稱澤地濕熱,難以履涉,至於凜冬,雖比之夏日少了幾分泥濘,卻依然有蘆葦茂密,路徑難尋。」
大漢……大雍?
這位自稱名為古蘭朵的精絕女王,因其國度疆域的弱小,不得不以胸中之溝壑謀划求生之路,此番提出這以小博大的嘗試,或許對她來說也是孤注一擲之舉。
他們正以其同樣精銳異常的姿態,令鄯善王毫不懷疑,對方憑藉著這樣的隊伍,不止是能在從遠處襲來的過程中,將他的巡防隊伍不費吹灰之力地擊敗,也能在攀上這城牆的時候,將其視為無物。
或許唯hetubook.com.com一能比的東西也就是建國時間長短了。
就是在鄯善王令人出城請降的這番空當之中,遠道而來的大雍兵馬已越發顯現出一派黑雲壓城的凌迫之感。
陸苑朝著在場眾人的臉上看去,不無好笑地發覺,這群傢伙在發覺又多一個競爭對手的時候,那份蓄勢待發的樣子越發明顯。
好在,當他的下屬重新回返到城中的時候告知的並不是對方必要破城的決斷,而是——
這場仗勢在必行。
鄯善的成立乃是因為漢匈之爭,又因大漢的主持之下方才定都於此。
喬琰摸了摸自己手中那塊觸手溫潤的和田玉,朝著恰好在此時來尋她奏報政務的蔡昭姬問道:「你說,若是將此物改為明年壓勝錢的材料如何?」
越過荒漠沙丘的行軍,在馬超這等縱橫涼州的年輕將領這裏,根本不能算是什麼阻遏他腳程的麻煩。
陸苑輕笑了一聲,打破了此刻議會營帳之中的片刻沉寂,「我原本以為,此番西域之行,乃是在座的諸位將領一爭戰功之時,既遇于闐兵馬強壯,正當一展身手,看來諸位的競爭對手,已並不只是同僚了,還有這位精絕女王。」
陸苑顯然也是這麼想的,「小國生存之智,倒是難得。」
一個野心勃勃的于闐王面對著西面的貴霜帝國混戰,東面的大雍後繼補兵無力,難道真的不會生出一些不必要的心思嗎?
除卻馬超這先頭出現的部隊外,遠處正有陸續抵達扜泥城下的士卒。
他要想對外通報消息或許還有機會,可他若是想要相信自己的垂死掙扎能給對方帶來麻煩,卻實是在痴人說夢!
「人居於泥濘之地,周遭沼澤與蘆葦環繞,固然可以行狡兔三窟之策,難道就不會覺得處境尤艱,令擇更為合適的居所嗎?」
鄯善王迷茫地朝著下方的將領士卒看去。
「漢朝王業已盡,今之中原,乃是大雍天下」?
她是在為自己爭取一個表現的機會。
想到對方所帶領的那支兵馬,鄯善王平復下心緒,回道:「正如將軍所言,且末位居河水上游,憑水源而活,自然易尋。精絕可以說是如此,也可以說並非如此。」
但這也不過是隨時可以為對方所改寫的東西。
甚至遠比班超出使西域之時還要強勢,更能騰出手腳來收拾他們這些域外小國。
無怪陛下要將其四方委派打熬心性之後,重新將他給放到這片土地上!
若按這大雍兵馬的進軍方向來看,他們應當已經先途徑了鄯善的東部聚落之地。
在十二月的尾聲,一份禮物隨同出兵至今的階https://m.hetubook•com.com段性奏報一併抵達了長安。
這等生存之地的選擇既可保證充足的水源,又能保證在進攻武器並不精良的情況下,對入侵者發起有效的進攻。
而當馬超等人此前對於鄯善所做的圍城之舉,在對面的甲兵人數不少的情況下未必能奏效的時候,他們也更需要一場針對於闐的發兵打擊!
涼州刺史奉大雍天子詔重啟西域都護,已抵達距離鄯善不遠的地方,若他願意降服,作為這西域三十六國之中頭一個歸附於大雍的存在,她可以為鄯善王請封為歸義侯。
那是中原上國和他們這等位處邊陲的蕞爾小國之間,永遠不可逾越的差距。
駐紮在鄯善的大雍眾人本以為,以這般方式只怕不需數日便能從西面得到好消息,但讓他們有點意外的是,五日之後,那且末是一如他們所猜測的那樣快速投降,就連那位國主也以最快的速度整頓了衣冠,隨同馬超等人來到此地覲見□□上使,精絕的情況卻有些特殊。
馬超認真地打量了一番這位鄯善王的面色,意識到對方所說並非虛言。
故而當馬超喊出那句回復的時候,他將這番應答給聽得清清楚楚。
在這等遊刃有餘的圍城之下,他根本沒有這個被算計的價值!
以西域小國之中的一國國主為前鋒,固然聽起來誘人,卻著實是個冒險的舉動。
「精絕國中這一任的繼承人,乃是個女子,這位精絕女王在聽聞了我等的兵馬陣仗和大雍情形后,想請我向府君問詢個問題。」
這個決定得到了徐榮的認可。
于闐玉便是……和田玉,也是于闐國的特產。
在姜唐快馬折回鄯善之時,帶回的雖是精絕投誠的消息,卻還有另外一番令陸苑都有些意想不到的話。
寥寥數句之間的攀談,陸苑便不難看出對方是何種性格。
在場眾人的臉色雖未因這個消息而變得難看起來,卻都多少顯出了幾分越加嚴肅之態。
「他最好是知情識趣一點。」馬超仰視著城頭,眼中流露出幾分躍躍欲試來。
這還真是一句極重實際的祝福。
先漢貳師將軍李廣利在第一次西征大宛之時,士兵能安然回返的僅僅佔了出發兵卒的十分之一,足以見得,人數在這片對中原士兵來說陌生萬分的地界上沒什麼用處!
見鄯善王未曾接話,輔國侯又道:「我知道您在擔憂什麼,昔年樓蘭更迭為鄯善,便是因那大漢使臣言說漢天子有賞,卻在坐席之間將樓蘭王斬殺,難保不會有故技重施之事。可您莫要忘了,他們若是真想取了我等的項上人頭,何須那麼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