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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孝節悌，禮義廉恥。這八個字是聖人的理想，可你是聖人嗎？你不是，你只是一介凡人，你要經歷生老病死，悲歡離合。你當然也可以有這樣的理想，但你得明白，人不能靠理想活下去，理想是不能當飯吃的。」

手裡捧著酒杯，楊老太爺坐在椅子上侃侃而談。

楊老太爺喝了一小口清酒，眼神逐漸迷離起來。

「古人說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如果你連修身齊家都做不到的話，那就不要去空談什麼治國平天下。你肯定也聽過一句話，叫做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你覺得這話對嗎？那些屠狗輩的仗義到底仗義了什麼？一言不合就拔刀殺人，他會考慮殺人的後果嗎？他會考慮被殺之人的感受嗎？還有那讀書人又是如何負心的？就因為讀書懂了道理，不願意再與那屠狗輩為伍，這就是負心了？歷朝歷代治理天下安邦定國的是不是讀書人？那佔山為王燒殺搶掠的是不是屠狗輩？」

「遠的不說，就說十七年前江蘇淮安陰兵借糧案。那一年長江https://m.hetubook.com.com洪水泛濫，農民顆粒無收，朝廷的賑災糧款久久未至，眼看著災民就要餓死，知府李肅不得已打開官倉放糧。結果第二年依舊填補不上虧空，被巡查欽差問罪斬首。就算後來查明真相還了他的清白，可人死終究不能復生，落到你的頭上，你該如何？」

眼看著老人越說越激動，腦門上都爆出了青筋。林滄瀾連忙安慰道：「楊老太公，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小時候祖父也曾給我講過這些故事，我能理解你的苦衷。可既然要講故事，你為什麼不講全了呢？」

「暫且拋開你承認的那些不談，就說楊家這些年與英國東印度公司聯手，壟斷國內鴉片貿易，毒害千萬民眾，這些你就不講？提起江蘇淮安陰兵借糧案，那洪災過後楊家在淮安多出來三萬畝良田，數千名僱農的事情你怎麼不講？還有你楊家四處廣開善堂，施粥救濟災民，領養孤兒，人家都稱你楊老太公是彌勒在世，萬家生佛。可每逢災年做慈善，不止不花錢，反而有百萬兩和圖書資產收入，這麼神奇的事情你怎麼不講？」

「可我憑什麼坐以待斃！」

「一個人上有七十老母，下有三歲小兒，全靠他工作賺錢維持生計。這個時候壞人來了，他去逞英雄把自己性命葬送了，他的家人怎麼辦？這樣的英雄如果是你的親人你怎麼辦？如果你要做英雄你的親人怎麼辦？這些問題你問過你祖父嗎？」

「三十年前，其實也是一樣的情形。新皇登基，對於各地邊軍幾乎完全沒有了解，你怎麼能讓他完全信任一支距離京師幾萬里的海軍艦隊？當時江湖上都在流傳，說玄武艦隊在海外已經擁兵自立，形同叛國。而我們楊家也與其暗中勾連，證據就是當時在玄武艦隊統領一艦的楊震遠。你現在聽這個謠言或許覺得荒謬可笑，可是當年的皇上聽到這種謠言，怎能置之不理？」

楊老太爺獃獃地望著眼前心平氣和態度淡定的小公子，一時間手腳發涼，目瞪口呆。

「再說到與玄武艦隊暗中勾連，這個謠言真的是謠言嗎？當年楊家為了海運走私曾經試圖賄賂艦隊提督，賄賂不hetubook.com.com成之後又想方設法把族中子弟安排到軍中，結果沒想到那位楊艦長根本不受家族控制，導致你們無法實現對英國人的許諾，被逼無奈只好痛下殺手，讓人頂著他的人皮面具去盜取艦隊龍符，這故事你怎麼不講？」

林滄瀾伸手拿回書信，輕聲說道：「當年一別，家祖父對楊老太公一直念念不忘，雖然後半生天南地北輾轉奔波，未能再回廣東，但祖父始終沒有放棄在暗中調查楊家的隱私秘辛。他留給您的當然不止這一封書信，而是藏於密室中的整整十萬字的案牘記錄。」

「當年你祖父受封欽差大臣南下廣東督辦禁煙事宜，其實禁煙是假，調查流言穩定南方才是真。果不其然是謠言，當面解開誤會自然也很容易。當年化解誤會之後，我也曾經全力支持你祖父禁絕鴉片，鞏固海防。那個時候我們楊家要錢出錢，要人出人，廣州艦隊之中多有我楊家子弟參軍，修建虎門要塞時楊家捐資整整二十萬，還幫著你祖父從外國購置先進火炮彈藥……儘管如此，依然沒能讓皇上消除戒心。」

「當www.ｈｅtｕｂｏok•ｃｏｍ.cｏｍ年的事情……很多人都是從三十年前，經歷過那場戰爭才知道世界如此廣闊，我大明疆域之外還有西方列強存在，但其實不然。早在幾百年前，甚至比上一次護國龍姬中興大明還要早的時候，咱們大明就已經在海上拓土開疆，與日本人、西班牙人、荷蘭人還有那些成不了氣候的南洋土著，在海上互相征伐，爾虞我詐，勾心鬥角。最終當然是咱們贏了，咱們的玄武艦隊封鎖了馬六甲海峽，將整個東亞、東南亞的海域都化為內海。那個時候，咱們確實可以稱得上是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為明土，比如今號稱日不落的大英帝國強盛何止百倍。」

「不用猜我都知道，你祖父一定從小就教你忠孝節悌，禮義廉恥的大道理，希望你長大之後忠君報國，但你有沒有想過，你祖父教你的這些道理就一定正確嗎？」

「你……如何知道這許多……」

「說到你楊家子弟多有參軍，那為何廣州艦隊的戰船最後都變成了你們家的商船？還有新皇登基國庫空虛，為何空虛？難道不是你們楊家數百年來不斷兼并土地，隱ｗｗw•heｔuｂｏoｋ•com.ｃｏm瞞人口。整個廣東省將近七成田地都是你家私產，上百萬人口都是你家農奴。不交賦稅，不服徭役，國庫如何能不空虛？這樣的故事，您怎麼一點都不講呢？」

「你應該明白，當皇上對你產生戒心的時候，你除了以死謝罪之外再沒有第二條路可走。你祖父有沒有對你講過，當年他也曾幾度上本為我楊家求情，反覆講述當今世界緊張局勢，然而皇上既不想懂，也不愛聽，他只想要楊家粉身碎骨，然後吃掉楊家的屍體，彌補他那空虛的國庫。」

「但是帝國的疆域太龐大了，由此帶來的問題就是朝廷根本無法及時掌握各地的情報信息。別說這天南地北，就連天子腳下京城裡發生的事情，天子都不一定掌握得清楚。在這種情況下一旦出現問題，你真能指望朝廷做出正確的應對舉措？」

「不是說這些道理不正確，但問題是到底對誰正確？對於國家來說自然是正確的，可是對於你自己而言呢？你要忠君愛國這當然沒問題，可萬一要是君不值得你去忠，國不值得你去愛，那你還死不悔改，豈不就是那可笑的愚忠之輩，愛國之賊？」